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上印有月牙纹样,耳坠上同样也凿刻了月牙,为的就是沈融冬发现他的心意,他以为这双耳坠甚是显眼,沈融冬再怎么将其他的礼品分给公主,看见这双耳坠,也不该将它分出去。
“殿下,喝茶。”
晏君怀捏住茶盏的手用劲,里面的茶水险些晃荡出来。
公主察觉到太子殿下的异样,问道:“殿下,你莫非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事。”晏君怀喝了一口茶,将自己的情绪草草掩饰过去。
出了公主的寝宫,晏君怀回望一眼,这里也不是什么能够安然呆下去的地方。
公主的面上涂抹着他特意挑选出来送给沈融冬的脂粉,她的脖颈上,以及手腕上,都戴着他送给沈融冬的头面。
只要一望见,就能想起沈融冬那张平淡无波的脸,他浑身上下充盈了说不出的难受。
接着去往的方向是储欢阁,一靠近,晏君怀看见有人出来迎接。
孟欢许久未曾瞧见太子殿下来过,一眼望见他,似是站不稳般,要扑往他的怀里。
晏君怀冷着面,孟欢窥着神情道:“殿下,都怪妾身,连日来都未曾见到过殿下,一时喜出望外,便忘记了分寸。”
“连站都站不稳,那么想必是鞋子不好穿,该换一双了。”
孟欢嘴角挂着笑,柔柔询问:“近日来不见殿下来妾身这儿,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触怒殿下了吗?”
“并未。”晏君怀冷脸答道,忽然一阵心烦意乱。
似乎是东宫里,没了他能容身的地方。
孟欢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而是作为冬儿的替代存在,自然哪里都比不过冬儿。
她从前有些地方同冬儿相像,可是越仔细看,她们两人根本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孟欢连冬儿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过。
见太子殿下没犹豫调转身形,孟欢的心里百转千回,东宫里共有三个女人,可是拥有孩子的只她一人。
纵使现下殿下忘记了她,眼里只剩下那个太子妃,可不过是一时新鲜,偏喜欢触自己逆鳞的人。
她终有办法,让他的目光重新回归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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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暗中等待着时机,随着害喜次数的增多,难受更在加深,幸好她身边只有青荷在悉心照料,也没叫其他人发现。
又一次难受完,沈融冬整理好自己,看见青荷正在动着针线活忙活,她动了动唇:“这是在做什么?”
青荷看过来,笑着解释道:“太子妃,您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还有重臣们到时都要陪同陛下去秋狝,我们虽然不能去,可您将这护具送给太子殿下,到时一路庇护着他,太子殿下肯定能感受到太子妃您的好,到底能让栖霜宫更和睦。”
“青荷,”沈融冬眼神变幻,想制止,终究又是婉言道,"你不用做到如此。”
“反正奴婢只用伺候您一人,闲来无事,做这个也不费功夫。”
沈融冬弯唇:“本来留给你和绿竹的胭脂,看来当下是最好的赠送时机,你去挑选完,剩下的给绿竹拿去吧。”
“太子妃,”青荷停下动作,受宠若惊般道,“这些您自己留着就好,奴婢根本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我足够多了,放坏了也不是事,还有些头面,你看着喜欢哪些,挑几样吧。”
“谢过太子妃。”青荷知道拗不过,放下手里活计去看。
青荷归来,沈融冬慢上一拍,又鬼使神差问道:“端王殿下也会去秋狝吗?”
“是阿,”青荷道,“端王殿下自然会去,好不容易从那荒凉的地方归来,当然要在汴京尽兴,兴许这回秋狝提前,也是太子殿下为了端王殿下着想。”
沈融冬怔忪,她依稀想起,晏君怀的确是筹备这回秋狝的人。
“端王殿下去过秋狝,迎了正妃,大概就要回到边疆那边。”
沈融冬低下眉眼,声色没再有动静。
晏迟答应过她,近几年来都不会迎娶正妃,可是人人都说他要娶,她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自己都说不清楚。
青荷先前就在收针脚,这下三两下将护具制成,递给沈融冬道:“太子妃,这是奴婢的一片心意,您可不能埋没。”
沈融冬接过,抿了抿唇道:“好,我正好有些话想同太子殿下说清。”
若是晏君怀去秋狝,她最佳的脱身机会,不正是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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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糕点,由刘裁伴着同去景行阁,她到了门外,胸膛里登时砰砰乱跳一气,气息急促,难移分毫。
犹豫过一阵,她仍是走进,刘裁候在外,沈融冬看见晏君怀坐在书案之后,案上一堆奏疏,堆积成山,哪里批阅得完?
沈融冬提着食盒过去,以为是他是在筹划秋狝的各种细处,瞧了一眼,发现是座山峰的地形图,凡是丛林茂密地势险要的地方,都被他用笔迹给圈出来。
见有人靠近,晏君怀将图纸和笔墨纸砚都草草推到一边,抬眼看她:“冬儿是来作何?”
“殿下政务繁忙,可也要照顾着自己身子,”沈融冬将一道道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摆放在案上,笑道,“殿下,饿了吧?”
晏君怀方拈起一枚糕点,沈融冬拿出那双青荷做的护具:“殿下前几日送给臣妾那么多礼品,臣妾只有这份回礼,望殿下不要嫌弃。”
晏君怀有些意外,挑挑眉头,墨瞳里的情绪不定。
“不是臣妾亲手做的,”沈融冬莞尔,“青荷样样周全,她的一片好心。”
晏君怀接过道:“青荷是从小伴在冬儿身侧的人,既然是她的好心,那就是冬儿的授意,孤很喜欢。”
沈融冬望了眼他推过去的图纸,轻问道:“殿下方才在为了秋狝的事忧心吗?”
她的心里不无揣测,历年来的秋狝没有一次是由晏君怀筹办,偏偏今年端王回来,晏君怀接过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秋狝的地界野兽众多,地势险要也容易受伤,在枝繁叶茂掩人耳目的地方,若是有人无故伤亡,那么实属正常。
被自身的这个想法吓到,沈融冬抿住唇道:“殿下若是不想回答,那么当臣妾未曾问起。”
“难为冬儿有心,”晏君怀将护具放到一旁,“孤连日来的疲累,都消散了许多。”
沈融冬胸膛乱跳,压下去的念头瞬时又起,便是晏君怀不会为了她陷害自己的皇叔,可晏迟在边疆百姓们的心中如同神仙在世,甚得民心,倘若晏君怀处心积虑对付他,只是为了除去自己日后的隐患,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晏君怀对于晏迟的厌恶摆在明面上,他若是真要是借着这次机会对付晏迟,那她该如何?
沈融冬别开脑袋,不看他的眼睛:“臣妾为殿下送来护具,是希望殿下能够在秋狝中得到陛下赏识,更能让其他大臣刮目相看。”
“孤感受到了。”
沈融冬再轻道:“殿下,臣妾与端王殿下并无干系。”
晏君怀听了她的话,慢了半拍抬头,盯着她须臾,似笑非笑般:“原来太子妃只是为了说这个。”
沈融冬本意是来同晏君怀告别,若是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们之间见到的最后一面。
看见他手里地形图的那一刻,心里什么想法都不剩,只是想彻底打消晏君怀的疑虑,不想晏迟被她牵连。
“殿下,还记得你年少时对臣妾的各种承诺吗?”沈融冬温和道,“臣妾不要求你将那些承诺全都化作事实,只求你让回忆封存在臣妾这里,不要再让任何事去触及到它们,当作一切都是原来那般,好不好?”
沈融冬眼若皎月,轻言细语说起话来,温柔得让人连刀子都愿意吞下去。
若是说谎会被佛祖迁怒,从此再也得不到任何庇佑,那么她情愿彻底孤身一人。
“你能答应我吗?”沈融冬看着晏君怀的眼睛,满是祈求道,“表哥。”
晏君怀轻勾起唇角,缓声应道:“孤答应你。”
他怎么能够不答应?
冬儿的这一番话对于他来说,如同是刽子手凌迟那般,字字都扎进了胸膛里,他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种种答案,其实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数。
站在他眼前的人虽然在面对他笑,可她的脸上寻觅不出丝毫暖意,内里的情绪早已经回归到平淡,纵然退一万步来说,她此刻有一丝真心,那也不是在对着他笑。
她在他的面前,为了另外一个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的男人,温柔露笑。
他再也看不见那个会等候在栖霜宫里,日日盼着他来的人,他再也不会听见冬儿满心期待唤着他表哥,看不到她从前心里眼里都有他时,表露出来的那种肆无忌惮的骄纵神情了。
他弄丢过一次的人,想要再找回来,简直是难如登天。
岂止,晏君怀瞥见沈融冬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默默在心里道,是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回原来的冬儿了。
第55章
夜里的栖霜宫萧条, 连宫灯都照不进去,似是全笼罩在昏暗里。
刘裁在太子妃身侧小心提着灯笼,为她照看前方的路。
太子妃自打出了景行阁,脸色一直不见好, 估摸着太子殿下未领她的情, 因此才会这般苦闷吧?
“刘裁, 你家里是做裁缝的?”
“太子妃您知道?”刘裁见提到他, 喜上眉梢道, “奴才在进宫前,跟在亲娘身边耳濡目染, 她可是我们那一片最有名的裁缝, 奴才虽然是只学到了些皮毛,可是比起寻常人, 还是要强出不少。”
“本宫想替盼儿缝制几件衣裳, 到时候你在旁指点,应当是能缝得更好。”
“太子妃心思缜密,无时无刻在想着小皇孙,能当您的儿子, 当真是他的福气。”
沈融冬眼眸黯下,秋狝就在过几日,到时候只等晏君怀离开,她便趁此机会逃离, 同盼儿相处这么久,最后只有几件小衣裳给他,是她没有尽责。
一路聊着衣裳样式, 临进栖霜宫正殿, 刘裁惊觉到一阵窸窸窣窣, 赶紧上前拦在太子妃身前,尖细着嗓音大喝:“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
沈融冬也跟着听见动静,站在门槛前镇定有余:“兴许是耗子,或者是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风,没必要大惊小怪。”
“也是,”刘裁笑道,“崔侍卫守在正门口,栖霜宫连只虫子都爬不进来,那么奴才先去忙了,今夜里将板打好,明日给太子妃过目。”
待到刘裁离去,沈融冬轻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不是耗子,也不是风。”
“太子妃见谅,”屏风后果真迈出一道人影,“属下近日方调到栖霜宫,今夜轮到属下巡视。”
沈融冬笑:“若是进来巡视,为何在刘裁说话时一声不吭,又躲藏起来表现得如同贼人那般?”
这人本意不打算隐瞒,直接道:“太子妃耳聪目明,属下是端王派来的人。”
沈融冬的寝殿里大多数东西都能见光,唯有那只火盆,里面曾经装有的筹划烧毁干净,现下连灰烬都被清理,更别说寻到半个字眼。
“难怪本宫近日一直觉得,始终有人在鬼鬼祟祟。”
暗卫勉强挤出丝笑容,他此前听见太子妃和崔侍卫的对话,立刻出宫去回禀王爷,若是他当时不扯住,估计王爷都能冲进栖霜宫里。
“太子妃没有到最决绝的时刻,属下也不确定,说不定,”他当时拼了命道,“说不定,太子妃是同太子闹别扭,才会在侍卫眼前刻意那般说,属下再回栖霜宫调查,若是太子妃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来回禀王爷。”
他回到栖霜宫,比起往常更仔细去调查太子妃,发现她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之后没再露出过任何马脚。
“既然是端王派来的人,”眼下,太子妃出乎他的意料道,“那么劳烦你给端王带句话,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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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想见晏迟,单是不想让他去参加未知危险重重的秋狝,若是委托暗卫转告,那么定然说服不了晏迟,只有她亲自去说明利害。
她挑选的地方是胡商们住的驿馆,平日里便会来,不会引起晏君怀注意。
后门僻静,沈融冬走到石门前,门外有几株树,晏迟那辆俭朴的马车在离得近的一株树旁,他坐在马车前,应当是一路悠哉前来,此刻一腿悬空,另一只腿膝盖微微蜷曲,手里握上马鞭,浅浅扬唇道:“太子妃。”
“端王殿下,别来无恙,”沈融冬道,“有些话我站在这里,同你说个明白。”
晏迟望见沈融冬的脸,那夜雨里的情形他还记得,眼前人容颜愈发接近,唇碰触上的那一刻,他的胸膛几乎静止。
眼前当时印出那张惴惴不安,却又万分认真的脸:“若是我同太子殿下和离,从此改头换面,你…你愿意娶我吗?”
曾经他盘算过千种万种,娶她是决计不可能的事,自从那一刻起,心里失去定论,事到如今,他光是见到,这句话着了魔般,在他的耳旁回响。
他可能是被魇住,就像那日从崇恩寺归来,他看见她的马车在半道上被地痞拦住,鬼使神差下马跟踪她,后来怕她再度遇上危险,索性指派暗卫留在她身侧。
沈融冬现下的话可谓大煞风景,打破了晏迟的回忆:“今年秋狝,望端王殿下不要参与。”
“太子妃可是提前知晓了什么?”晏迟挑起眉头。
沈融冬犹疑不定,匆匆说道:“总之,端王殿下莫要将我的话当成儿戏,你若是去了,会遇上危险。”
晏迟一顿,放下手里的马鞭,“太子妃是在以何种身份,告知我这件事?”
沈融冬微怔:“我是…”
她仔细掂量,晏迟是个为黎明苍生的好王爷,她不希望看见他的血染红汴京城的土地。
更何况…
沈融冬张了张唇,说不出口,她纵使再道出一百种理由,也同她肚子里扯不上分毫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