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异乡安好——沈立研
时间:2022-08-11 06:48:26

  约翰发现立言病得厉害,他央求母亲先治愈她。
  “她在装病,她的目的就是博取你的同情,让你放走她。”母亲无情地说。
  约翰本来对立言重获自由是抱有希望的,他觉得母亲在气头上,等母亲冷静下来,她俩也许会各退一步,达成和解。但妻子重病,他连给送药、嘘寒问暖的权力都被驳回,母亲的一意孤行击碎了他的幻想。
  “你到底想把立言关到什么时候?”
  “她还没有屈服?”
  “证据已经被你销毁了。你可以把她赶出亨廷顿拍卖行,让她无法接触到这些艺术品。”
  “你太天真了,万一她有备份呢?我不能冒这个险。”
  “软禁她不解决问题,只会激化矛盾。”
  “只要立言说出她是为谁工作,写下承诺书保证不会把拍卖行的事情透露出去,然后永远离开英国,我就可以放了她。”
  “你凭什么逼她离开英国?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会摧毁我们家族。”
  “立言不是我们的敌人,她只是希望拍卖行不要再拍卖被盗文物,如果你同意只做合法生意,立言肯定不会做出对家族不利的事。”
  “她给你灌迷魂汤了?你帮她说话?”
  “不管怎么样,你软禁她是你不对”。
  “我不对?看看你们拥有的一切,是我暗地里做着不合法的生意,让你们俩可以在阳光下锦衣玉食。如果不是我,凯瑟琳可以在邦德街开无人问津的服装精品店?每到圣诞节前,就自动有人给你送上一个大礼包,买你那些穿不出去的设计?如果不是我,凭你的能力可以住豪宅上名校?牛津的社会名流会愿意和你这样的无名小辈握手寒暄?”
  凯瑟琳羞得满脸通红,她埋怨约翰:“别再惹妈妈生气了。”
  “持有这个庄园,光是维护费一年就要一百万英镑。仅依靠合法的拍卖品佣金,拍卖行一年净利润只有50万英镑。不走私文物,你凭什么留住这个庄园?你要让亨廷顿的百年基业在你手中丢失?你忍心让我们和赛义德一样的下场,被人从家园赶走?”亨廷顿夫人很擅长道德绑架。
  约翰想起赛义德的眼神,那深不见底的落寞源自无力改变现状的绝望。面对立言心软的时候,约翰也曾刹那间想过放弃一切,与立言重新开始。但他享有的一切都建筑在他未来是亨廷顿拍卖行继承人的基础上,他与母亲之间的拉锯战本质上是经济支配权和自由选择权的博弈,每一次都是前者胜利,后者的存在全依仗母亲的施舍。他现在就站在众星捧月到不名一文的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亨廷顿夫人质问约翰:“难道你希望亨廷顿庄园像英国其它庄园一样。在最好的季节接待成千上万名游客,让无数陌生人对着你的房间指指点点、拍照留念。而你只能待在镇上的出租屋里,等到旅游淡季时才能回家,你还算是庄园的主人么?你和一个看门的庶民有啥两样!”
  约翰被母亲驳得哑口无言,当晚他没有去看立言。唾手可得的财富之于约翰,就像温吞水之于青蛙,早就把他的反抗意识消磨殆尽了。亨廷顿家族的地位是约翰拥有人上人生活的保障,他虽感到窒息,但他更不敢失去。约翰年轻时的叛逆是他与母亲讨价还价的砝码。事实上,约翰不舍得放弃上流社会光鲜靓丽的生活。
  立言高估了她对约翰的影响力,她曾无比坚定地相信她是约翰命中注定的唯一,约翰会为她改变。如今看来她不过是约翰不能过随心所欲的生活时,偶尔得到的一粒安慰剂,安慰剂是没有治疗功效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期盼约翰背叛家族站在她这边,她太不自量力了。
  庄园像装满罪恶但无处卸货的驳船,靠着惯性行驶,已经积重难返了。立言觉得自己是被松脂裹住的昆虫,随着松脂凝固,她很快会失去行动能力,被永远封闭在精致的“棺材”里。她只能自己救自己。立言扫视这个房间,桌上有三支用过的铅笔,撕到只剩一半的本子,看来约翰小时候被关禁闭的时候,写了不少认错书。如果她能趁南妮塞三明治进来的时候,用笔芯抵住门闸,她就可以自主控制门闸的开合。如果维娅拉来打扫旁边卧室的时候,她能和维娅拉说上话,她就可以通过维娅拉和外面取得联系。
  立言守候了好久,南妮终于来送三明治了。趁南妮地打开闸门的一瞬间,沈立言悄悄地把笔芯卡在闸门底部。南妮迅捷地塞进一个三明治,合上闸门,动作迅速而粗鲁,隔着闸门立言都能感受到南妮对她的厌恶。谢天谢地,笔芯很坚韧,居然没断。立言小心翼翼地抬起笔芯,用手轻轻拨开闸门,然后找了根更加粗壮的断铅笔抵住下落的闸板,漏出一道缝。她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维娅拉走过。
  维娅拉来打扫卧室了,立言从缝隙可以瞥见她的身影。
  “维娅拉”,立言喊了一声。
  维娅拉在立言和约翰的卧室前面停驻一下,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维娅拉”,立言又喊了一声。
  立言看到影子原地转了一圈以后停下来,维娅拉正在找声音的来源,但她无法确定声音的准确位置。
  “维娅拉,我在这儿!”立言用力地压低声音又喊了一遍,她既想让维娅拉听见,又怕惊动南妮。
  当立言几乎要绝望时,维娅拉走到禁闭室门前:“谁在那?”
  “是我。维娅拉,你蹲下来。”
  立言用断铅笔敲击门闸,引起维娅拉的注意:“这里有个小门闸,你把它扳起来。”
  维娅拉照做了。打开门闸,她看到一双黑漆漆眼窝深陷的眼睛盯着她,维娅拉以为撞见了鬼,等她定神又看了一会儿以后,她辨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立言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夫人说你生病住院了,我还想着去看你呢!”
  “我没病,我是被她软禁了。”
  “她为什么要软禁你?”
  “现在没办法和你细说,维娅拉,你认真听好,你找个借口离开庄园,去找牛津大学莫顿学院的大卫·李教授,你把纸条交给他。让他来庄园救我出去。”立言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说完,然后把小纸条从门闸里塞出去,纸条上用中文写着“我被软禁在亨廷顿庄园二楼的禁闭室,请救我出去,沈立言。”为了表明事态严重,立言咬破手指头,在小纸条上摁了一个血指纹。
  维娅拉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拳头里。她起先有些惊恐,但很快冷静下来,她冲立言点点头向她发誓:“我会把李教授带来的”。
  维娅拉把立言的求救纸条藏在钱包里,借口要去牛津市看一个同乡,便出了门。立言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我要见大卫·李教授。”维娅拉神色紧张地对一个学生说。
  “教授正在开例会,请稍等一下。”李教授的研究生说。
  李教授走出会议室,看着慌慌张张的维娅拉:“你找我?”
  “李教授,我是亨廷顿庄园的女佣。请你救救立言小姐。”
  “沈立言怎么啦?”李教授一头雾水。
  “她被亨廷顿夫人软禁了。这是她给你的字条。”
  李教授打开字条,确定是沈立言的笔迹:“她现在还在亨廷顿庄园?”
  “是的。”
  “亨廷顿夫人为什么要软禁立言?”血指纹让他深感不安。
  “我不知道原因,立言小姐已经被关了十天了。”
  “亨廷顿夫人是个讲原则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软禁沈立言。”李教授心存芥蒂。
  “立言小姐一向谨言慎行,李教授,你先把她救出来吧。”
  “我也想帮助她,可这是亨廷顿家的家务事”,李教授有些为难,“我们不该插手别人家的私事。”
  “立言小姐即使有错,亨廷顿夫人也没权利软禁她。”维娅拉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带着哭腔恳求道,“教授,我求求你。”
  会议室里的学生看到门口匪夷所思的一幕,议论纷纷起来。
  李教授觉得很尴尬,他只得答应道:“你别哭,等例会结束,我和你去一趟亨廷顿庄园。”
  维娅拉破涕为笑:“我们现在就走,好么?”
  李教授开着车神色凝重一言不发,过了一小时,他们来到了亨廷顿庄园。
  老汤姆得知李教授的来意,极不情愿地开了门。车又开了一英里,停在亨廷顿别墅前,南妮管家正在门口“恭候”他们。
  “维娅拉,这就是你去牛津见的朋友?”南妮讥讽维娅拉。
  “布莱恩特管家,我想见亨廷顿夫人。”李教授对管家南妮说。
  “李教授,没有预约恐怕你见不到亨廷顿夫人。”
  “我要见一下我的学生沈立言。”
  “沈立言不在庄园。她现在是亨廷顿家的儿媳妇,你不打招呼就登门造访,还指名见她,恐怕欠妥。”南妮的振振有词让李教授倍感压力。
  李教授又开始为唐突地来亨廷顿庄园管别人家闲事后悔起来。
  “立言小姐在庄园里,”见李教授有些踌躇,维娅拉突然说,“我发誓!”
  “这轮不到你说话。”南妮脸色刹那僵住了。
  “李教授,我知道立言小姐被关在哪儿。”维娅拉毫不胆怯,“我带你去。”
  南妮攥紧拳头,气急败坏,恨不得把维娅拉当场撕烂。
  李教授站到两人中间,挡在维娅拉前面:“如果沈立言不在庄园,那你不必介意让维娅拉带路。”
  “亨廷顿夫人没有同意你进入庄园,你这是私闯民宅。”
  “那请你转告亨廷顿夫人,如果沈立言不在庄园,我改日亲自登门向她赔礼道歉。”
  南妮只好让开道。
  李教授跟着维娅拉来到二楼的禁闭室。
  “立言小姐!”维娅拉在禁闭室的门闸前面呼唤立言的名字。
  “维娅拉,是你么?”
  “是我,还有李教授。”
  隔着门,立言听见李教授对南妮管家说:“开锁,放她出来。”
  南妮管家拒绝:“钥匙在亨廷顿夫人那里,我没有钥匙。”
  李教授没有退让:“你们现在是非法拘禁,放人,除非你想把事情闹大。”
  在李教授的据理力争下,南妮取钥匙开了门。门打开的一刹那,新鲜的空气鱼贯进来,这是自由的味道。维娅拉扶虚弱的立言走出禁闭室,管家南妮瞪了他们仨一眼:“你们别得意。”
  南妮恶狠狠地对维娅拉说:“你被解雇了,收拾东西,滚出庄园。”
  维娅拉丝毫不留恋:“我早就不想做了。”随后她回自己房间,收拾完行李,和李教授一起坐上了回牛津的汽车。
  一路上李教授仍然一言不发,他把沈立言接到家中,简单地与妻子交代了几句,又回莫顿学院去上班了。
  立言对维娅拉被辞退过意不去:“对不起,我连累你失去了工作。”
  “立言小姐,我要去伦敦了。”
  “你要离开牛津?”
  “我早就打算离开亨廷顿庄园了。”维娅拉说,“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我也会主动辞职的,我不想余生都在庄园里当女佣,我不想成为南妮那样的人。我要去伦敦,那是个充满机会的城市。”
  立言对眼前这个身材娇小但充满勇气的年轻姑娘刮目相看。
  维娅拉笑了:“你会祝福我的,对不对?”
  看着维娅拉坚定的眼神,立言忍着眼泪点点头:“你去伦敦做什么呢?”
  “先洗盘子,帮厨,空闲时间报个厨师培训班,我想学做甜品。”维娅拉说,“一开始,我会和从保加利亚一起来的小姐妹住在伦敦的地下室。”
  在亨廷顿庄园,维娅拉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她的工作虽不轻松但也不繁重,与东欧其他打工者比,她的收入还算高的,维娅拉明白到伦敦去她会面临怎样的困难么?但维娅拉微笑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神让立言觉得她似乎不是去伦敦吃苦的,而是去实现她的“英国梦”。
  维娅拉说:“我明天就出发。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亨廷顿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站在你这边。”
 
 
第30章 艰难的决定
  李教授的女儿在伦敦白骑士律师事务所工作,常年住在伦敦。李教授安排沈立言暂时住玛莎的房间。安顿下来以后,立言仔细梳理了在拍卖行和庄园经历的事,她推测亨廷顿拍卖行不只是拍卖被盗文物这么单纯,这些被盗文物极有可能就是亨廷顿家族从中国走私到英国的,否则亨廷顿夫人没有必要下狠手软禁她。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立言决定向李教授说明一切。李教授和师母(杰西卡夫人)平静地听完沈立言的叙述。
  李教授问:“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我想起诉亨廷顿拍卖行。”
  “以什么名义?”
  “他们走私中国文物,拍卖被盗文物。”
  “你掌握了多少证据?”
  “80-90年代的中国旧报纸、一块带血的石板,还有我备份下来的中国失窃文物名录和亨廷顿拍卖行的匿名委托品照片。”
  “你估计这些‘你所谓的从中国偷盗的文物’占据亨廷顿拍卖行拍品的比例是多少?”
  “从我目前收集的证据来看,能确定出处的有800件,占亚洲库房艺术品的10%左右。但是我知道远远不止,如果全都鉴定一遍,应该有20%。”
  “我很佩服你收集证据的能力。但是,你只能证明10%,亨廷顿拍卖行很容易逃脱你的指控。亨廷顿拍卖行可以说,这些拍品是别人委托他们拍卖的,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立言的心一沉:“10%还少么?”
  “欧美国家的拍卖品中都有一定比例非法的、被盗的文物,这几乎是西方拍卖行业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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