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回敬道：“你好，亨廷顿夫人。”
史蒂文斯院长开门见山地说：“亨廷顿夫人说你的学生沈立言和亨廷顿拍卖行起了一点误会，希望你从中调解一下。”
李教授说：“是不是误会我们说了不算。沈立言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
“亨廷顿夫人认为，你在支持你学生的诉讼。她专程来学院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下，有没有庭外和解的可能性。毕竟亨廷顿夫人对莫顿学院的文博专业一向非常慷慨。”
李教授意识到了亨廷顿夫人的来意，亨廷顿夫人想用庭外和解作为交换条件，让他劝说沈立言撤诉，否则亨廷顿夫人将停止为文博专业捐款。近年来由于英国经济不景气，政府一直在削减文博届的经费。亨廷顿夫人的资助对文博专业的师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一边是公理、正义，一边是并肩奋斗、同舟共济的同事、学生，到底孰轻孰重？前几天他还在向沈立言分析利弊，没想到今天就轮到自己权衡得失了。
李教授毕生心愿是做一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教书匠。作为一个谦虚低调、默默耕耘、从不招惹是非的华裔，他的工作能带给家人安稳的生活他就心满意足了。可如今连这个单纯微小的愿望也要被剥夺了，面对咄咄逼人的亨廷顿夫人，李教授沉默片刻，他向院长提出：“如果亨廷顿夫人把‘庭外和解’和‘捐助文博专业’作为交换条件。我现在就辞职，绝不连累莫顿学院。”
史蒂文斯院长规劝道：“教授，你在莫顿学院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挽留你。我只想了解，你觉得沈立言的‘起诉’有正当理由么？是不是没有‘庭外和解’的可能性。”
“是的。”李教授如实相告。
史蒂文斯院长说：“亨廷顿夫人，很抱歉我对你们达成和解无能为力。李教授，你们专业必须要勒紧裤腰带罗。莫顿学院成立到现在有近900年的历史，期间遭遇过很多比这严峻地多的考验，但是困难总会过去的。”
在伦敦鞋巷的白骑士律所，事务律师格兰特·巴内特先生正在向玛莎汇报她一天的行程。
“早上10点和威廉姆斯先生会面，下午2点和约翰逊女士会面。下午4点去苏格兰场了解福特先生的案情。中午12点30分还有一个邀约，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在鞋巷和波托贝洛路交叉口的哈里斯饭店。”
“你没经过我同意，临时增加了一个会面？”
“你中午正好休息一下，顺便在那里吃个午饭。”
“我忙得连吃个三明治都嫌浪费时间，帮我取消掉。”
“这次不行，约你见面的人许诺的回报很丰厚。”
“和谁见面？什么案子？”
“比尔·弗格森，他不愿意细说案情，他说只想和你单独谈。”
“格兰特，你不能这样自作主张。”
格兰特心疼玛莎：“你打的那些官司，为你积攒了好口碑，可你不能总是打那些伸张正义但是回报低微的官司。你需要一些回报丰厚的案子来改善你的经济状况，调查取证是有成本的，律所也是要钱维持的。你需要接一些名利双收的案子——最好是和名流权贵相关的案子来提高你的知名度。你现在的付出与你得到的回报完全不对等。”
玛莎知道格兰特是为她好：“好吧，但是下不为例！”
“我保证！下不为例。”
中午，玛莎卡点抵达哈里斯饭店，弗格森先生已经在餐厅等了一会儿了。玛莎入座前，习惯性地打开了她别在胸前的录音笔，她对工作十分顶真，总是怕听漏当事人的任何一个陈述。这支录音笔与普通钢笔很相像，当事人通常不会注意到在被录音，这样交谈起来自然不紧张，当事人也能在轻松的环境下提供更多有利于案子的细节。
玛莎刚推门进来，弗格森就主动迎上来，跨前一步热情地伸出手：“玛莎大律师，久仰大名。”
玛莎与他握了手：“你认识我？”
“我们是杜伦大学法律系的校友，你高我两届，你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法律系的风云人物，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过奖了。既然你也是学法律的，那你为什么还需要律师呢？”玛莎问。
“我们先点点吃的，边吃边谈，你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你随意。”
“一壶格雷伯爵茶，两份三文鱼三明治。”弗格森告诉服务员。
服务员很快把餐点上齐了。
弗格森说：“我想和你聊聊拍卖行的案子。”
玛莎很诧异：“亨廷顿拍卖行的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你们现在掌握的所谓证据根本扳不倒亨廷顿拍卖行。” 弗格森先生直言不讳。
“是谁告诉你的？”
“我当然是有自己的渠道。”
玛莎轻蔑地冷笑：“既然你这么自信，为什么大费周章来见我。”
“因为你们给亨廷顿拍卖行扣的帽子有损亨廷顿拍卖行的声誉。尽管你们一定会败诉，但是我还是希望亨廷顿拍卖行这家明星公司的名誉不要受到丝毫的损害。”
“你对亨廷顿拍卖行真是忠心耿耿。”玛莎讽刺他。
“玛莎，业界都对你钦佩有加，称赞你是‘正义卫士’、‘弱者的保护神’。但你也得罪不少人，听说你两次皇家律师申请都被驳回了？这些律师界的老古董不懂得欣赏你这样善于雄辩又富有激情的出庭律师。”
“感谢弗格森先生的公正评价。我想我们的会面可以到此结束了。”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驳沈立言的面子，仍然要帮她出庭。你可以在出庭的时候放点水，沈立言是文物鉴定师，她不是法律专业人士，她是看不出来你有没有竭尽全力替她辩护的。”
“你的意思是，作为控方的出庭律师，我替辩方消灾？”
“沈立言能给你多少律师费？1万英镑？2万英镑？如果你在法庭辩论上装装样子，让亨廷顿拍卖行安全过关。我保证明年你一定能当选皇家律师，还确保你在明年的白骑士律所合伙人竞选中胜出，同时你又能保全你的‘正义卫士’名声。”
“一举三得！好划算的交易。”玛莎反讽道。
“玛莎你是聪明人。帮沈立言你能得到什么？她在英国马上就要无立足之地了，你是伦敦律师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玛莎很警惕：“你是拉尔夫·杰米斯律师派来当说客的吧？难不成你就是传闻中杰米斯的‘清道夫’？”
被识破了身份的弗格森先生脸色铁青，他看到玛莎胸前的录音笔：“你这□□还录音！”他抽出录音笔，掀开茶壶盖子，把录音笔泡进了滚烫的茶水里。
“你这个人渣！”玛莎捞出录音笔，一把抓住弗格森的衣领。
弗格森大叫：“我有心脏病！我有心脏病”哈里斯饭店里的人全被他的嚷嚷声吸引过来，玛莎只得放开弗格森。
弗格森扬了扬眉毛，挑衅地说：“玛莎，你不够聪明。”说完，他整了整西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饭店。
凯瑟琳·亨廷顿约沈立言去牛津一个僻静的咖啡馆面谈。
凯瑟琳满怀歉意地说：“我是代我的妈妈和哥哥向你道歉的。请你原谅我们。”
立言心知肚明，道歉绝不是凯瑟琳的主要目的，她不接茬。
“我已经把邦德街的精品店关了。我和哥哥会放弃之前优越的生活。亨廷顿拍卖行也保证今后绝不拍卖那些来路不明的中国文物。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听凯瑟琳提到约翰，立言很想问她，约翰现在好不好，他的手怎么样了？毕竟在感情中付出多的一方伤得也更重。但她又害怕自己一听到约翰的消息，就会心软。
凯瑟琳没给立言思考的时间，她拿出一叠字迹工整、条款清晰的协议。
沈立言以为这是一份离婚协议：“我会和约翰离婚的，我一分钱也不要。你不需要给我看这个。”
“这不是离婚协议。这是妈妈对软禁你这件事情，表示的歉意，我们自愿补偿你，与离婚协议无关。”
凯瑟琳很会偷换概念。立言并不是为了亨廷顿夫人囚禁她而上诉，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决定好好研读这份协议。
这份协议的抬头是《关于沈立言不再以任何理由起诉亨廷顿拍卖行的谅解协议》，共有12大条，57项，24页纸。全文逻辑严谨，滴水不漏，但是通篇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诸如‘亨廷顿拍卖行承诺会严格审查拍卖品的来源；承诺不再拍卖来历不明的拍卖品；承诺将“私下交易”拍卖品的比例逐渐降低到30%以下’。协议对亨廷顿拍卖行走私中国被盗文物，长期拍卖中国被盗文物的事情只字不提。该协议对沈立言的约束条件倒是不少，比如“终生放弃上诉”、“不以任何理由上诉”、“不在上诉的对象包括亨廷顿拍卖行、亨廷顿家族内所有自然人和组织、与亨廷顿拍卖行有关联的分公司、合作公司、改制或更名后的公司”，这是一份准备充分。找不出破绽的协议。
凯瑟琳满脸充溢着愧疚和恳求的表情，她指着协议末尾的一行字“亨廷顿夫人同意私人支付沈立言80万英镑，协议生效之日起7日内付清。”
“你看看这个数字你满意么？”
这是一笔巨款，2003年中国城市的人均年收入刚超过1千英镑，倘若立言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这辈子怕是不用愁了。立言不搭腔，她看着凯瑟琳声情并茂地演独角戏。
凯瑟琳却把立言的沉默当作是她妥协前的惺惺作态，她继续滔滔不绝：“风波过去以后，如果你肯离开英国，我们可以再追加20万英镑。如果你想留在英国，我们家可以动用关系在伦敦帮你推荐一个很好的职位。”凯瑟琳相信这些条件足够打动任何人。
立言不想拿爸爸的牺牲和中国国家利益与亨廷顿家族做交换，但她不想激怒凯瑟琳，她假装慎重地收起这份协议：“请给我时间好好考虑。”
凯瑟琳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好像她顺利完成了妈妈交给她的重大任务似的，开心地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俩客客气气地互道珍重，走出了咖啡厅，等到凯瑟琳走远，沈立言把协议扔进了垃圾桶。
第34章 挑战公权力
玛莎教立言庭审的答辩技巧。
——你要少用，‘我认为’、‘我觉得’一类的词语，这会显得你很主观。
——回答问题要简单明确，越厉害的问题，越要答得直截了当。
——除非你第一时间没有听清楚对方律师的问题。否则，尽量不要让对方律师重复他的问题。老练的律师都知道，证人不确定要怎么回答问题来使自己有利，所以只能拖延时间。这样会让律师针对这个问题对你穷追猛打。
——据说，开庭那天的法官很可能是罗伯特·罗塞尔。
立言觉得这个姓氏很耳熟：“罗塞尔？是蕾切尔·罗塞尔的父亲么？”
“是的。罗塞尔先生是牛津郡很有威望的大法官，他儿子也从事法务工作。”
“约翰曾说，他们家和罗塞尔家是世交。他们不应该回避么？”
“牛津郡就这点大，上流社会之间互有往来是很正常的。”玛莎安抚立言，但是她却说服不了自己。
瞒着立言，玛莎偷偷给白骑士律所的格兰特·巴内特去了电话：“格兰特，你能让克里斯托夫去盯梢卡梅隆·罗塞尔法官么？”
格兰特不同意：“我不能仅凭你的推测就派人去盯梢一个地方法院的大法官。而且盯梢是有成本的，难道又让律所来承担这笔钱？”
“这笔费用从我薪水里扣。”
“玛莎，别陷得这么深。”格兰特忧虑地挂断电话。
格兰特连夜向克里斯托夫做了暗中跟拍卡梅隆·罗塞尔的指示，他永远无法拒绝玛莎。
开庭前一天深夜，玛莎收到一张照片，她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这个涉及牛津郡明星公司的案子吸引了不少人旁听，旁听席座无虚席。
卡梅隆·罗塞尔身着法官服一本正经地站在法庭中心位置，犹如一个审视芸芸众生的神：“我宣布开庭。”
玛莎先声夺人：“法官大人，我在等待开庭这段时间里收集了一个新证据，我要现在呈上来。”
“如果该证据与案情有直接关联，你可以法庭辩论中适时提交。”
“我现在就要公开这项证据，现在！”玛莎强调了一遍。
罗塞尔法官示意法庭书记把玛莎的证据——一张照片，呈给自己。
看到这张照片以后罗塞尔法官神情凝重，手不住的抖动，嘴唇不停抽搐起来，他结结巴巴，失去了权威的气场：“可以——可以使用。”
玛莎自信地站起来：“我向诸位描述一下这张照片：罗塞尔法官，就是今天的主持法官和被告的出庭律师杰米斯先生正在亲切地握手，他们中间站着的是亨廷顿拍卖行的执行董事，科林·亨廷顿夫人。照片摄于昨天下午，地点是罗塞尔法官的别墅门口。鉴于上述情况，我申请延期开庭，而且我提请将案子由‘法官审判’改为‘陪审团审判’。”
法庭内的旁听者们发出了“嘘”声。
“肃静！肃静！”罗塞尔法官尴尬极了，他故作镇定：“控方律师我要提醒你，‘陪审团审判’会让案件审理时间加长而且耗费大量纳税人的钱。”
旁听席又掀起了不绝于耳的“嘘”声。
“我坚持采用‘陪审团审判’，以最大程度避免公民权利受到国家公权力的侵犯。”
法庭里响起了支持玛莎的掌声。
罗塞尔法官气呼呼地离开了法庭，他连“休庭”都忘了宣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