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她宁愿相信沈温的话,晏迟是那个救了她的人。
  总不至于如同眼前的人一样,让她掉进冰窟窿里,再次带她体会到了那时的深渊,想要呐喊,想要求助,没有丝毫的办法。
  沈融冬阖上眼想,晏迟从没有迟来。
 
 
第42章 
  沈融冬微点下颌, 光洁细腻的脖段如羊脂玉般,线条勾人,她纤长卷曲的羽睫乌黑,害怕到簌簌颤动, 晏君怀看见这般, 觉得尤其可爱, 越止不住望她。
  见她迟迟未回话, 他漫不经心逗弄起阿施的下巴, 以退为进道:“若是太子妃迟迟不能决断,那么孤不逼迫你, 再给太子妃一段时辰, 只要你能在出崇恩寺前,细细思虑过, 回应孤便是。”
  沈融冬的指尖攥得更紧, 唇宛若霜色:“殿下这是强求,何苦呢?”
  “孤不知道强求有没有用,”晏君怀无所谓般笑道,“可是若连强求, 都不去求,那么一定无用。”
  “冬儿,”他放下阿施,将唇凑到她耳旁, 狎昵般低声,“莫要觉得孤是在欺负你,是冬儿一意孤行, 非要同孤和离, 既是冬儿先抛弃的孤, 那么要怪,便只能怪冬儿自身了。”
  他的语调轻佻,如同纨绔,沈融冬没法喘息,晏君怀始终是有办法,能在她的身上套上一道枷锁,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抗衡。
  同晏君怀一道在崇恩寺里用过斋饭,他来了兴致,想要彻头彻尾了解清楚她在寺庙里经历过的任何,不止是亲自来到她住过的厢房看,连她誊写过的那些经书,都被他一本不落飞快翻阅过一遍。
  “太子妃当真是将孤的字迹同你撇得一干二净,看不出同从前落笔有任何肖似的地方,”他在每一页纸张上细细摩挲,打着趣问,“当真就这么恨孤?”
  沈融冬胸膛里翻江倒海,唯有面上不动声色,覆睫道:“臣妾……”
  “怎么,是想好了?”晏君怀立刻问道。
  “无事。”沈融冬顿时咽回去。
  她一度想要同他坦白,自身早已和端王有了千丝万缕的瓜葛,晏君怀那样要面子的人,疑心病重的根本缘由,便是他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进去。
  若是让他知道,她和晏迟……
  沈融冬呼吸不畅,张张唇,几乎即刻要说出口。
  可随后,立马笑起自身,竟然是魔怔了,想到这般的馊主意。
  若是如此,沈府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即便降罪,落到她一人头上,由她来承受便是,不该牵连上沈府,也不该牵扯晏迟。
  -
  崔进原本守在庭院外,偏巧没过上一阵,走进来同他们禀报:“殿下,太子妃,今日是宁太妃来崇恩寺里礼佛的日子,她的马车正好停在了山门前,是否需要前去问候上一声?”
  “宁太妃?”晏君怀将经书缓缓合上,目光深幽,略带疑惑,“为何时辰上如此凑巧?”
  沈融冬的一颗心悬吊着不上不下,分明坐在椅子上,如同挨上了针尖顶端。
  “罢了,”晏君怀起身,笑道,“冬儿,既然宁太妃都已经来了,那么我们这些小辈,不如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沈融冬感受到他投来的神情无端说不清道不明,声音也似夹枪带棒,她不自在别开眼,轻轻应了一声好。
  行至一半途中,她的脑子如同被疏通,蓦地霍然开朗。
  晏君怀在宫宴上,疑心过她与晏迟,所以现下那般看她,正是因为宁太妃是晏迟生母,他的疑虑仍未消散,所以才会这般微妙?
  沈融冬滚动着喉头,逼迫自身不再去深入揣测。
  来到佛堂,偏巧不巧,正好是她初次来过的这一间,宁太妃一身素色跪往蒲团上,她整个人如常伴青灯古佛那般淡泊宁静,阖眼喃喃,诚心祈求。
  沈融冬进去,胸膛撞得厉害,近乎不敢看她。
  关于宁太妃的事迹,她知道的只有些微,她还在嫔位时,并不受先皇宠爱,虽是诞下了晏迟这位皇子,可先帝子嗣众多,宁太妃的家世不好,并无娘家从中扶持,从进宫到诞下晏迟,只是升了个妃位,在后宫里,能湮没进人群中。
  宁太妃诞下晏迟,按理说她不同于其他膝下无子的妃嫔,本可以同晏迟一道去雍州封地,但是她始终未曾选择跟着儿子走,而是守候在先帝身旁,直至先帝驾崩,现下她的宫殿,早已与冷宫无异。
  当今陛下宽仁,允准一众太妃太嫔在京畿走动,这崇恩寺,便是宁太妃最常来的地方。
  “太妃,”晏君怀走进佛堂,先拜见道,“若是早知道您老人家要来,那么孤和冬儿不如陪同着您一道,还能在路上说说话,替您解解心中愁闷。”
  “哀家哪有什么心中愁闷,”宁太妃悠悠回首,放下合十的双手,望见他们和善笑道,“今日难得见太子来礼佛,还有太子妃,当真是和元皇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你二姐,都不如你相像。”
  宁太妃从骨子里散发出从容儒雅,沈融冬极近距离地打量,终于明白晏迟伪装成僧人时的那份脾性,究竟是学的谁了。
  “今日不是殿下迎娶玉丹公主的翌日?”宁太妃又不慌不忙问起,“为何太子殿下,趁着这时同太子妃来崇恩寺?”
  晏君怀未被难到,习以为常解释道:“前些时日太子妃来过崇恩寺,静养过一段时日,身子果然大好,孤一是再度陪同着她来休养,二是亦想为了黎民百姓祈福。”
  宁太妃语重心长,悠悠道:“殿下不可任性,若是让公主在我朝受了委屈,那么到时,不好同匈奴那边交代。”
  “冬儿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宁太妃望着她,满是慈祥道,“白净,纤细,像是从画上面走出来的江南美人,这一份温婉,谁人都比不了,不要往心里去,哀家不是在说你不好,太子惦记着你固然很好,可有时候,也该知道分寸。”
  “是,”晏君怀低声下气,笑着低头道,“太妃教训得是。”
  “哀家今日来,是为了太后祈福,”宁太妃道,“太后昨夜里受凉,哀家今日正好到了来崇恩寺的时日,见到你们,也是意外。”
  晏君怀脸色霎时变难堪,从宁太妃的嘴中听见更多关于太后的病情,他当下拉上沈融冬,掀开青衫,在佛祖面前叩首。
  “前些时日,太子妃在崇恩寺里诚心礼佛,日日誊经,哀家也有耳闻,既然太后受寒,太子妃不如多在此处尽尽孝心,也好静养身子,陪同哀家在这崇恩寺里多呆上几日,为她一同祈福,这般可好?”
  晏君怀的眼眸稍沉,沈融冬眼睫微颤,翕动嘴唇,看向他问:“殿下,不知臣妾是否能应允?”
  “太子妃说笑,”晏君怀旋即眉开眼笑,“这般能尽孝心的大事,便是你呆得再久,孤纵使想念,亦不能阻拦。正好,太妃久居深宫里,定然早已觉得无趣,这几日若是有太子妃伴在身侧,陪同解闷,尽上双份的孝心,佛祖定然开眼,让冬儿也能尽快痊愈,只是孤不能空缺了每日的朝会,不然,孤也要守在这里。”
  沈融冬心下顿松,不管太妃是存了何种的意思,只要能让她暂时逃离晏君怀的眼前,她都觉得是万幸。
  晏君怀陪同着她们礼了一阵佛,沈融冬身子渐乏,太妃见她要撑不住,晏君怀也一同看出来,便让崔进先送她回厢房里歇息。
  临走前,沈融冬回望了一眼那尊佛像,像是那日里居高临下的晏迟一样,眼角眉梢掠起荣辱不惊的笑意,她显得如同愚昧无知的世俗人。
  会不会,当真是他?
  -
  沈融冬心里的思绪犹如野草般疯长,杂乱不堪,无力修剪,她的沉思一直到了院门前,将要跨过院门门槛时,余光里望见崔进的神情郑重,似是有句话始终堵塞在喉咙里,不知道现下当不当讲。
  她的脚步一顿,撇开杂乱思绪,问起崔进道:“崔侍卫,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同本宫说明吗?”
  “太子妃,”崔进犹豫再三,最终吞吞吐吐道,“属下的确,是有话要同您说。”
  “什么话?”沈融冬微讶。
  “方才属下在旁,将殿下同您的对话听得清楚,属下想知道,太子妃会如何选?”
  沈融冬怔忪,她深以为,崔进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若是无人主动提及的事,他决计不会率先提起。
  她微微讶然,放松了心思:“若是本宫不选,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如何?”
  崔进叹气道:“殿下虽对太子妃好,可是他言出必行,没有什么是做不到。”
  “你倒是看得透彻,”沈融冬笑道,“既然你在殿下的身旁陪伴了那么久,深知道殿下的脾气秉性,那么依崔侍卫的理解看,本宫该如何选,殿下能高兴,本宫也高兴?”
  崔进翕动着唇,沈融冬忽而又自嘲低眸:“罢了,不用你说明,本宫也知道,你是想着,本宫不能离开殿下,本宫应该对他好,早就该深深知足,对不对?”
  崔进那些念叨在她耳旁的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年如一日,她听都听烦了,关于崔进口中晏君怀对她的好,她甚至能够背诵。
  “不,”岂料这一回,崔进凝神,同着她道,“太子妃,属下希望您能够同殿下和离,这样无论是于您,还是于他,都好。”
  沈融冬被吓住,怔怔问他道:“为何?”
  她怀疑,崔进莫不是被他人给附体了?
  崔进站定,投过来眼神,有些不敢看,艰难吞吐道:“属下那一日,在寮房外看见了太子妃,原本是想着,就此藏在心底,可是属下改变了想法,若是太子妃您要和离,对于您和殿下都是一种解脱,如果…太子妃有需要,属下,可以帮您……”
 
 
第43章 
  沈融冬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来, 途经她的五脏六腑,再到天灵,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冰凉。
  方才崔进的那一番话,如同那一日晏迟用青瘦分明的指骨, 从她的尾椎扫往肩胛骨, 又从前方起伏的山峦滑下来, 再落到腰窝上嵌进去的那两枚小点, 发狠, 也格外用力,似乎是藏着坏心眼般, 点上了一点。
  沈融冬掀开眼睫, 竭力平静,询问崔进:“你看见了多少?”
  “属下能够理解太子妃, ”崔进低垂眼帘, 诚恳道,“自此以后,还是会替太子妃保密。”
  他的神情早已摆明,尽数知晓。
  崔进犹记得那一日, 他伴着太子妃来到崇恩寺,从工棚里出来后,他四处找寻太子妃的踪迹,起初路过寮房, 听见最里那一间传进耳朵里的柔声絮语,不以为意,只当是寻常的和尚偷腥。
  后来再寻了一些地方, 不见太子妃的丝毫踪影, 他只有回到那间寮房外, 站在窗棂前,犹豫了半晌,最后濡湿手指,在窗棂上戳了个洞眼。
  他怀着不是的心情望进去,那一小截白皙且细瘦伶仃的脚腕从幔帐里缓缓探出来,脚踝上的骨头突出分明,银铃铛拴在上面,叮叮当当作响。
  意识到了里面的人是谁后,他气血翻涌,不由自主抓紧了腰侧悬挂的佩刀,极力着克制自身,方平息了怒火。
  后来他见太子妃在月下慌慌张张跑过来,脚腕上系着的铃铛响了一路,他伪装成自己什么都不知,安慰自己,权当是硬着头皮,还清了送走太子妃身侧人的那一份债。
  沈融冬的思绪杂乱,起初的那一份冰冷散去后,过了很久,又是心慌在胸膛里点上了一把野火,她想了想,好似说什么都是徒然。
  她迟疑了半晌,动着干涩的嘴唇,吐出了一句:“多谢。”
  “可是殿下,始终是殿下,”沈融冬又接道,“本宫希望崔侍卫的这一番话,日后不要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崔进滚了滚喉结,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太子妃的神情,全数咽了下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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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融冬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厢房里再也呆不下去,念着晏君怀尚在佛堂里陪伴宁太妃,她神思紊乱,不知不觉间,走往寺庙外透气。
  崔进说会帮她,是觉得她被晏君怀给禁锢住了,连自身选择的权利都无,所以觉得她甚是可怜?
  山林间的景致一向很好,黄昏早已过去,漫山遍野镀上一层暮色,沈融冬望见辆朴素的马车,停靠在山门边上,似乎随时都会驶走。
  马车停靠在山门处没什么稀奇,可是今日既不是寺庙里采购的日子,而宁太妃的马车是从宫里出来的马车,即便再不起眼,也不可能是这一幅模样。
  除了马车的主人本来不富裕,要么便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存心做出的伪装。
  沈融冬控制着自身脚步,按耐着胸膛气息的不顺畅,迫使自身一点一滴挪步,靠着那辆马车靠近。
  她走到马车的跟前,踏上轿凳,来到车门前,手触及上麻布质地的卷帘,轻轻往上揭。马车端正坐着一道身影,暗色将他的修长轮廓渲染了一遍,晏迟起初撑着下颌在小憩,此刻惊醒,看向她,两人在黑暗中相顾无言。
  还是沈融冬先笑出来:“端王殿下?”
  “太子妃,” 晏迟笑道,“久违。”
  “端王殿下是陪同宁太妃一道来的?”沈融冬问他。
  “嗯,”晏迟轻回,“待会便走。”
  沈融冬的手始终保持着正在揭开马车门帘的动作,不进不退,徘徊定在原位。
  晏迟藏身在昏暗的暮霭里,扮相看不清晰,也能知晓正襟危坐,同她不一样,他看上她一眼,不见丝毫慌张透露。
  “太子妃,若是疲乏的话,不若先回厢房里歇息。”
  沈融冬轻轻呵笑了一声:“端王殿下无论是将何事,都瞒得滴水不漏。”
  从身份,到名字,再到心思。
  晏迟有些意外,兴许是没料到她会这般问,轻道:“太子殿下昨日方迎了公主进东宫,今日不止携带着太子妃回沈府,更是来到崇恩寺里,宫里上至太妃太后,下至宫女太监,全都知晓了公主是个可怜人儿,太子妃在他们的嘴中,被议论成了什么模样,心中可有数?”
  “有数。”沈融冬平淡道。
  无非就是太子殿下宠太子妃过度,到时候沈府和她,更会被其他的人视作眼中钉,太子将太子妃捧上云端,捧得越高,到时候摔下来便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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