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一会儿就是一夜。
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多了。
估摸着这个点何佳还在睡觉,她就去了条微信:[我昨晚回家了。]
何佳居然过了两分钟给她回过来一条:[我管你呢,反正你那么大个人也不可能丢了。]
舒似:[……]
[哪儿潇洒去了?]何佳问。
舒似看了一眼身边的边绍,[跟边绍和好了。]
何佳秒回:[?]
隔了一会儿,又说:[你是真行。]
这句话最后还加了两个绿绿的大拇指。
舒似扯扯嘴角,发了两个可爱的小黄脸回过去。
元旦过后,舒似的生活逐渐趋于稳定。
她和边绍的感情,不算蜜里调油,也比先前那种患得患失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边绍最近几乎每天都留宿在她这边。
她可以十分明显地感受到她这套房子里,多了许多属于边绍的痕迹。
枕头被套间的古龙水味儿,卫生间洗手台上的牙刷毛巾洗面奶,阳台上他的内衣裤,电脑桌上他的笔记本……
短短几日,他彻底融入进她的生活。
但她和边绍的日常作息并不同,每天边绍起床的时候她在睡觉,等她下班了,也到了边绍要休息的时候。
舒似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见他留着一盏在等她,无论多晚。
有时她醉意醺醺耍脾气,他也依旧耐心温柔地照顾她。
这让她感觉到温暖和安心。
可每当她看见他眉间不可忽视的疲倦,她又于心不忍。
因为完全相反的作息,他为了她几乎每天都处在一种睡眠不足的状态中。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舒似心里比谁都清楚。
想上岸的念头又再次浮现在她的心海之上。
可上岸之后,彻底和社会脱节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舒似打眼望去,双目皆茫。
于是她偷偷打开了手机银行,看了眼余额——286430.11
再加上微信余额里的一万八。
她的所有存款才三十万出头不到。
这点钱买房的话,在A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只够在那些新开发城区的楼盘付个首付。
再想起边绍的那套公寓,她就不免一阵怅然。
在舒似的感情观里,一段感情里,只要她爱对方,她就会倾尽所有地付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献上去。
这或跟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有关。
因为害怕失去,只要一个人对她一点点的好,她就会尽己所能地加倍还回去。
边绍对她那样好,她拿什么去还?
她希望自己能成为更好的人与他相配。
就算没办法做到,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痛脚和累赘。
这种心理暗示让她开始憧憬起脱离夜场之后的生活。
可上一段感情血淋淋的教训又总会时不时跳出来让她胆寒生怯。
她觉得自己离上岸似乎只有几步之遥,但她每抬起一次脚,就会有无数双手从海里陡然伸出来狠狠地拽住她往下扯。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舒似近乎每天都沉浸在这种内心摇摆不定的拉扯中。
*
早晨,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
边绍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伸手按掉闹钟,在窗帘透进来的薄光中别过头去看——
舒似迷糊中嗯着声不耐烦地朝另一边翻了个身。
边绍坐起身来,她又翻了回来,眼睛半眯地睁开。
“又吵到你了?”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刚睡醒的低哑。
舒似懒懒地用鼻音嗯了一声,伸手指轻轻拽住他的睡衣衣角,又闭上眼。
他倾身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继续睡吧。”接着他把她的手抓着塞进被子里,也没开灯,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漱。
卫生间尽管关了门,还是隐约传来水流动声。
舒似眼皮动动,侧过身适合伸手开灯,等到眼睛适应光亮,她歪歪脑袋搁在被子上,看着卫生间的方向。
卫生间门打开,边绍走出来朝她走过去,在床边弯下腰,凑近她问:“怎么不睡了?”
舒似先是闻到牙膏混合着须后水的清冽,接着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凉苦古龙水味儿。
让她混沌的思绪一下就清明了许多。
“睡不着了。”她伸手覆在他脸颊上,指尖缓缓移到他的眼下顿住。
“要不要喝蜂蜜水?我去给你泡一杯。”
舒似摇头,她静静地看着他,手指缓慢地摩挲着他眼睑下的皮肤。
一下又一下,像拨动了一层层阴霾的云雾。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如常的瞬间——
他弯腰站在床边,目光柔软地像羽毛一般落在她脸上。
她轻轻抬起手去,无比真实地触摸到了他温热的肌肤。
她心中骤间豁然开朗。
那些曾经在她脚底下揪扯她的无数双手瞬间干枯萎缩,无声地退回到深海里。
她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自由。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边绍,我不上班了吧?”
边绍反应了两秒,并不惊讶,也不问理由,只是轻轻笑着说:“好。”
云雾拨动散尽,她在海中看见天光下,岸边有人在等她。
第61章
晚上十一点。
舒似洗漱完坐到了梳妆台前,睡眠面膜涂了一半,转头看向床上看书的边绍。
“你之前说的那话还算不算数了?”
边绍把目光从书中抬起来看着她,“什么话啊?”
舒似抿抿嘴:“就是那什么……我貌美如花你赚钱养家呗。”
边绍低低地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书合上,认真地看着她。
“你愿意让我养吗?”
舒似哑巴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清清嗓子说:“还是算了,我还是有点存款的。”
边绍颇有兴致地问:“有多少?”
舒似瓮里瓮气地答:“三十个。”
“这么多?”他眉一挑,状作惊讶。
舒似一看他嘴角抿笑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揶揄她。
于是她恨恨剜他一眼,“你有钱,你有钱。”说完转头涂脸,再没理他。
“生气了?”
“呵呵。”
“我错了,似似。”
“呵呵!”
直到上床躺下,舒似还是那副气登登的模样,拿着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边绍弯着嘴角,拿拇指顶顶眉心,长臂一伸,把人揽到怀里,唇凑在她耳边柔声道:“还没消气?”
舒似别过头丢了他一个白眼,又把头转了回去,语气冷飕飕的:“没有,我哪里敢生你的气。”
边绍忍着笑,把她的脑袋掰回来,啄了啄她的唇,“我错了。”
舒似冷哼一声。
他又亲亲她,“我的都是你的,所以你比我有钱。”
舒似瞬间气消,又拉不下脸来,推了推他:“别亲了,你好烦。”
“那你别生气了嗯?”
“你好……”
他毫无预兆地吻住她,吞下她剩下的话。
他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带着笑意,仿佛一个漩涡般,一点一点地把她吸了进去。
舒似眼睫毛轻颤,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轻掐着她的下巴,逐渐加深这个吻。
舒似感受着他轻柔地碰触着她的唇,慢慢深碾。
空气一点点被抽走,她身上的力气也被卸下。
她整个人都软了,鼻间闻到的全是他身上清苦的古龙水味儿,
耳边听到的喘息,短促低闷,不知是谁的。
在她神智混沌的时候,他松开她,用温柔低哑的声音问她——
“要不要搬到我那儿跟我一起一起住?”
舒似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声音都带了点颤音:“嗯?”
“要不要搬到我那儿跟我一起住?”
舒似望着他的眼睛,呼吸来回几次,略微缓过来了一些,眼神也清明了。
她想了想,点头说好。
反正关系都到这了,也没必要扭捏。
她现在这房子每个月的租金两千一,她存款本来就不多,一旦结束夜场的工作,她供这房子就略微吃力了。
能省点是点,她和边绍关系都到这了,也没必要扭捏矫情。
*
舒似要是决定下来一件事情,行动力十分迅速。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给房东打了电话。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人还算好相处,再加上舒似在她这儿住了将近三年,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对舒似还算印象不错。
听她说要退租也没跟她扯皮,只说舒似没有提前跟她打招呼,自己临时没办法找到续租的租客,要从押金里扣一千块。
舒似直接应好,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不搬家不知道,这会儿收拾起东西才觉得要命,整个屋子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她坐在地上点了根烟,给边绍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声,边绍接起来。
“喂,怎么了?”
“我在收拾,但是我发现东西好多。”
边绍愣了一下,好笑道:“不用这么着急的,等我下班回来帮你收拾?”
舒似环视一圈,吐了口烟雾,略带忧愁地说道:“就算你回来,我们也搬不完。”
边绍轻轻地笑了一声,“家具什么的就不要了。”
舒似有点肉疼,“这些都是我自己置办的呢。”
他语重心长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舒似头一回觉得这人身上终于露出了那么一点财大气粗的味道来了。
“那行吧。”
“我晚点就回来,你等我。”
舒似嗯了声,把电话挂了。
一根烟抽完,她又吭哧吭哧地开始收拾。
何佳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满地狼藉的画面。
她瞪圆了眼睛:“我靠,你这干啥?搬家?”
舒似嗯了一声。
“搬哪儿啊?”
“边绍那儿。”
“……”何佳站在玄关无言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把舒似先前带到她家的行李袋放在一旁地上,脱了鞋艰难地避过路障走到沙发边坐下。
客厅里打着27度的制热空调,几个大纸箱歪七扭八地放着,舒似蹲在中间热得满头大汗。
她回头看着坐在沙发上跟个大爷似的何佳,“能不能搭把手?”
何佳挑挑眉,两手往沙发靠上一搭,“我就说来给你送个行李的。”
“再说了,客人来了连杯水都喝不上,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自己去冰箱里拿。”舒似低头把一双鞋子放进鞋盒再码进收纳纸箱里。
“算了,还不渴。”
舒似没搭茬,她站起来去了卧室,怀里又抱了几个鞋盒出来,放到箱子里,细细思索了会儿,又进去了。
何佳就那么看着她来回来回地忙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这回是真好了?”
舒似正在收拾面膜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地嗯了一声。
何佳立马感觉胳膊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舒似像想起什么,突然回过头看着她,“对了何佳,我不干了。”
何佳静了两三秒,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手里还有点钱,看看能不能开个什么店之类的,钱不够的话随便找个事情做做就是了。”
何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不要太天真了,普通的工作……你适应不了的。”
“我知道啊。”舒似语气很轻松。
“慢慢来嘛,也总不能一直做这个,现在年纪上来了身体也吃不消,喝醉了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你真是……傻了几年好不容易清醒了,现在又开始犯傻了?”何佳扶额。
“傻就傻了,傻人有傻福么。”舒似轻声说完,把面膜箱子放进纸箱,垂下头沉思一会儿,扭过头朝她莞尔一笑,“我的福气在前面等我呢。”
她说话时,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灵动而轻盈,甚至把她原本薄淡的眉眼都映得柔软几分。
何佳看着她,一时竟有几分失神。
她是见过舒似这样笑过的。
那是多久之前?
好像是四五年前吧,何佳记不太清了。
那会儿她刚从小场子跳槽到朗悦,手里小妹资源不多,但她还是极慧眼识珠地把舒似给拉到自己组里了。
舒似第一天上班,下班之后在小姐房等着她。
她走进去时,舒似对着手里十几张红色的纸票,就是这样笑的。
那时候何佳就在想——
小姑娘啊,就是年轻,天真的要命。
对生活充满希望,对爱情充满幻想。
愚蠢。
后来,她便再没有见过舒似脸上出现过那种笑容。
她变得麻木而淡漠,虚伪的面具在脸上添了一层又一层。
她不年轻了,也不愚蠢了,于是也变得……同其他下海的姑娘再没有不同。
她的那些天真和希冀,终于在时间洪流里一点点的流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