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时六岁中毒的事,给她提了个警醒,可以想个折中的办法,比如教小时多笑,多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其他位置,比起笑弯成月牙的眼睛,白白细细的小牙齿,泪痣的存在感肯定要弱些。
何况再多的怀疑又如何,晏长兴找不到证据,他就得闷声闭嘴。
话到这份上,苏愉意也像是附和他的想法,娄安年还是忍不住问个准话,“所以他真的是阿岁和你的儿子?”
“这不明摆着的吗?”苏愉意回想他方才说她的话,“阿岁谦谦君子做事讲规矩,我可不是,把他当摆设,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要不是她故意灌酒,晏岁余那个循纪守礼的男人,怎么可能碰她。
娄安年给她比了个真心实意的大拇指,要不怎么说当年苏愉意能把他媳妇儿拐走好几次呢,这作风和他媳妇儿简直师出同门。
“你怎么表情也不变一下?”娄安年余光瞥见晏尘时满脸淡定,猛的反应过来,“苏愉意,你该不会连这事都给你儿子说过吧?”
娄无衣也惊讶的抿了抿唇,应该不至于吧。
“我从来不骗小孩。”苏愉意摊手,“他九岁那年发现我房里藏有阿岁的画像,自己觉得和画里的人长得像,我说那是他父皇的哥哥。”
“然后他自己说画像上的人比晏长兴长得更好看,都是亲戚,他能不能叫这个人父皇?”
娄安年&娄无衣:“……”
晏尘时挺起胸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想要自己的父母都是容貌俱佳的呀,小孩子虚荣一点怎么啦。
“那他这么说,我就想,血缘关系果然挡都挡不住,所以我实话实说,告诉他画上的人确实是他父皇。”
九岁的晏尘时懵了一下,“母妃,就算我想换父皇,你也不能来真的啊,父皇没他好看,那你也稍微掩饰掩饰自己行吧。”
他指着画像,“这应该是我皇叔,你作为弟媳,觊觎人家的嘴脸能不能收敛一点啊。”
苏愉意听得好笑,轻轻敲了敲他额头,“把你厉害的,还教训母妃。”
有些话开了头,接下来就变得无比顺畅,“母妃何时骗过你,你自小到大可曾见母妃瞒过你什么?”
九殿下站在画像前,皱着小脸回想,“母妃没有骗过殿下。”
“所以,他真是我父皇,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现在这个父皇,”九殿下再聪明,也不过是小孩子,“母妃,我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很少会有想把某件事某个道理弄清楚的时候,一旦有这个念头,就必须搞明白。
苏愉意知道他这个习惯,摸摸他的脑袋,“那小时准备一下吧。”
九殿下仰着小脸,“母妃,小时需要准备什么?”
苏愉意抱起儿子,坐在榻边,“准备听母妃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听故事诶,九殿下立马点点小脑袋,抱着母妃的脖子笑弯眼睛,“嗯嗯,小时准备好啦。”
然后,九岁的晏尘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最后他有些疑惑的眨眨眼,“母妃,话本子里写,小孩子不能知道太多秘密,别人的娘亲都是这样说的。”
“你怎么不这样啊?”
苏愉意摸摸九殿下的脑袋,“因为小时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他可以得到娘亲所有的坦诚。”
“话本子说的虽有道理,但小时开不开心知道娘亲跟你说的这些秘密呢?”
九殿下想了想,诚实开口,“开心。”
“开心就够了,小时。”
听完经过,娄安年哑口无言,再次给苏愉意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教儿子,我佩服。”
娄无衣也难掩佩服之情,愉贵妃这种母亲,她前后两辈子遇见的人加起来,也是独一个。
不过,既然小殿下什么都知道,如何还能依旧天真烂漫,毫无心机。
娄安年也疑惑,“那你都跟他说过,怎么还能养成现在这幅模样?”
苏愉意无奈,“从小这幅性子,又不知道遗传谁的懒劲,我能把他养成这样都是好的。”
娄安年不太信,“外面都传,九皇子智商不过七八岁,这是真是假?”
苏愉意看了眼娄无衣,沉吟片刻,“半真半假。”
“可以说小时心性七八岁,但智商还是很正常的。”
娄无衣表情微变,没有出声多言,晏尘时低头,内心疯狂想待会儿要怎么解释。
娄安年皱眉,“你这又是什么说法?”
苏愉意坦言,“总之就是,小时不会拖你家无衣的后腿。”
闻言,娄安年顿了顿,拖后腿?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娄无衣,又看向苏愉意,“你们还瞒着我什么事?”
苏愉意抬手,“让无衣自己跟你说。”
到这个地步,没必要藏着掖着。
娄无衣做的也是这个打算,当即就道,“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爹爹应该看得出来。”
娄安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
“太子殿下万望以后能够云游天下,其他皇子不成气候,女儿有心称帝,爹爹意下如何?”
前面还在皱眉,听到最后一句,娄安年表情顿变,眼神复杂的看向娄无衣,“你这是何时有的念头?”
当真是比他和胜欢还乱来。
娄无衣回忆原主的记忆,很快找到答案,“七岁。”
不等娄安年问,她又道,“七岁那年,爹爹平定东夷回来。”
娄安年思绪恍然回到那时。
无衣七岁时,已是他在漠北住下的第六年,亏得家里有奶娘侍女照顾女儿,也幸好女儿自小懂事,甚少哭闹。
可也不过是小孩子,又是心爱女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每每外出征战回来,他总要抱不离手,便是连看公务时,也舍不得把女儿送回房里。
娄安年书桌上堆满兵书,小无衣站在那里,能被挡的严严实实,被公务扰的人心烦意乱,一转头,看到自家宝贝女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满脸好奇的看着他。
他顿时心情愉快起来,招手女儿到身边,抱到怀里,“无衣在想什么?”
小女孩乖乖顺顺,认真的回答,“在想爹爹此次出征,去了哪些地方?”
娄安年捏着宝贝女儿的手,柔声细语,“爹爹啊,去了东边一处地方,唤作东夷。”
“东边,”小无衣抬头,“离我们这里远吗?”
娄安年点头,“远。”
小无衣也点点头,“那爹爹此次只去了东边,别的地方都没去吗?”
娄安年笑了笑,心道宝贝女儿这性子喜欢到处跑着玩,还是稀奇,“爹爹要听皇上的命令,他只让我去东边,我便不能去别的地方。”
小无衣吃惊的张了张嘴,“可爹爹不是大将军吗?”
“他们都说,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最厉害的大将军。”
“爹爹这么厉害还要听皇上的话。”
“难道皇上比爹爹还要厉害?”
娄安年听宝贝女儿说这么一长串话,笑得嘴都合不拢,“那倒没有,皇上没有爹爹厉害。”
小无衣疑惑,“没有爹爹厉害,为什么还可以管爹爹?”
娄安年耐心解释,“因为他是皇上。”
小无衣又问,“皇上是什么?”
娄安年道,“皇上可以管天底下所有的人,就算他没那么厉害,但他在那个位置,就可以管别人。”
小无衣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总之表情是很认真的在领会他话里的意思。
宝贝女儿安静无话,娄安年索性抱着她继续看公务,过了半晌,他突然察觉到女儿在扯他袖子。
一低头,小无衣满脸期待的问他,“爹爹,无衣厉害吗?”
娄安年心想还是小孩啊,问话都透着稚气,“爹的宝贝女儿最厉害了。”
“爹爹此话当真?”
“当真。”
小无衣开心笑了起来,既然爹爹说她最厉害,那么,她应该能当皇上,这样,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原主正是从这场谈话里,得出结论,想做皇上,于是先非常努力的提高自己的能力,了解天启和漠北的形势,直到三年前才开始完全着手准备。
回忆到这里结束,娄无衣还没完全抽离思绪,便听得对面中年俊美男子险些眼泪纵横,长叹道,“爹的宝贝女儿啊。”
“竟是为了想让爹爹往后自由自在的逍遥快活,才有这般想法。”
娄无衣:“……”
爹你说什么呢?
娄安年沉浸回忆,定是他当年对宝贝乖女儿说,自己身为将军也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女儿就把此事记在心里,全都是为了让他自在逍遥啊。
意识到她爹可能误会了什么,娄无衣解释的话到嘴边,又觉得误会了也挺好,“爹爹,无衣心甘情愿。”
娄安年眼眶酸涩,当真是他和胜欢的好女儿,那么小便知道心疼爹爹。
苏愉意和儿子对视一眼,眼里写满“算了算了别戳穿他这脑子能想到这些也不容易”。
娄无衣趁势说道,“我让爹爹来临朝,一为婚事,二便是为此事。”
娄安年犹在感动,“好好好,宝贝女儿想做什么,爹爹都支持。”
“娄安年,你想清楚啊,无衣想做的事,史书上写下来可就是谋反。”苏愉意是彻头彻尾的跟晏长兴不对付,也早就做了弥天大罪。
可娄安年不是,他这一生为天启,征战二十余年,任谁都无法把他和乱臣贼子四个字联系到一起。
肱股之臣,忠君爱国,娄安年应该总是和这样的字眼同时出现。
她是和娄安年不对付,但小打小闹和正经大事,她苏愉意分得清楚。
娄安年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仔细想想,站在她的角度,她这样说不无道理,“苏愉意,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苏愉意没有接话。
“我的命是阿岁救下来的,我守这天启也是为他。”
征战数十年,受过无数次伤,命悬一线的次数也不少,可他总记得自己答应过一个人,要替他守好天启。
替他护好这万里河山,锦绣天下。
“晏长兴算什么,”娄安年骨子里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乱臣贼子如何,肱股之臣又怎样,“他不过是沾了阿岁的光,能得我护佑天启,全了他的长盛久兴。”
他和阿岁允诺,愿天下黎民百姓往后年年平安,岁岁有余。
未曾想如今,天下百姓年年依旧平安,岁岁却再难见。
苏愉意鬓边娇花盛放,不如她此时笑颜俏丽,“娄安年,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再给你说件事。”
“晏长兴没得病,他是中了毒,毒是我下的。”
晏尘时脸色不变,娄家父女同时皱眉,异口同声,“你给他下毒?”
苏愉意吹了吹指甲,不紧不慢,“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最多毒性积压过久,痛苦而死。”
娄安年搞不明白她这一手为何,“你对他下手干什么?”
“当年阿岁的死和他有关,胜欢姐姐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之后去找他对峙,我当时从那里恰好路过,听见他们在争论,亲眼看到他推了一把胜欢姐姐。”
“长沧楼百阶高台,胜欢姐姐摔落到地面,已经不省人事。”
她刚刚得知这样的消息,更是不敢出声,只能忍着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栖凤宫。
娄安年屏住呼吸,嘴唇颤了颤。
而那时贺胜欢从宫里回到贺府,晏长兴派来的人说的明明白白,是贺将军自己一时不察跌落。
他当时就想过,以胜欢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自己不小心从台阶上摔落,怕是她压根就对晏长兴没有设防,不相信他敢贸然出手。
在胜欢的心里,她和晏家两兄弟是出生入死的关系,所以即便怀疑晏长兴害了晏岁余,也只是暗中去找他对峙,却不想那人早就已经丧心病狂,对她也敢痛下杀手。
“宫中十余年来,每每夜里想起,我都止不住心痛,娄安年,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始终不知这些秘辛。”
又是多么可怜我们俩,被同一个人害得沦落孤苦伶仃的下场。
娄安年直接愣住,怎么也没想到媳妇儿和好兄弟的死竟有这般隐情,更是没料到晏长兴为了一己私欲,能做出这样的事。
而娄无衣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她早就猜测老皇帝这皇位做的名不正言不顺,听他先后害了两个人,反应过来就觉得很正常。
他毕竟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东西。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后半句,娄安年却问不下去,苏愉意所说真假如何,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
苏愉意挥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回府待着慢慢想吧。”
一股脑的跟娄安年说这么多,以他的脑子,想明白怕是要用些时间。
“小时,去送送你岳丈大人。”
“知道了,母妃。”
九皇子谨记人设坐上轮椅,抱着小时,满脸讨好的看向娄无衣,“姐姐,我送你和岳丈大人回府吧。”
娄安年立即回过神,瞥了一眼晏尘时,不愧是苏愉意的儿子,行事作风和她真是一样一样的。
“走吧宝贝女儿。”娄安年白了苏愉意一眼,率先出门。
娄安年走得快,有些刻意的把娄无衣落在后面,在他身影即将在宫道转弯消失之前,听到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和小时把话说清楚,不高兴就跟爹说,爹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