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兄素来算无遗策,又那么厉害,就算不带上以离应该也没事,肯定是他想多了。
-
恒安王府内,娄无衣收到之木来信,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便可到临朝,请主子莫要担忧,属下必定尽快赶来。
刚合上信,之微匆匆进来,“主子,刑部那边传来消息,四皇子已被救走,宫里暂时没有任何动静。”
娄无衣颔首,面色镇定,“时机未到,一旦太子传讯,我们里应外合。”
“属下明白。”
“再探。”
-
“小时,外面没人了?”愉贵妃贴着墙壁。
“德妃拿到兵符走了。”九皇子耳力在线。
愉贵妃立即站直,“那咱们出去见见你那便宜皇叔吧。”
九皇子配合的站起身,准备给他母妃搭台子唱戏。
乾清殿内,上好的龙涎香遮掩不住药味的清苦气息,没了人守,昏暗暗的有些压抑,独属于皇帝专用的龙纹明黄色帐纬罩在床边,遮住了床上那人的佝偻身形。
晏尘时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母妃来回走动,掀起床帘,再把那人叫醒,颇觉没意思。
讨厌晏长兴吗?
当然。
是他害死他亲爹。
可说恨呢?倒不准确。
他没有母妃那么强的恨念,不是他没心没肺,也不是他这些年被晏长兴的宠爱迷了心。
而是有两点,一则母妃教导他别在意这些,要向前看,告诉他身世,也是想让他清楚自己父母为谁,并不能和她一样被恨意蒙蔽心神;二则母妃告诉他,迟早会让晏长兴给他爹赔命。
后来,母妃给晏长兴下毒,晏尘时就已经不太在乎他了,老话说得好,大活人和死人计较些什么。现下看他,也只觉总算结束了。
没意思呢,他好歹和晏长兴做了十几年虚假父子,对他的脾气秉性还是清楚的,母妃今日说来给他加重内伤,让他知错,但他觉得晏长兴哪怕气死,估计也不会有悔改之心。
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做过的错事,害过的人有悔恨之心呀,他那么自私自利,哎,没意思。
许久不见屋内如此亮光,晏长兴睁眼便不受控制的刺激掉出泪,短短一瞬,够他认出面前的人。
他闭着眼,语调虚弱,“阿愉,我方才用完药,也用了膳,你找我,是有何事要商量?”
大约是真的快要不行,他说的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出挤。
苏愉意神色厌恶,语气淡漠,“没什么别的事,我带小时来看看你。”
她招招手,九殿下慢慢挪到床边。
“小时啊。”晏长兴稍稍半眯着眼睛看过来,难以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顿了半晌,他忽的疑惑道,“你不是说小时摔断了腿吗?”
苏愉意抱臂耸肩,“骗你的啊。”
床上的人像是没反应过来她意思,有些缓慢的睁大几分眼睛,“阿愉?”
苏愉意假装没听到,犹然未觉他的惊讶,示意儿子坐到窗边软榻上,转过来继续问他,“你知道刚刚德妃来干什么吗?”
晏长兴神情恍惚,不在状态。
“她来拿你的兵符,”苏愉意笑得娇艳,说的话直插人心窝子,“你的四儿子打算逼宫造反。”
他眼睛猛的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消瘦的脸颊毫无半点肉感,却似乎震颤出几分弧度来。
苏愉意笑意更甚,“你现在在想,德妃怎么会知道你把兵符藏在哪里,对吧?”
“自然是我特意放在她能看到的位置啊。”
晏长兴颤抖着嘴唇,愤愤举着手指向她,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就像报复他似的,苏愉意笑得柔美至极,“晏长兴啊,这宫里,你知道的地方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密处,我也知道。”
她轻笑一声,容颜堪比少女娇俏。
“知道为什么吗?”苏愉意随手拍开他,“阿岁告诉我的。”
“苏,愉,意。”提到那个人,他便悚然,一字一顿,犹如恶鬼看她。
“看看,提到阿岁你便如此激动,自己也清楚不如他,所以十六年来临朝无人敢提晏岁余。”
“世人只知你晏长兴保天启长盛久兴,可还记得当初愿景护它岁岁有余的晏岁余。”
苏愉意连连摇头,止不住话里的恨,“不记得,都不记得,在你的刻意为之下,临朝根本无人敢提他。”
“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史书上堪堪几笔带过,而你如此卑劣,却活得好好的,受着万人敬仰。”
话到此处,苏愉意眼眶通红,目光含恨,犹自撑着不让泪流,“晏长兴,你让我怎么能不恨你呢?”
他认识苏愉意以来,这似乎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如此失态,也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长的话,晏长兴忽的就有些不知所措,神色茫然的说出多年心事,“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我和他一母同胞,他自小聪颖受宠,不甘心我无论怎么做也比不过他,不甘心我和他同时认识你,你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这个答案半点不让人意外,从苏愉意知道真相后,她就想过晏长兴动手的理由,只是亲口听他说出来,她还是想嗤笑一句“可笑。”
贪念作祟,却还要借口不甘心。
“所以你就给阿岁下药,仗着他对你的信赖,让他缠绵病榻郁郁而终。”苏愉意说着话,心里难受的仿若被刀割裂,可再看床上病若老朽的男人,又生出数不尽的畅快。
“不过你也不亏,教会我这么个徒弟,”话里的意思十足明确,晏长兴睁着一双死鱼眼紧盯着她,那美貌女人难掩姝色,红唇轻启,“晏长兴,慢性毒药的滋味怎么样?”
她这半辈子,自进宫起便是行尸走肉的活着,得知阿岁身死真相,目睹胜欢姐姐坠落台阶,与贺家决裂,和娄安年不和,没有一刻喘息过。
每一步都走在悬崖峭壁上,可她从没有后悔过,害人者终会遭报应,若老天不开眼,便由她亲自动手。
晏长兴神情悲伤,对她的回答似乎难过至极,艰难的摇着头,仍在解释,“我,只是,身不由己!”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多年来真心待她,却比不过那早就死了的人。
本性如此,却惯爱推脱于其他。
“那胜欢姐姐呢?”她冷笑道。
“她对你造成什么威胁,”苏愉意自问自答,“因为她发现你害了阿岁,你担心事情败露,是是是,你只是身不由己,不能怪你。”
“你晏长兴怎么会有错呢?你对阿岁出手是不甘心,你继位是不得不为之,你推胜欢姐姐是身不由己。你这一生都是不值得的,所以你必须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你是被逼无奈。”
苏愉意说到这里,分不清究竟是恨还是恶心,她看着那人衰败的模样,语气很轻很淡,话里的疑惑恍如实质。
“可凭什么你的不甘心要用阿岁的命来换?”
她的阿岁又有何错。
她站在那里,身形微颤,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晏尘时抿了抿唇,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母妃,你别哭,妆会花的。”
苏愉意的伤心瞬间压住,行,还得是她家小时。
她字字句句直戳晏长兴心底,后话都被堵死,他已然没话再说,只能执拗的盯着她看。
“你的话来来回回不都是这几句,我早就听腻了,”见他这样,她突然觉得有些没劲,再加上被儿子劝住,“这些年与你虚与委蛇,当真是恶心。”
苏愉意轻擦眼角,小时说的对,难受归难受,可不能花了妆。
床上的人犹如死狗,神情衰败,似乎下一刻便能咽气。
良久,像是旧巷子里宛转碾过的车轱辘声响起,他猛烈的呼吸着,神色间那点悲伤渐渐掩盖下来,视线变得黏腻,叫人恶心。
“恶心我,”他久久的停在那里,有些缓不上来,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苏愉意,到底,是我和你,有了,孩子,他什么,也没有。”
晏尘时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不死不甘心,非逼着他娘亲给他捅刀。
苏愉意“噗嗤”笑出声,这可是你自找的,不怪我。
“嘁,你难道忘了小时不足月出生?或者说这些年来心里暗示太多次,就真的能忽略小时眼角的泪痣。”
“一无所有的人是你,”苏愉意乐得看他这幅丧家之犬的丑态,“你以为皇位是谁的?”
苏愉意抱臂往后坐了些,神色嚣张的不得了,“小时,过来。”
“你告诉他。”
晏尘时尽职尽责的配合娘亲,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小细牙,“多谢皇叔赐旨殿下和恒安王成亲,待一切安定后,恒安王便登基为帝,成为天启历来第一个女帝。”
“皇叔,你安心去吧。”
宠爱多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是他年少自卑又憎恨的亲兄之子,防备多年好友,暗中多次下毒手,临了皇位却是好友之女。
他的一生简直是个笑话。
母子俩一个比一个气人,说的话更是句句戳人心窝子,晏长兴一口气没提上来,直勾勾盯着两人,脸涨成猪肺紫红紫红,死不瞑目。
野鸡翻身成凤凰,短黑尾羽一朝变成亮红金翎,它得意的散开长羽,巴不得所有人看到它有如何美丽,听着世人称赞,它沾沾自喜。
无人知晓,夜深人静时,它总会睁大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金翎,生怕眨眼间又变回黑羽。
可毕竟,野鸡成不了凤凰。
愉贵妃挑眉,“死了?”
九殿下弯眼,“死了。”
贵妃娘娘风华万千,抬手转身都风姿绰约,“走,回宫。”
九殿下懒洋洋跟上去,“干嘛?”
“母妃给你放烟花看,专从宫外运进来的呢。”
“白日里哪能看出什么花样。”
“氛围够了就行喽。”
“好嘛。”
*
四皇子带兵逼宫,兵马浩浩荡荡,打的众人措手不及,众目睽睽之下,他直至乾清宫,谁料刚到门口,传报的太监吓得满脸煞白,屁股尿流的跑出来大喊,“回……回四殿下,皇上驾崩了!”
“你说什么?”方才胜券在握的四皇子神色顿变,父皇若是已经驾崩,他的传位诏书怎么办。
那太监吓得不轻,“四……四殿下,奴才不敢胡言乱语,是真的!皇上他死不瞑目啊!”
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
被四皇子逼宫架进宫里的大臣们,一时左右互看,不知如何是好。
德妃回过神,喃喃道,“怎么会?皇上他方才还好好的。”
“父皇好端端的为何会驾崩,身边没人伺候?”四皇子摆出架势,诘问跪了一地的下人,“本殿问你们,今日都有谁来过乾清宫?”
此言一出,跪伏的一群下人们顿时面色为难,见他们这般,四皇子自以为抓住罪魁祸首,连连逼问。
起先通传的太监弱弱抬起头,看向德妃,德妃预感不妙,紧接着就听到他说道,“今日乾清宫只有德妃娘娘来过,其余人均未出现。”
“胡说八道!”四皇子登时斥责,不死心的又问他,“别的妃子皇子难道都没来过?”
太监声音更弱,“四殿下息怒,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德妃连连摇头,只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码支持四皇子的那些大臣是这样觉得的。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殿外传来一道声音,“四皇兄,诸位大人。”
褐色身影映入眼帘,随即便看到五皇子万年难得一见的全脸,狐狸眼半眯,唇色殷红,说不上来的诡谲。
也是这两天在牢里关的,四皇子脑子转不过来,看到晏宿辰,犹如看到救星,当即便问,“老五,你来的正好,父皇驾崩了,接下来怎么办?”
父皇死了?晏宿辰眼里划过诧异,很快又遮掩起来,扫了一眼德妃,看来真是父皇大限已至,德妃还没那个本事敢动手。
“皇兄的话,皇弟不明白。”他拉开四皇子攀附的手,笑意盈盈,“皇弟只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捉拿反贼晏未扬,其余的一概不知。”
殿内大臣面色哗然,糟了,他们怎么就忘了还有太子。
四皇子向来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龟裂之色,指着晏宿辰半天说不出话,“老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晏宿辰对着殿外微微颔首,“皇兄说笑,我自然清楚自己所说所做。”
他这幅模样,相比前些天略有收敛,今日便是完完全全的尽数展露真面目,殿内众人看来,哪能不明白他平日里都是装的,然而在看到殿外来人,众人还是没想到。
李长风怎么会听五皇子的指挥?他不是四皇子的心腹吗?
“本殿与李侍郎受太子之命前来,还望皇兄莫要执迷不悟,”他笑得像只狐狸,“赶快束手就擒。”
晏未扬看到李长风便止不住的心慌,甚至有些怀疑手里的兵符究竟是真是假,下意识斥道,“李长风!你怎么会和他一起?”
李长风低头不言,良禽择木而栖,这种道理不需要他来教四皇子。
“你少在那里唬我,太子怎么会跟你一伙,晏宿辰,我倒是小瞧了你……”
晏宿辰始终嘴角噙笑,听晏未扬骂骂咧咧。
“四皇兄不必担心,”他依旧装着副好心相劝的皇弟模样,“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你早些认错的话,他定然不会罚你太狠。”
只是,那时候,估摸着你俩都在阎王殿里争论对错了。
晏未扬最讨厌笑面虎,所以他之前各种挑衅太子,今日这么一会儿,他却觉得晏宿辰才是真正的笑面虎。
无碍,无碍,反正他手上有兵符,殿内大臣又基本上都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