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十三槐
时间:2022-08-15 07:01:49

  这会儿不过六点多,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在巷口止步,沉默地望着里头那条小路。
  忽然想起来那一天来——
  他们从那条小路的末里慢慢走出来。
  一前一后踩着昏黄的灯光,一路无言。
  直到他停在巷口,她撞上他的后背,于是他回过头去跟她道歉。
  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她手指扶着额头,眉头轻蹙地的模样。
  似恼又嗔时,她眼里有两点明暗跳动的光亮。
  边绍低下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想念她。
  那种思念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出现,但却像附骨之疽在他心肉上缓慢地轻噬,一点一点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好像已经被蛀空了好大一块。
  他缓缓抬步离开,身后的霓虹灯折射交映,把他的身影衬得格外深寂。
  苏游大概早就来了,跟个老头子一样地躺在院子里的竹木椅上。
  竹椅前后摇晃,他脸上一脸享受。
  路铮开着腿坐在一边,躬身在摘捡一篮扁豆。
  边绍顺手带上铁门,问:“不冷?”
  苏游斜乜他一眼,嘎吱嘎吱摇得更起劲。
  夜风冰凉吹过,小院子里就响起簌簌的枯叶摇落的声音。
  苏游望着夜空,闭着眼睛感叹道:“这就是老年生活的魅力吗?”
  “二百万,你可以天天在这里体会。”路铮说。
  “啥?”
  “二百万,这小院子就是你的了。”路铮神情不变。
  苏游大叫:“你抢劫呢?”
  “我去做饭。”路铮拾起沥水篮起身去屋里了。
  见路铮走了,苏游扭动两下盘腿坐起来,把路铮刚坐的木凳拉到竹木椅旁边,拍了拍对边绍说:“边哥,您请。”
  木凳太矮,边绍坐下之后只能像路铮刚才那样,把双腿展开成一个V字才稍微感觉自在些。
  先前远看光线也暗,这会儿离得近了,苏游一下就捕捉到边绍眼下的那两小片青灰。
  他点了根烟,慢悠悠地问:“你和舒似怎么回事儿啊?说说。”
  边绍喉头微微滚动,问:“……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啊。”苏游吐出一口烟雾,“我当时看她那副躲我都来不及的模样我就觉得有鬼,后来她领班跟我说的。”
  边绍点头,面上倒是水波不兴的。
  苏游啧了声,“你这副模样我都看不下去了,看看你这黑眼圈……唉。”
  “当时你怎么跟我说的?我又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不合适。”苏游说完,胳膊往后脑勺下一垫,神情惆怅地又开始望起天来。
  “你看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舒似说的分手吧?”
  边绍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抵在大腿上,缓缓抬起手掌撑在额头上。
  他的声音像这冷清的夜色一样冰凉沉静,“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他停了停,无奈道:“我想不明白。”
  分开大半个月了,他还是没想明白舒似为什么那么突然地提了分手。
  他尊重她的选择。
  可他没办法决定自己的感情。
  分手之后,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如果不是他时不时看手机的话;如果不是他三天两头失眠的话;如果不是他总是隐隐心痛的话。
  他可以说:我很好。
  可他做不来自欺欺人这种事情。
  他不好。
  没了她,他一点都不好。
  苏游呵了一声,“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俩本来在一起就没结果,这事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人舒似又不傻,你以为她跟魏骞家那朵小白花一样?”
  可能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他还是安慰了一句:“分了也好,也免得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的。”
  边绍身体一僵,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个念头飞快地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
  他毫无预兆地突然站起身来,苏游吓了一跳。
  “干啥啊你?”
  “我去打个电话。”
  边绍走到院子外,拨通了边原的电话。
  电话被接起来,那头是沈晗温柔的声音,“边绍?你哥在洗澡呢。”
  “嗯,那我待会儿再打。”
  他挂掉电话原地站着不动。
  过了几分钟,边原回过来电话:“什么事?”
  边绍嗓子发紧,问:“你是不是去找过舒似?”
  边原语气平静:“没有。”
  “真的?”
  “查过,但是我没找她。”边原实话实说。
  边绍闭了闭眼睛,“没事了,那我先挂了。”
  “等等。”边原叫住他,“怎么了?”
  边绍不想多言,只说:“没事。”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回裤袋里,垂眸看着路面,心依旧空荡地没有着落。
  大概……是他想错了。
 
 
第59章 
  半夜一点,天空中飘起了小雨。
  雨虽然不大,却很密,被风吹得斜斜歪歪地飘落,在路灯光芒下变成无数白亮的小光点。
  朗悦大酒店旁边的停车场里,一辆沃尔沃停在黑暗里。
  边绍背脊靠着椅,静静地看着对面朗悦大酒店门口。
  四个多小时,他就这么一直坐在车里。
  不时有人从酒店里出来,可那些人里,没有他想见的人。
  边绍拧了拧疲倦的眉心,稍微降下了点车窗让冷风进来,才稍微精神了点。
  从路铮那儿用过了晚饭,他本来打算回家,车都开到小区门口,转了个弯鬼使神差地又开来了朗悦。
  他甚至不知道舒似今天有没有上班,就这么傻傻坐着干等。
  明明……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知道的事情。
  他却偷偷摸摸坐在灯也不敢打开的车里,像做贼一样的心虚。
  只不过是怕她不想见到自己。
  他觉得他该走了,可理智却胶缠着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离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十几分钟,又或者半小时。
  他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大门里慢吞吞走出来——
  她站在门廊边没有立刻离去。
  有风从车窗外面灌进来,边绍升起车窗。
  与此同时,门廊处的舒似似乎也觉得有些冷,抬手拢了拢外套,把拉链给拉上。
  接着她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烟来低头点上。
  他目光一瞬未动,长久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个叫何佳的领班也走出来,挽上舒似的胳膊,两个人走到大门口,上了一辆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
  出租车在他眼中缓缓驶走,变得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消失不见,他才终于意足阖眼,疲惫地低头趴在方向盘上。
  雨淅淅沥沥地下,似乎大了一些。
  *
  这场雨连下好几天,多少受了冷空气来临的原因,天气变得格外阴冷潮湿。
  元旦单位放了三天假,边绍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都下午两点多了,他像往常一样驱车回家吃饭。
  进门时,他并没觉得家中气氛有什么不一样,向长辈们问好之后他就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的雨天阴阴沉沉,让人提不起精神。
  边绍这几日本来就没休息好,更觉得心神疲倦得很。
  他躺上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愈发黑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荡,心里一点感受都没有。
  他的心好像更空了。
  傍晚六点多,佣人上楼来唤他下楼用晚餐。
  餐桌上气氛低闷,大家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平常咿呀个不停的外甥女也格外地安静。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蒋音华。
  她放下手中筷子,温声问道:“小绍,明天有什么要忙的事情吗?”
  “没有。”
  蒋音华点点头,继续说:“我明天约了一个朋友一起喝茶,她女儿年纪跟你一般大,刚从国外回来,你们年轻人交交朋友。”
  边绍夹菜的动作轻微停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他抬眸看着蒋音华,神情平淡地说:“我记得我上回说过,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蒋音华不喜不怒,平和的声音里却有着一股笃定:“你们不合适。”
  又是这句话。
  边绍在心里自嘲一笑:他到底还要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多少次?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明白呢?
  为什么就是没有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片刻的沉静后,他轻轻搁下手中的筷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先前那些想不通的疑问,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所以你去找她了?”
  他直视着蒋音华,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疲怠,声音却平淡地让人听不出喜怒。
  一旁的边原皱了皱眉,低声斥了一句:“边绍。”
  边绍却没管,又重复问了一遍:“是吗?”
  蒋音华神情自若道:“有什么区别吗?”
  边绍喉头滚滚,沉声回应:“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我们?”蒋音华笑了,“小绍,你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你既然出生在边家,你既然享受着一切它带给你的优渥条件,就要遵循它的规则。”
  “我知道你打小做事情就随性,你不想跟你哥一起忙家里的事,我们也由你去做你想做的,我们不管做什么,出发点终归都是为你好的。”
  “你比我更清楚那个姑娘并不合适你。”
  边绍笑了,“到底哪里不合适?”
  “是,出生这件事情我没办法选择。从小到大,哪一件事情我没有循着你们的规矩去做?我不想去公司上班是因为上面本就有大哥了,我志趣也不在这里。”
  “你们要是想让我去,我可以把医院的工作辞了。”
  “可是唯独舒似这件事情,我不会退步。”
  边绍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自己的感情,不需要你们来干涉。”
  “你要明白,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撒泼是没用的。”蒋音华很平静。
  “是啊,我不是小孩了。”边绍苦笑着摇头,“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我和她在一起合不合适,我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你们只需要明白,是我要跟她在一起的,不是她要跟我在一起。”
  他语气愈来愈重:“是我追着她不放,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谈行吗!妈。”
  一向平心静气的蒋音华被他几句话驳得心气不顺,胸口起伏不定。
  气氛霎时冷凝至冰点。
  一直未说话坐在主位的老爷子终于开口:“吃饭就吃饭,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声音透出一家之长的威严来。
  他看了一眼蒋音华,又看向边绍。
  “家里教的那些规矩都被你丢哪里去了?”
  边绍站得笔直,手指在裤边握紧,又悄然松开,“对不起,爷爷。”
  他语气依旧生硬,“我还有一点事情,就先走了。”
  话说完,他拉开椅子转身疾步离开。
  边老爷子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凝了几秒,落到了那把被推得歪斜的椅子上。
  最后他收回目光,话里听不出喜怒:“吃饭吧。”
  *
  边绍开车一向四平八稳,可今天却是一路踩着油门回的市区。
  从小到大,他是第一次情绪如此地外放,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尊重长辈的行为,可他就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气。
  他那样珍惜的姑娘,他明明看不得忍不下她受苦,可现在他却让她因为自己而受了委屈。
  这才是他如此愤怒的原因。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她们谈了什么。
  可只要他想到舒似是因为他家庭带来的压力才跟他分手,就觉得酸涩的胸口被一双手挤压在了一块,发闷到窒息。
  雨愈来愈大,密集而迅速地倾落。
  沃尔沃开到方阳小区,他给舒似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就被挂断了。
  于是他点进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发了一句:[似似,我在你家楼下。]
  [你下来见见我,我等你。]
  消息发送,几分钟,就像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
  边绍侧过头,车窗上起了雾,他拿手轻轻拭过,便露出一小块清楚的视线来。
  迷蒙的雨幕下,一切又变得那样模糊。
  远处天际一道白光劈下,阴沉的世界霎时亮如白昼,又很快隐灭。
  隆隆的雷声接连而来,哪怕隔着车窗也令人心悸。
  *
  舒似坐在飘窗上,手里拿着手机,愣愣地看着窗外那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
  轰鸣的雷声抨击耳膜,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何佳正在换床单,说:“过来搭把手。”
  舒似回过神,哦了一声,走过去帮她。
  换好床单,何佳拿外卖软件点了外卖。
  因为下雨的关系,外卖晚了二十多分钟。
  何佳气呼呼地边往嘴里送饭,边吐槽道:“这死烂天气,这雨这么大,晚上出门上班妆一下多就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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