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到中学，约翰被送去英国最好的伊顿公学，凯瑟琳则就近去了普通的私立中学。后来，约翰毫无悬念地被牛津大学录取，尽管他本人并不情愿。不被重视的凯瑟琳倒被允许去伦敦念艺术大学，她首次体会到了不被家族重视的好处——可以随心所欲。但她从小缺失的，必须在成人以后得到弥补—凯瑟琳希望聊天时大家能以她为中心，至少在伦敦与那些自诩为艺术家的朋友们聚会时，她始终是众人的焦点。
凯瑟琳有点醋意：“我难得回家一趟，你张口闭口都是约翰，丝毫都不惦记我。”
“我们不说约翰了。你伦敦服装精品店的生意好么？”见女儿不开心，亨廷顿夫人立刻转换了话题。
凯瑟琳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从晚饭开始她就一直在等母亲开口询问精品店的生意：“三个月没开张，我都快愁死了。昨天有人来店里为了在莎士比亚环球剧场上演的新剧目，向我定制演出服。他说非常欣赏我设计的那些有都铎王朝风格的服装。你猜他要多少？整整30套，还包括舞台的软装。够我们店忙活一阵子了。”
“有生意了，你才肯回家看我。”
“如果我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回家岂不是要被你数落。”一直觉得怀才不遇的凯瑟琳总算能在母亲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近人情？！”
“比起你对待约翰，你对我简直就像天使。”凯瑟琳轻快地走到母亲跟前，亲了一下亨廷顿夫人的面颊，她可不会忘记在邦德街开精品店的钱是母亲全额资助的。由于生意惨淡，她从来不提还钱的事，迄今为止精品店的续约租金还是母亲垫付着，凯瑟琳的吻一半是感谢一半是讨好，小时候没有得到家人偏爱的孩子都善于揣摩人的心思。但凯瑟琳示好母亲的一番大实话，却使亨廷顿夫人心情凉了半截。
精明的亨廷顿夫人对约翰和蕾切尔的反常行为起了疑心，她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华莱士私人侦探社。
“请告诉哈里森·华莱士先生，我到了。”
前台恭敬地说：“尊敬的夫人，华莱士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华莱士的长相与侦探社的装潢一样平淡无奇，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反倒成了他独特的优势。只有屋内一整面柜子里摆着的各式各样便于携带、易于隐藏的专用照相机和夜视镜，无声述说着华莱士鲜为人知的隐秘身份。
寒暄过后，亨廷顿夫人切入正题：“我想请你调查一下，我儿子约翰最近在和什么人交往。”
“你指的是——恋爱关系？”
尽管委托人通常不愿意向私家侦探透露他们的真实目的，但深谙世事的华莱士总能准确地揣摩出亨廷顿夫人的来意，因为科林·亨廷顿是侦探社的老主顾了。
亨廷顿夫人沉默了一阵，极不情愿地承认：“我想，是的。”
“愿意为夫人效劳。”华莱士侦探欠了欠身，答复得殷勤有礼也很自信。
他自认为与那些蹲守在明星家门口的狗仔队不是一类人，他不承认他在偷拍——他在收集证据，他自诩是能还原事实真相的当代福尔摩斯。他确信他提供的照片线索曾经多次改变事情的走向，因为他的新客人都是熟人介绍来的，这就是他业务娴熟的最佳证明。
进行了一个月的秘密调查，华莱士约亨廷顿夫人面谈：“最近半年有个女人和你儿子交往，她叫沈立言。”
哈里森·华莱士拿出偷拍的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绝大部分都是在约翰和立言出入图书馆时照的。
“她是中国人，拿国家奖学金公派留学的。”
“她是约翰的同学？”
“对，他们在一个实验室，都是大卫·李教授的学生。”
“中国人。”亨廷顿夫人流露出一丝鄙夷，“你有办法查出她的底细么？在中国的家庭背景、社会经历，来英国以后她和什么人接触比较多？”
“她看起来很正常，至少在我跟踪她的这一个月里，她就和普通留学生没什么两样。”
亨廷顿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不要‘看起来’，我要知道她在中国的成长轨迹和来英国以后的一举一动。”
华莱士不理解亨廷顿夫人竟会对一个中国女留学生如此忌惮、严防死守。牛津大学留学生众多，像约翰这样的公子哥图新鲜换个亚洲女子做女朋友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能修成正果的几乎没有。但他依然毕恭毕敬地表示：“这是我的职责，我会调查清楚她的底细，请夫人放心。”
华莱士又进行了更周密详实的调查，他把调查报告交给亨廷顿夫人。
[调查报告（原文是英语）：沈立言1975年生于上海。父亲是申国豪，路桥工程师；母亲是陆芸，高中教师；她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她在上海读小学、初中和高中，在北京大学念考古学。以成绩年级第一申请到英国公费留学。无论在杜伦大学还是在牛津，她的社交圈里只有老师和同学，没有其他人。]
沈立言的身世平凡又普通，按部就班地没有一点意外的惊喜（惊吓），就像一株只有主干没有枝杈的树。与华莱士预想的一样，她不应该是亨廷顿夫人的重点关注对象。当他向亨廷顿夫人再三保证沈立言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亨廷顿夫人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第13章 校园恋曲
和约翰在一起，立言觉得难以下咽的英国食物变得可口了，难以忍受的英国天气也变得可爱了。
在牛津念书的学生是幸运的，牛津是英格兰最美乡村科茨沃尔德的入口。工业时代的留存，羊毛仓库阿林顿排屋是该地区的名片，至今仍有人在三百年之久的石屋里过着烟火气十足的小日子。百老汇塔矗立在无边的旷野之间，可以鸟瞰周围十二个郡，二战时期曾作为瞭望台使用。恋人们更倾心于塔楼一个无法证实的故事——痴情的建筑师献给爱人的礼物。
立言和约翰为了拜伯里和百老汇小镇哪个更美起了争论，一看到干草屋顶他俩就停止争论，一路小跑过去。立言看到童话里才有的小屋子，端起相机就放不下来。约翰看到立言和美景相互映衬，不停地给她照相。在科茨沃尔德的浪漫之路上漫步，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走路也成了一种享受。
与之相比上海那样粗粝。
到处都在开挖，一年差不多有十个月马路是无法正常通行的。排完水管排电缆，排完雨污管排煤气管。新浇的柏油路还没硬化就被凿开、重铺，周而复始，空气里充斥着呛人的沥青味。晴天尘土飞扬，骑车人跟在土方车后面吃灰；雨天泥泞不堪，第一批买上私家车的人故意急速驶过水塘，不溅得行人一身泥浆就无法体现出他们的优越感。公交车总是姗姗来迟，挤得连车门都关不上，还有人死死挂在前面人身上不愿意下车，总之不让我上车，大家都别走。
遍地都在施工，塔吊高悬、钢架林立，天空被割得支离破碎。没过多久，城中心就看不到地平线了。打桩机、搅拌车的轰鸣和农民工的呐喊声凑成了嘈杂的交响曲，不分昼夜、全年无休。上小学时城隍面旁边的棚户区拆迁，建筑垃圾堆积成山，老鼠在垃圾堆上争食。残垣断壁上是大大的“拆”字，被停水停电的钉子户在动迁办官员面前撒泼打滚，争取更多的拆迁利益，毕竟想要翻身的他们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对比乌泱泱的上海和优雅恬静的英格兰，立言忍不住会想要是能留在英国该有多好？但她又会迅速打消这个念头，仿佛连想上这么一想也是有违道德的。
他俩也喜欢伦敦。伦敦是个百看不厌的城市，看完伦敦塔桥开桥，约翰和立言在附近的周末集市闲逛，如果说庄园是英国上流社会的精华，那集市就深谙平民市井文化的精髓。这个集市是从蔬菜肉禽批发市场演变而来的，现在吃穿用玩无所不包。
这里可遍尝世界美食：中国炒面、印度咖喱、伊朗切糕、土耳其烤肉、巴基斯坦羊蹄，满满的烟火气，而且价格公道、味道正宗。它们还没被选中、改造、暂时不用迎合英国人的喜好，所以反而能保持住原汁原味。
古董贩子在卖二手老货，看看就好，可别妄想捡漏、能讨到便宜，因为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
年轻设计师在展示他们独具匠心的设计，衣服、手袋和手工艺品，琳琅满目，独此一件，如果相中了就别犹豫，他们的才华还没有被发掘，租不起摄政街上的精品店，只能暂时蛰居在跳蚤集市里抱团取暖，倘若哪天他们飞黄腾达，你就高攀不起了。
街头表演最吸引人，一个男子脱掉上衣，展露出线条完美的肌肉，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随着音乐在他手上、肩上、背上随心所欲地滑行，水晶球仿佛被召唤出了生命。
行云流水的表演让人纷纷驻足。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最内圈的观众看完表演后自觉自愿地支付小费、有序离开，第二层的人自动补位到前排，井然有序的气氛让人仿佛置身高档剧院，与平日看完街头表演后做鸟兽状散的情形不能同日而语。
成功并不意味着在西区剧院当主角，在名利场中站C位，平易近人的街头表演拉进了艺术家与观众的距离，却不会让人把“落魄”和“卖艺”联想在一起，反衬得艺术家独特而高贵。
立言连看了三遍水晶球表演，约翰付了十英镑小费表达敬意。
他们俩逛得兴致正高，一个吉普赛女人像蛇一样悄然间溜到他们身边，她抓起立言的手，喃喃自语：“多纤细的手腕。”没等立言反应过来，吉普赛女人已经把一条手链系在立言腕部，打上一个死结。
“我不要。”立言解了半天也解不开死扣。
“这是爱的礼物，先生，你不愿意为这位漂亮的小姐买下么？”吉普赛人套路满满。
“别听她的，她是骗子。”立言不想让约翰花冤枉钱。
约翰知道她是骗子，但他担心吉普赛女人身边有同伙，比起损失钱财，他更怕立言受伤。
“十英镑，爱的礼物只要十英镑。”
“给你五英镑。”约翰欲破财消灾。
“先生，爱的礼物是不能讨价还价的，我附赠一个礼物，我帮你们算命吧。”
吉普赛人抬起立言的右手，胡乱看起手相：“这位小姐命运跌宕，但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然后她又抓起约翰的手掌：“你爱的人也深爱你，你将来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说完，吉普赛人身手敏捷地一闪，消失在人流中不见了踪影。
约翰和立言这才发现，他们的钱包被吉普赛女人的同伙偷走了。两人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好心情也没了。幸好约翰的手机没被顺走，他打电话问凯瑟琳借钱，才买上回牛津的火车票。
立言越想越气，她埋怨约翰：“你当时就不该买这条手链。”
“这手链挺好看的呀。”
“我是说真的，”见约翰还有心情开玩笑，立言费了一番努力总算把手链从手腕上退了下来，“我们就不要手链，她拿我们也没办法。”立言的手背上被手链的尖锐处划出两道血印子。
“那还不是因为你要看水晶球表演，当你如痴如醉地看着肌肉发达的帅哥发呆时，吉普赛人就盯上我们了。”
立言轻轻地锤了约翰一拳，娇嗔道：“怪我罗？如果你事先准备一些零钱，就不需要掏钱包给街头艺人付小费。若不是因为你掏钱包的动作被看见了，吉普赛人怎会知道你钱包放在什么位置？”
约翰心疼地揉搓立言的手：“傻瓜，你知道他们一伙有几个人么？如果他们围上来抢你钱包，你怎么办？”
“警察不管么？”
“警察根本管不了，吉普赛人自诩野性不羁、崇尚自由，实际上是不愿接受法律的约束。如果警察抓他们，吉普赛人就会说‘这是种族歧视’。政治家为了选票，情愿当鸵鸟。欧洲国家对吉普赛人的同化都很失败。”
“这么吓人！”立言有点后怕。
“钱损失再多也不要紧，我不能让你冒受伤的风险。”
立言发现自己错怪了约翰，约翰不是单纯地想息事宁人，他始终把她的安全放在首位，立言很感动。
“吉普赛人算命挺准的。”约翰笑起来。
“你还有心思笑。”
“吉普赛女人说你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我们才丢了钱，不就有凯瑟琳这个贵人给我们送钱来了？”
立言被逗笑了：“她还说，你爱的人也深爱你呢。”说完她羞红了脸。
约翰紧紧地搂住立言，深情地吻了她。
第14章 初访庄园
2001年2月李教授团队取得了重大进展。
历时三个月的挖掘，在西班牙的瓦伦西亚古港口遗址和萨拉戈萨古城堡遗址，李教授团队发现了中国唐代的外销瓷。随后中英联合考古队证实：早在唐代“海上陶瓷之路”的终点就已延伸至西欧。这一发现将中欧陶瓷贸易的起始时间向前推进了五百年。毫无疑问，这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李教授兴奋得请学生们喝葡萄酒吃海鲜大餐。
夜晚微醉的约翰和沈立言在瓦伦西亚科学艺术城散步，远处飘来为情人节助兴的情歌，婉转的歌词百转千回、欲说还休，就像约翰忐忑的心情。此刻占尽了天时地利，约翰鼓足勇气：“立言，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立言看着他，她有些犹豫。谁会把不重要的人带回家去见父母？约翰的提议让立言明白了自己在约翰心里的位置，她心生欢喜。但随即，她又焦虑起来，她害怕约翰的母亲因为她的国籍而阻止他俩继续交往，但她明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带着义无反顾的悲壮，立言点了点头。
从牛津热闹的高街，行驶到恬静闲适的英格兰乡村，绕进一条隐匿在田野中的小径，小径只一部车宽，路边古树疏于修剪、枝叉横生、遮天蔽日，少有行人问津，一看便知是私人领地，闲人免进的意味。复行一英里，车停在一扇气派的大铁门前，眼前豁然开朗，仿佛阳光突然涌进来。
大腹便便的保安老汤姆在门口向约翰脱帽致敬，约翰缓缓驶入庄园，目之所及皆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微风拂过，随地势起伏的茵茵青草犹如绿色的波涛让人赏心悦目。约翰没有心思看风景，他这会儿如临大敌，一个月前他告诉母亲要把新女友带回家，母亲表现得非常冷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