身体状况刚刚好些的皇上,强撑着来上早朝,闻言,脸色顿变,注意力都在十万大军上,“大将军带十万大军?他想干什么?”
前来报命的官员愣了愣,他刚才难道没跟皇上说吗?本着皇命难违,官员把方才所说再次重复一遍。
“请旨赐婚,”皇上浑浊的双眸里露出深深的疑虑,“大将军何意?”
他近来病的时日越发多,清醒一阵昏一阵,脑子好使一阵晕一阵,有的话刚说过,转个身就能忘,总觉得接不上思绪。
皇上这个反应,殿内众臣俱是面面相觑,前几日便跟皇上说过此事,恒安王和九皇子在崖底孤男寡女共度一夜是主因,其次九皇子受伤,太子迁怒恒安王,让她拿出诚意来赔罪,恒安王便写信给大将军来请旨赐婚。
所以今日大将军前来请旨赐婚倒也是他们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带了十万大军。
大臣们偷瞄皇上的脸色,苍白羸弱,病气沉沉,精神状态也很差,要不了多久,怕是……
正在这时,殿外高声唱和,“大将军到!”
所有人目光齐齐看过去,只见那人身着黑衣玄甲,背后一袭亮红色披风走动间飒飒作响,身形高大,周身杀气腾腾的稳步入殿。
进至殿内,众人看清面目,又忍不住感叹其容貌俊朗,难掩英姿。
“臣娄安年拜见皇上。”
銮座之上,久久不得回应,殿内肃穆安静,百官静立无言,娄安年姿势不变,镇定等待。
“起来吧。”声音有些疲倦。
娄安年自若站起身,任由晏长兴半眯着眼睛打量,他方才暗暗瞥了一眼上首,心底不由骇然。
晏长兴比他还小两岁,这般看起来却如同耄耋老者,头发花白身形浮肿,看人都要眯着眼睛,仿若睁不开完全似的,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严重到这种程度。
他在看皇上,皇上也在看他。
看殿内的大将军容光焕发,眉间英气不减当年,看他身形高大,站姿潇洒,似乎还是多年前打马归来的少年。
一瞬间,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但很快被他压到心底。
“大将军,”皇上阖目问他,“你带十万大军前来,所为何事?”
娄安年眸色微闪,女儿让他大张旗鼓回临朝,旗号打的浩浩荡荡,晏长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所为何事,还真是皇上当久了,做什么都要摆架子。
“臣请皇上下旨,赐婚恒安王与九皇子,择日完婚,此外,十万大军乃是臣多年操练起来的精兵队伍,臣此次特意带回归由皇上。”
话音方落,皇上脑子里翻转两三遍,明白过来意思,连带着这两日的记忆突然回笼,若是如此,大将军的诚意可是实打实的。
十万精兵换纸婚约。
连犹豫的时间都没半刻。
“准奏。”皇上表情难掩喜色,“朕现在就下旨赐婚。”
“让九殿下与恒安王不日便可大婚。”
他这幅反应,被娄无衣算准。
用一个皇子换十万大军,这买卖皇上可觉得值得很。
太子站在百官之首,一袭明黄锦袍难掩芝兰玉树,向来温润的脸上却冷若冰霜,视线恨恨落在銮座之上的人,临朝都说皇上宠爱九皇子,独宠其生母愉贵妃,现下来看,还不是难抵心中贪念。
他早知自己父皇是何等品行低劣的人,却不曾想在这件事上,再一次被他的态度刷新眼界,幸亏小九不知道,否则指不定有多伤心。
所谓多年宠爱,也不过是泡影。
四皇子和五皇子站在太子身后,将他脸色尽收眼底,互相对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恨吗?那便够了。
赐婚圣旨到手,娄安年完成女儿的任务,记起自己的事来,“皇上,臣还有一事所求。”
刚得十万大军的皇上语气很好,“将军但说无妨。”
娄安年拱手道,“臣与愉贵妃多年未见,此次儿女婚约既成,臣想与她商量一二。”
人都走到这儿了,不骂苏愉意两句,他今晚都睡不了好觉。
一个大将军要和后妃见面,任谁听到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殿内众臣无人惊讶,概都知道些大将军和愉贵妃的前尘往事,更清楚两人素来不对付。
而这些,没有人比晏长兴更清楚他二人的恩怨,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甚至笑了两声,摆摆手由娄安年自便。
“朕就知道你想说这事,她怕是正在栖凤宫等你去问话。”
娄安年行了礼起身,“皇上圣明,臣告退。”
*
栖凤宫内,愉贵妃头戴珠钗,娇容华贵,慢悠悠的排列出两个瓷白圆润的茶杯,用甘辛酒装了满满两杯。
对面三道难以忽略的目光直盯着她看,愉贵妃头也不抬拒绝道,“小时,母妃说过你还未及冠,便不能饮酒,再看也是不能给你喝的。”
九皇子吸了吸口水,小时晃了晃尾巴,剩下还有道目光,愉贵妃继续拒绝,“无衣也不能喝,你尚未及笄。”
娄无衣哑言,她倒不是想喝酒,只是有些意外愉贵妃会喝酒而已。
晏尘时指着两个杯子,“既然母妃不许我们喝,那为什么要倒两杯呢?”
“一杯我喝,”愉贵妃美目划过促狭,“另一杯喂狗。”
“狗?”哈,给小时喝吗?
“汪?”我?
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大将军到。”随即稳重的步伐声传入殿内。
不待他们说话,愉贵妃抿了一口酒,“哼哼,狗来了。”
娄安年耳力何等惊人,人未到声先至,“苏愉意,你当老子耳聋是吧,又嘀咕着骂老子。”
绕过殿内屏风,“老子……”娄安年看到殿内几人,剩下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表情立马变得慈爱。
“爹的宝贝女儿怎么也在这里?”娄安年喜滋滋招手,“快过来快过来,让爹看看瘦了没?”
娄无衣没有和亲爹相处的经验,怔住片刻,站在原地没动,娄安年像是习惯她这样,已经自己走到她面前,左看右看,捏捏脸揉揉胳膊,铁血大将军在女儿面前,像个没心眼的憨憨。
“宝贝女儿,爹爹此次来临朝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全都送回王府,等会儿回府,你看看喜不喜欢?”
娄无衣看着他的神色,面无表情的心想,原主爹长得这么英俊,说起话来难掩憨傻,简直反差萌拉满。
她点头,“爹爹送的定然都是好东西,无衣都喜欢。”
娄安年被她这话熨帖的心软成一团,“真是爹的宝贝女儿,真乖。”
“差不多得了啊娄安年,”苏愉意打断娄安年的话,“无衣再过不久就是我儿媳,你注意点自己的身份。”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娄安年火腾地上来。
他大刀阔斧的坐到苏愉意对面,目露凶光,恶狠狠道,“苏愉意,你给我宝贝女儿说了些什么?好端端的她怎么就非你儿子不嫁了?”
苏愉意有些讶异的看了眼娄无衣,娄无衣撇开视线,躲开她目光,没想到无衣连这话都说了出来,难怪娄安年火气这么大。
不过她向来喜欢看娄安年跳脚,他越是不痛快,她就越高兴。
“哎呀,那有什么办法,”苏愉意笑眯眯的弯着眼睛,“我家小时就是招人喜欢,这谁能控制得住呢。”
晏尘时忍不住站直,感觉亲娘在拉仇恨值,他得表现好点。
娄安年就不爱看她这作态,“狗屁!你儿子再招人喜欢,能有我女儿优秀?”
苏愉意冷静道,“那倒是没有。”
娄安年犹疑挑起一边眉,他可不信苏愉意能附和他的话头。
果然下一刻,她话音转弯,“但你女儿再优秀,也是我儿媳妇啊。”
娄安年:“……”
娄安年就很气。
瞧见他吃瘪,苏愉意浑身那叫一个舒爽,舒爽够了,也就能跟他好声好气说些话。
“你今日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事,”苏愉意递给他酒,冲他举杯,“不至于啊娄安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从始至终可没逼无衣做任何事。”
娄安年接过酒,听到她这话未置可否,和苏愉意认识多年,再不对付,他也清楚这人是个什么性子。
就是清楚,他才更气。
当年苏愉意和他抢媳妇儿,现在她儿子和他抢女儿,简直可恶。
见他闷头喝酒,苏愉意又道,“无衣和我家小时在一起,也不吃亏,你不高兴个什么劲?”
“这话你也是说得出口,”娄安年顿时来劲,他可是打听了不少九皇子的事迹,“你儿子那个模样,十足十把我宝贝女儿当大冤种祸害。”
晏尘时抬头看房梁,低头瞄脚尖,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跟身旁的人眼神交流,娄无衣余光瞥见他的神态,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摸他脑袋。
“阿时乖。”
苏愉意就不爱听他说这话,死直男懂什么叫天生一对吗?
“冤种个屁!你自己问无衣,就无衣那个样子,你看她是不是冤种?”
娄安年一回头,看见他女儿笑着摸人脑袋,话卡在嘴边,宝贝女儿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当冤种,倒像是很享受。
脑子里这念头堪堪出现,娄安年又没了话说,“……”
他的目光难以叫人忽略,娄无衣放下手,看向亲爹,“爹爹,我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你不必担心我委屈自己。”
娄安年沉默半晌,“那……他,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说到这个,娄安年可有话说了。
当即指了指苏愉意,话里很有几分不痛快,“谁叫你当年那么决绝的进宫,放着阿岁那么好的未婚夫当摆设,他死之后,你立马嫁给晏长兴个没脑子的,这下好了吧,生下来的儿子也有问题。”
苏愉意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听着娄安年继续说她。
“胜欢当年说过,就算贺家没人进宫,晏长兴也不会为难,偏你要承贺家的情,也不知道你脑子想些什么。”
“苏愉意,你看看你儿子……”进殿以来,娄安年头一次把目光落在晏尘时身上。
这一看,他猛的顿住了话头。
赭朱唇,多情目,容貌妖孽,瑰丽精致,苏愉意的儿子长成这样不稀奇,可娄安年惊讶的是,他眼角那颗泪痣生的位置,和阿岁一模一样。
他目光微凛,看着晏尘时道,“你过来。”
苏愉意对儿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听话过去,娄安年要是看不出来,她才觉得有问题。
晏尘时倒不觉得怕,他看到母妃的表情,就猜到接下来的事情走向。
娄安年表情严肃,“蹲下来。”
晏尘时依言照做。
娄安年伸手在他眼角揉搓两下,“这泪痣从小便有?”
“出生就有。”晏尘时毫不隐瞒。
娄安年眸色微暗,转头问道,“苏愉意,我忽然想起来,你这儿子是个早产儿吧?”
作者有话说:
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文案上说“杀气腾腾”了吧。
另外,无衣真的好帅啊,不愧是我女儿(⌒o⌒)写的时候就觉得那句试试刀快不快太帅啦
第42章 中宫之位
“对, 早产了一月。”苏愉意大大方方道。
娄安年行军打仗多年,身上受过大大小小的伤,诊个脉不在话下。
他按着晏尘时的手腕, “这脉象……早产儿多体弱, 你儿子强健的能打死一头牛。”
娄安年说完,直直看向苏愉意,“你有事瞒着我们。”
“我可没有瞒你们任何一个人,”苏愉意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娄安年顺势把自己酒杯递过去, 示意给他也添满。
“就是晏长兴面前, 我也从没把小时的泪痣挡起来过。”
娄无衣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过来,她先前的猜测果然中了八成,唯一没料到的便是低估了愉贵妃的胆量。
这会儿她更是明白, 为何太子曾说愉贵妃就算是垂帘听政,也一定要栖凤宫的皇子继位,原因不在于她,而在于先帝。
“没有遮掩过, ”娄安年讶异的重复一遍,“他和阿岁同胞兄弟,比你我认识阿岁时间还久,他怎会没发现。”
何况晏长兴自小就黏阿岁,后来他和阿岁关系近, 晏长兴还狠狠吃味了几回。
听到他这话, 苏愉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指着娄安年半晌说不出话, “娄安年, 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阿岁当年究竟是看中你哪点,委你重任,”苏愉意说着又摇摇头,“胜欢姐姐难不成是看上你的憨傻?”
娄安年白了她一眼,“你少拐着弯骂老子,有话直说。”
苏愉意耸耸肩,“认不出来就是认不出来,能有什么原因。”
其实不是,小时那颗泪痣,晏长兴是怀疑过的,甚至私下里还问过给她开药的太医,伺候她的侍女。
于他而言,晏岁余的存在,终究是晏长兴这辈子都过不去的阴影。任何能让他想到晏岁余的存在,都会让他打起百分之两百的注意。
可是苏愉意是什么人,她从战乱流民走到现在,靠的可不只是一张脸和一张嘴。
她既然做出要生下小时的决定,自然会布好万全之策,给她安胎养神的太医是阿岁提拔上来的人,她只消言语间透漏几分,太医自会尽心竭力。
苏愉意向来不信人心,只有碰到阿岁,她总会惊讶,似乎没有人会不折服于他,那太医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半分口风没透过。
至于她身边的侍女,能得她用的人,自然都是一心为她的。
晏长兴的怀疑不会减消,但苏愉意从没想过遮住儿子的泪痣。这是她和阿岁的儿子,她巴不得展示给所有人看,遮遮掩掩像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