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安静。
景迎站在寂寥的白炽灯下，看到这里，一口水呛出来。
他把茶杯重重放回流理台，水还溅出来些许。
小景：【谢谢时医生，难为你打这么多字，下次直接截图吧。】
时稚：【我没打，复制的。】
景迎：“……”
这晚景迎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声，催魂似的在他耳边念经：“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
早上清醒，他没睡好，下楼时困成三眼皮，坐好吃早餐。
王妈帮他准备药和水，拿走他的牛奶，说准备错了，牛奶会降低药效。
景迎扫了一眼药片：“怎么多了一颗？”
王妈道：“景总让准备的维生素综合片，怕学校伙食不好。”
也怕你挑食。
他没再说话，王妈便做自己的事情去。
景家宅子面积大，主屋是三层别墅房；内里的天花板角落安装着摄像头，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运行；不仅是这里，还有客厅、书房、阳台、楼梯道、玻璃房，堪称无死角。
唯一不被记录的地方，只有他的卧室。
景迎吃完早餐，把那些药片塞进嘴里，就水送服，回房把藏于舌下的五六颗药片吐进马桶冲走。
他拎上书包出门。
老陈看他面色微沉，目送他骑了踏板摩托走，没敢吭声。
知道他脾性不定，说不准昨天当你是陈伯，明天就是陈老不死的。
他像一头病态蛰伏中的狮子，要顺毛捋；避免狮子雄起后，会被它尖利的牙口咬破喉管。
不惹怒他最重要。
–
112路第七公交车站，时稚正攥着肩前两边书包带，歪着脑袋确认路边戴头盔的男子。
“认识我？”男人问。
时稚连忙摇头，忽而注意到队伍最末尾刚摘下头盔的人。
她走过去：“早啊。”
景迎把头盔挂转向把上，从口袋里抓包香烟，磕出最后一根，把空烟盒对准不远处的垃圾桶投。
“哐”地一声。
没投进去。
他不甚在意低头，拢手挡风点燃烟，再抬头看见女孩已经过去捡起了烟盒，塞垃圾桶。
“……”他一怔，又错开眼。
时稚走了回来，兴趣十足地打量他的踏板摩托：“一天换一辆，我刚还找你呢。”
景迎心道你也是个人才，刚那人真的像我么？别是见到男人长腿走不动路，根本不看身材比例。
他半晌没吭声，时稚估计他今天心情又不好。
112路公交车在马路尽头隐隐约约冒了车尖。
她排队上车前说：“不要生气，我和你道歉，是我不好，昨晚应该亲手打出那段话，不该复制。”
“咳。”景迎呛了烟。
时稚准备帮他拍背顺气，想了想忍住说：“你看，抽烟是不好吧，你都咳嗽了。”故意吓唬人，“这是肺癌的早期不明显症状。”
“少诅咒我。”景迎没好气，把女孩凶得吓住。他咽下嘴边话，朝报亭抬下巴，“帮我买包烟。”
时稚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和浅色瞳仁对视两秒，乖乖去报亭，买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公交车都走了。
景迎点进手机：“二维码，我转钱给你。”
时稚把香烟塞进他踏板车的储物盒里，接着把二维码调出来。
景迎扫完码蹦出来一个添加好友页面，神情一愣，装好手机说：“不要钱算了。”
时稚伸手说：“我帮你丢。”
景迎看了眼指间烟蒂，再看女孩洁白干净的手掌。他弯腰把烟蒂摁在马路牙子上熄灭，对准不远处的垃圾桶，轻而易举地弹了进去。
时稚：“……”
车站没多少人了，下一班公交正常情况下要十分钟后到。
堵车的话就说不准。
“上来。”景迎戴上头盔道。
时稚在走神，迟钝了两秒，反应过来是和她讲话：“啊？”
景迎二话不说，抓住她肩上的书包带。时稚被迫转了一圈，书包卸下来，被他放摩托车踏板上。
时稚再迟钝，也猜到他刚说的话是什么了。
她小脸一红，瞄后座和他后背的距离：“你、你……”
带我？
未成想“呜”地一下。
她话没完，他车走了。
时稚有几秒钟傻眼，慢吞吞走下人行道，冲远去的一人一车背影磕磕巴巴喊：“我…诶我书包？”
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
作者有话说：
景：这就哭了？我还没干什么过分的呢！
第6章、青春
景迎停好车，朝阳的金色光束越过墙头洒进停车棚内。
他抓出储物盒里的烟，上手察觉重量不对。
一摇。
里面有物体碰撞声响，仔细看烟盒被拆过。
他拇指推开盒盖，从里面倒出两条绿箭口香糖。
不由回忆起女孩帮忙买烟前的促狭表情，乌溜溜的圆眼睛，心虚的时候不停地眨动眼睫。
“呵。”
真是好大一笔买卖。
景迎剥了一片口香糖嚼着，闲适地望着停车棚入口，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外面谁谁谁经过。
但直到口香糖嚼没味，也没等到谁谁谁经过。
看岔了?
长指漫不经心点进手机，依旧是微信添加好友页面，他盯着昵称账号看两秒，退出。
编辑短信：【？】
小稚：【马上，不要担心。】
担心？
墙头上小麻雀清脆低鸣，墙头下少年装好手机，低哼冷淡轻嗤，拎上书包离开了那里。
谁担心你。
…
灿阳高升。
时稚进教室就是早读课，落座后掏书本。虽迟到，但她心情仿佛不错，还哼着国歌。
景迎的视线落到女孩纤长白皙脖颈后，前面卫嫣回头，他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卫嫣：“你怎么来这么迟？”
“错过车了。”时稚道。
尤琪：“你不是坐112路吗，那车班次很多，十分钟一趟。”
时稚看了眼小景：“我今天没带公交卡，身上没装现金，错过了112，然后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没多远断链条，前后没车站，我只好推车去下一站再换车。”
说完，她又看了眼旁边的人。
她的公交卡在书包里，唯一现金在书包夹层。而小景干了缺德事，和没事儿人似的。
不过能发短信问情况，她就已经不生气了。
“你太倒霉了，那纪检老师还在校门口吗？”尤琪同情问。
时稚说：“在。”
卫嫣摇头叹道：“真可怜，还没正式上课就被记大名，要不你和我们住校吧，走读多累啊。”
时稚庆幸道：“习惯走读了。我刚和班主任同时进门，他帮我说了好话，纪检老师没记我名。”
景迎：“……”
难怪乐得唱国歌。
卫嫣：“我靠？”
尤琪：“这狗屎运。”
搁别人头上，估计会被成显骂个狗血淋头。
–
正式开学后，学生变多，高一高二的加入食堂大军，去得迟了可能要排好久的队。
时稚放学后脚不沾地，几乎是被卫嫣和尤琪拖着飞奔去食堂的。
万幸占了一个四人座。
落座后没过片刻，焦延把景迎塞过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就你们仨是吧，带我俩坐一个。”
时稚回过神的时候，景迎已经慢条斯理坐在她对面、尤琪旁边。
尤琪没和大帅比说过两句话，这会儿紧张地僵如雕塑。
景迎没管她们，靠在塑料椅子上刷手机。
过了一会儿，焦延端来两份满当当的餐饭，又马不停蹄跑开，从后厨诓来一个塑料方凳。
他看景迎挑着菜：“你怎么还挑食啊？葱花是菜的灵魂，我一天不吃葱浑身难受。”
景迎把葱花和蒜叶拣出，也不吃蒜瓣，可见挑得厉害。
单纯不喜欢，没什么理由，他胡诌了个：“不喜欢绿色。”
时稚咽下食物，道：“蒜瓣不是绿色。”
景迎淡淡看了她一眼：“对，所以蒜味没关系。”
时稚：“……”
无语了，哪来的奇葩啊，封腾都没您会挑。
“不是我说啊兄弟，咱们男人挑食可不行，尤其是你挑出来的这道神仙韭菜，大补！”
焦延竖起拇指。
时稚：“……”
她自小涉猎百书，对“韭菜”功效多少知晓一二。
这会儿把唇抿紧了，默默端起手边的汤碗喝着，不参与这个话题。
景迎又看了她一眼。
“菜还分人吃？”卫嫣和尤琪听得满脸认真：“吃蔬菜的额外作用不就是为了通便吗？”
焦延刚刨进嘴里的饭菜险些喷出来天女散花，口吻佩服：“我说两位大姐，吃你们的饭行不行，这是属于我们男人的话题。学时稚好不，吃饭谈什么登东的事儿啊。”
卫嫣和班长上午斗过两句嘴，互相踩到了对方的雷区，现在是听对方名字就来火的程度：“谁他妈和你谈邓东了？！”
尤琪打圆场：“消火消火，他说的是登东，不是班长邓东。登东是拉屎的意思。”
最后一句很小声。
卫嫣黑了脸。
焦延不理她，继续道：“对了兄弟，你那手腕怎么回事儿，前几天是不是系着纱布？”
时稚撩了眼皮子看去。
景迎不动声色转动手腕，压住微敞的袖口。
他看向焦延：“这么关心我，”视线落到对面，说完下半句，“是不是喜欢我？”
许是心里有鬼，时稚听这话彻底抬了眼，压根毫无准备，撞进那双浅色略带情绪的瞳眸里。
审视的，隐含戏谑。
“……”她心里咯噔一跳，心虚地轻伏眼睫，埋头刨饭。
焦延噎下一块肉，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是啊是啊喜欢你，等咱们高考完，我马上跟你搞对象。你可要等我，谁先谈恋爱谁是狗。”
景迎嘴角扯了一个没什么弧度的微笑。
“你怎么才念高三？”卫嫣早想问这问题。
“留级？”尤琪补问。
焦延也好奇，上次问了，但大帅比没回答。
景迎淡淡：“想知道？”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过来，时稚脸都快要埋进餐盘里，默默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白米饭。
“问她。”景迎道。
不怀好意的两个字终于飘进了时稚耳朵里，犹如一块石头砸进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所以，他终于想和她有点儿瓜葛了么？
时稚缓缓坐正身体，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他。
她摸不清小景目的。
但他的目光冷淡安静，没有丁点笑意，隐约给人一种“我看你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的感觉。
–
天气多云，马路上有淡淡的晨雾弥漫。
时稚在公交站台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他的身影。
她踩了共享单车跟上他，主动打招呼道：“早上好。”
干净温柔的栀子花香闯进他的嗅觉范围内，很好闻。
山地自行车稍缓，景迎长指扒低墨镜，眸轻眨，迟来认出披着头发的女孩，推正墨镜继续骑。
他突然加速，时稚唯有拼命蹬脚踏追：“你、你骑慢点！”
“今天没太阳。”
“你戴什么墨镜啊？”
“等等我。”
“小景。”
“啊……”
后面女孩忽然痛呼，前面跳了红灯，景迎即刻刹车，单脚落地，回头看人。
女孩低头瞧着什么，单车骑得摇摇晃晃，如喝了二斤假酒。
后面两辆电瓶车，见此都不敢超过她的车。
时稚发现他停下，忙踩好几轮脚踏，小脸因费力骑车泛红：“我没和她们说你生病的事，你不想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墨镜口罩把他的眼睛和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时稚被他不声不响地盯着，心里发毛：“我说真的，我会保密，这是我们的秘密。”
“好吧？”她语气讨好。
镜片后的稀疏眼睫轻起轻落，最后在她被脚蹬的锋利端口划出血痕的小腿内侧停滞了两秒。
“绿灯了。”时稚示意前面，带头先走。
她故意骑得很快，怕等下追不上小景。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景没先前骑得快，慢悠悠的，甚至一只手玩起手机。
她两次提醒他注意安全，他都没搭理。
直到她把单车停进路边共享车位里，他才扔下她，骑车进校。
学校内规定不给骑车，然纪检老师看见他，连呵斥都没有。
时稚觉得太魔幻了。
…
第二节 课下课，有一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她和卫嫣尤琪去趟厕所回来，发现景迎的桌位上多了一个透明小药袋。
卫嫣拨开袋口看，里面是双氧水和棉签、创可贴等。
时稚瞳眸微缩，心跳怦怦，耳根悄悄升着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