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但是你从来不维护我,如果那时你呵斥他们几句,他们就不敢这么嚣张。但你却说‘他们辱骂你,你不要回嘴,他们骂着骂着觉得没劲,就不想骂了。’可一味退让换不来尊重。”
杰西卡夫人劝道:“你爸爸当时正在竞聘牛津大学讲师,作为一个中国人,你知道这有多难。你爸爸不想惹麻烦,他只想谋个稳定职业,给我们安稳体面的生活,这也是为我们好。”
“那时他求安稳,现在他准备伸张正义啦?”玛莎讽刺道。
“玛莎,我对你关心不够。我这么唐突地向你提这个要求,是我太自私。”
“爸爸,你不是自私。因为这件事情涉及中国,你变得不客观了。沈立言说什么,你都照单全收。”
“我相信沈立言的为人。”
“我当出庭律师10年,让我最难受的从来不是败诉,而是,当我竭尽全力为我的当事人争取权益、伸张正义的时候,我的当事人受到威逼利诱,竟然和他的加害人私下达成了和解。然后他就轻描淡写的说:‘玛莎,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很多,但是日子还要过,我觉得这些赔偿金对我的后半辈子来说更为重要,我需要这些钱,这个官司打下去,也未必能赢。请你体谅我。’然后,我就成了一个笑话。当初这些委托人走投无路求我的时候,是那样声泪俱下、值得同情;当我同意接受其他律师唯恐避之不及的案件时,这些委托人都信誓旦旦,保证会抗争到底。可后来呢?我怀疑他们找我打官司的真实目的,就是利用我的正义感为他们多讨一些赔偿金。”
“玛莎,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他们。对他们来说生活很不容易,比起生存,正义是微不足道的。但我觉得沈立言不是这样的人。”
“我信不过一个为走捷径嫁入豪门的女人。”玛莎没有被父亲说服,“我不知道今天如果我决定帮她出庭,明天她会不会和亨廷顿家族商量赔偿金的数目。”
傍晚,立言回到李教授家,玛莎正在拿睡衣。立言见状立刻收拾起自己的被褥:“我去客厅睡沙发。”
玛莎说:“不用麻烦,阁楼还有一张床。”
“我去睡阁楼。玛莎,你睡自己的卧室。”立言抱起被褥上了阁楼。
那晚,两个怀着心事的女士都没睡好。
难得休假的玛莎把家也当作办公场所,她把卷宗带回了家。白天她在卧室里办公。她还留了一个心眼,暗暗监视着立言的一举一动,她讨厌这个精明的女留学生与父母有过多的接触。
立言在客厅里整理上诉的证据,旁边摆着一本《英国民事诉讼法》。隔行如隔山,她被《证据》和《有关证据的其他规则》中的专业术语搞得一头雾水,犹豫了许久,她决定去请教玛莎:“我想请你从专业的角度看看,我整理的证据符不符合诉讼的要求?”
玛莎正专注于手头的案子,她冷淡地说:“你先放着。”
立言把文件夹放在玛莎的桌上,安静地走开了。
直到傍晚,玛莎才忙完自己的案子,她斜靠在床边休息,看着桌上那本跟百科全书一样厚的文件夹,犹豫要不要看。最终律师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她花了一个小时认真又迅速地浏览了立言整理的证据,那些照片拍得真到位,细节清晰可辩,疑似被盗文物放在右边,它们被盗前的样子放在左边,每一件文物独有的,可以证明它们就是同一件文物的特征:一道划痕,一处缺损,一瓣突兀的颜色,都被清楚的标注出来,一共有800多件,一点都不像是为了钱急急忙忙糊弄出来,要挟亨廷顿夫人的证据。
玛莎把文件夹拿到客厅,立言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证据》,玛莎看她认真研读的模样,想起自己考律师证前挑灯夜读的样子,她们俩都是对事业非常执着的人,如果沈立言不嫁豪门不走捷径,没准她们还能成为朋友。玛莎把证据簿还给沈立言,提了点改进建议,立言奋笔疾书,把玛莎的话速记来下,深怕漏掉玛莎说得每一个字。遇到不懂的专业术语,她就停下来请教玛莎,玛莎耐心地向她解释。突然立言觉得一阵恶心,立即捂住嘴跑到卫生间,扶着马桶干呕起来。
玛莎跟到卫生间门口:“你怀孕了?”
“小声点,我不想让你父母亲知道。”
“这事怎么瞒得住?”
“我没打算要这个孩子。”
玛莎皱了皱眉头。
“玛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预约了去医院流产,手术定在3天后。尽管是个小手术,但医院规定必须有人陪护,你能抽出半天时间陪我么?”
“你疯了?”
“我很清醒。”
“约翰知道么?”
“他不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他?”
“约翰知道的话,他肯定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他期盼这个孩子很久了。”
“那你也应该告诉他,他是孩子的爸爸,他当然有权利要这个孩子。”
“告诉约翰,生下这个孩子,让孩子继续生活在谎言里?”
“可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我起诉,这个官司也许持续一年半载,我不能挺着个肚子去法庭。”
“你没想过庭外和解?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
“我只想把亨廷顿拍卖行的真相公之于众。”
“你如果选择流产,那你和约翰的关系就结束了。”
“从我离开亨廷顿庄园那天,我和约翰的关系就已经结束了。”
到约定那天,立言躺进手术室,无影灯亮的晃眼,手术钳碰擦出铮铮声,刺鼻的消毒液气味令人反胃,她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与她不会降生的孩子作别。虽然打了麻醉药,她还是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额头不断渗出冷汗,她忍了一会儿便昏睡过去。醒来时,她已躺在病房里,手脚冰凉,面色苍白,待她稍稍缓过劲来,她有气无力地对玛莎说:“带我回家。”
第32章 决裂
立言离开亨廷顿庄园后,约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想把立言找回来,又怕母亲再软禁她。立言肯定在责怪他当初没站在她这边,即使见到立言,他们又能说什么?如果李教授知道亨廷顿拍卖行的事,情况就更复杂了。母亲已经认定立言是商业间谍并要求他与立言分手。约翰头脑一边混乱,越想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靠宿醉来麻痹自己。
卧室的空酒瓶越积越多,亨廷顿夫人对儿子的不满也越积越多。她怨恨事到如今约翰还看不清楚形势——他不与自己同仇敌忾,却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浑浑噩噩、一蹶不振。立言已经被病假一个月,如果被眼尖的同事发现儿子的异常,会让人起疑心的,她一把夺过约翰的酒瓶:“别喝了!”
“你别管我!”约翰带着哭腔说。
“为了个女人,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如果你不把她软禁起来,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儿子把责任全推给自己,亨廷顿夫人发怒了:“你好好反省一下。”她嘭地一声摔门而出。
约翰怔了一下,母亲越不近人情,他越发怀念立言的温存。他回忆起与立言相处的点点滴滴。起初,立言与众不同的东方气质令他着迷,后来他发现她总能不露声色地维护他的面子,她的善解人意让他如沐春风,在他最难的时候她与他同甘共苦没有怨言。在约翰心里,她的优点是一点一点放大的,时间越长立言就越完美。
约翰认定立言一定会是一位好妻子,好帮手。她怎么可能是商业间谍?一个商业间谍能耐心地付出四年的真感情么?可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立言情愿放弃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也不肯让步。在约翰的记忆里立言通情达理,从来没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偏执、一点余地都不留。
约翰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立言,至少没有了解她的全部。约翰开始寻找立言留在家中的痕迹,她珍藏的照片书信、记事本里的只言片语、收藏的小玩意儿,任何能反映她另一面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约翰翻找立言的梳妆台时,发现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化验单——立言怀孕的诊断书。他回忆起不久前,他和立言约定等有了自己的孩子,要拍一张新的全家福,可她连怀孕的消息也隐瞒他。身边最亲密的人,却让他最捉摸不透,但他依然爱她,约翰决心挽回立言,他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亨廷顿夫人要拦他:“你去哪儿?”
“我去找立言。”
“你还想和她破镜重圆?”
“我有事要问她。”
“你不能去。你应该和她分手。”
“她怀孕了,这次我不会听你的。”
“如果你去找她,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亨廷顿夫人威胁道。
约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李教授穿上西装,正要出门上班,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透过猫眼李教授看到一个男子头发零乱,眼里布满血丝,他打开门:“约翰,怎么是你?”
“教授,我找立言。”约翰醉醺醺地说。
“沈立言不在这儿。”闻到冲人的酒气,李教授神情闪烁、声音发抖。
“让我跟她说几句话,求求你。”约翰央求李教授。
李教授很为难,面对约翰的请求,他不置可否。
见李教授没有想让他进屋的意思,约翰顾不了礼数,大声喊道:“立言,我知道你在!”
喊声惊动了屋内的人,立言下楼了,杰西卡夫人和玛莎站在客厅里挡住立言不让她出门,立言对玛莎母女轻声说:“我和约翰说几句,不会有事的,你们别担心。”
立言走到门外,把门合上,把约翰拉到院子中央。
玛莎透过窗户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立言,原谅我好不好,我不该站在母亲这边。”约翰想抱住立言。
“你不要这个样子。”立言躲开了。
“你不回庄园不要紧,我们住到外面去,我们和孩子,重新开始。”约翰真心实意地恳求她。
“孩子没有了,我做了流产手术。”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约翰勃然大怒,他狠狠地推开立言,自己也重心不稳跪倒在地,他疯狂地猛砸地面,拳头立即磕出血来。
立言跪在约翰面前,去抓他的拳头,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约翰甩开她,他万念俱灰:“我要和你离婚。”说罢,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玛莎出门把浑身颤抖的立言扶进屋,立言惊魂未定地坐在客厅里,玛莎发现她手脚冰凉,立即为她披上羊毛围巾。
“你好点了么?”
立言木然地点点头。
杰西卡夫人递上一杯红茶让立言暖手。
玛莎明白约翰和立言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立言流产就是为了要撇清楚与亨廷顿家族的关系,她是不会回头了。
玛莎对立言说:“我同意当你的出庭律师,但是你绝对不能中途打退堂鼓,否则你对不起这个逝去的孩子和你曾经吃的苦。”
“妈,我要和立言离婚。”
“你终于想通了。”
“立言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亨廷顿夫人顿时如释重负。约翰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如果立言留下这个孩子,她还有要挟约翰的筹码,现在她主动放弃了这个筹码,亨廷顿夫人再要对付立言,就不怕投鼠忌器误伤约翰了。她长吁一口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立言是为了钱才接近你。她根本就不爱你,所以也不会在乎你的孩子。”
约翰还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中,他一言不发。
“当商业间谍能挣多少钱?如果我们开出合理的价码,就能让她永远闭嘴。”
“给她钱?我要起诉离婚,一分钱都不给她。”
亨廷顿夫人对约翰的决绝相当满意:“我们找个顶尖的离婚律师。”
牛津郡法院一天内收到两份起诉书,一份是约翰·亨廷顿向沈立言提出的离婚诉讼。另一份是沈立言向亨廷顿拍卖行提出的走私并拍卖中国被盗文物的诉讼。
收到起诉书亨廷顿夫人瘫坐在椅子上,如果沈立言还握有被盗文物的备份证据,她正等着沈立言来找她讨价还价。可她一纸诉状告到法院,难道她不是为了钱?亨廷顿夫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拨通了詹姆斯·罗塞尔的电话:“请你介绍一个熟悉拍卖业务的资深律师给我。”
詹姆斯很奇怪:“你公司不是已经有好几个法务了?”
“他们还不够好,我要全英国最好的律师。”
在詹姆斯眼里,亨廷顿夫人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常对人施于援手,却很少动用人情。亨廷顿夫人急迫的口气让詹姆斯很担心:“亨廷顿拍卖行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亨廷顿夫人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她平日乐善好施,可不仅仅是为了好口碑,是为了在她需要的时候,那些曾受她恩惠的人,会和她结成利益共同体,来和她一起捍卫他们的共同利益。这会儿詹姆斯·罗塞尔的父亲,牛津法院的地方大法官罗伯特·罗塞尔应该知道这两起诉讼了,今后肯定少不了需要他们家的帮衬。亨廷顿夫人既有所保留又添油加醋地把沈立言诬告拍卖行、勒索亨廷顿家的事告诉了詹姆斯。
詹姆斯介绍了英格兰数一数二的拍卖业务律师拉尔夫·杰米斯给亨廷顿夫人,精明能干的杰米斯律师在他十五年的职业生涯中几乎未尝败绩。
第33章 诱人的条件
“李教授,史蒂文斯院长请你例会以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一个学生来传话。
李教授敲开莫顿学院院长办公室的大门,看到亨廷顿夫人正在与院长聊天。
见李教授进来,亨廷顿夫人没有起身,她似笑非笑地打招呼:“李教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