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云碑赋
时间:2022-08-16 06:22:15

  “亥时,北苑。你一个人来。”徐获起了身,不容曹生娇相问便离开。
  桌上饭菜空冷,曹生娇看着漪澜斋合上的门,已经追望不到徐获的身影。
  她扶案而起,心下百般忐忑,手中握紧了阿娘的玉佩,她定会孤身相赴,弄个明白。
  ...
  亥时沉寂。
  曹生娇如约而至。望去灯火通明的昆山筑,她不知觊觎了多少年。如今触手可及,她倒觉得怕了。
  抬起手,凝望掌心那块玉佩,她深深吐了口气。大胆朝昆山筑走去。
  无庸立在廊外。今晚的风有些大,他被风沙迷了眼。朦胧看去,他开口道:“曹侧夫人,将军在屋后等您。”
  无庸推门,昆山筑的全貌,展露眼前,今日可是曹生娇第一次见到。她提裙迈进,径直向屋后去了。
  昏暗的门廊,又是一池枯败的荷花,徐获总是错过一个又一个,昆山筑的盛夏。他太孤独了,就连站在那里的身影,都是孤独的。
  曹生娇一步步靠近,脚步停顿在了他的身后。迄今为止,好像只有张邯茵敢于徐获并肩,剩下的这些人,并不是畏惧,而是心怀鬼胎。
  “将军,拿我阿娘的玉佩是想告诉我什么?或者说,你想叫我做什么——”曹生娇单刀直入,丝毫不掩饰。她语气冰冷,眼下这样的情形,她已不必再装了。
  “曹氏,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徐获冷笑一声,忆起平日里她的那副模样,他想曹生娇自己一定也觉得造作。
  曹生娇将玉佩收进袖中,开口道:“将军既然知道,又何必兜圈子,有话直说便是。”
  徐获转了身,他抬头看了眼曹生娇后,边开口边朝屋内走去:“陈姨娘死了。”
  “你在说什么?”曹生娇诧异回身,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你骗我。”当她反应过来时,仍执拗的不愿相信,徐获说的话。可徐获没理由骗她。
  徐获稳当坐在了,屋子东边的圈椅上,他开口叫了声:“无庸。”
  门外的无庸,等候多时。推开门将昨晚的妇人,带进了屋内。陈智看起来起色比昨日好些,想来徐获并没有苛待她。
  陈智刚一进屋,瞧见曹生娇,随即喊了声:“阿娇——”
  只见那妇人快步走去曹生娇的身边,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不停地说着:“阿娇,我的好阿娇。姨母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曹生娇被陈智拉起了手,她看着陈智不解问道:“姨母,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该在曹府,伺候阿娘吗?阿娘她的病好些了吗?曹谓安可有为她请大夫?”
  再见亲人,应当欣慰温暖,可曹生娇问的越多,看着陈智的反应,就越有种不详的预感。
  “姨母,你说话啊——阿娘呢?阿娘到底怎么了?”曹生娇失控起来。那泪水滚烫,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落下。
  陈智望着曹生娇,颤颤开口:“小妹...没了。你的阿娘,没了!”
  “怎么会呢?为什么?为什么曹家没人来说——我不信,我不相信。”话语间,曹生娇袖中玉佩被不小心甩了出去,坠落在了地上。
  玉碎了,泠泠响了一地。曹生娇的希望也跟着散了。她不是不相信,她是不愿信。
  “这一切都是真的。你阿娘死了,曹家竟秘不发丧,他们还杀了敏儿灭口。如果不是我命大,逃了出来遇见将军,恐怕已是与你阴阳两隔了。曹谓安一直靠你阿娘威胁你,你还有用,他不会让知道这些事。”
  只瞧陈智哽咽,顿了顿,说道:“这一次,若不是你阿娘与他起了争执,或许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曹谓安他就是个混蛋!”
  “你们没有去找长公主,请她帮忙吗?长公主说过,有事便去寻她啊——”
  “曹谓安将长公主关在晴园半月了,我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的。都怪姨母无能,保护不了你阿娘。”说起吕素娘,陈智就是百般无奈,就连堂堂怀安长公主,在那曹府之中也是一样的苦熬。
  “不,姨母。不是你的错。”曹生娇的手轻轻抚上陈智的脸颊,在为她擦去泪水时,不经意抿去了眼角的妆画。
  一颗红痣入了眼,只见曹生娇的泪,忽止于一瞬。
  屋内静了下去。
  一旁沉默的徐获,终于开了口:“别再为曹家卖命了。”
  徐获早就知道曹生娇是曹家的一枚棋子。她的进驻,不过是为了那一块朝堂臣工们口口相传的玉令,一块能调动后骁军的玉令。
  可事实上,什么玉令,能比得上他这个撑起后骁军的人呢?都是他们执迷不悟,作茧自缚。
  曹生娇忽的狂笑起来,徐获垂眸听取,只听她开口鄙夷了句:“不为曹家卖命...难不成,将军想要我为你卖命?”
  “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徐获抬了眼,他难得这般看着曹生娇。
  曹生娇不屑,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将军的话,说的真好听。”
  走去搀扶起陈智的手臂,曹生娇又开了口:“你们都一样,如今阿娘死了。我不会再被你们左右了。这仇!我自己报!只希望将军到时候,不要成为阻碍才好——”
  说罢,她与陈智扶持着,缓缓向门口走去。
  徐获朝着准备离开的两个人,高声道:“我会先帮你将她送出临安。接下来的事,你如果想通了,就告诉无庸。”
  曹生娇没有回头,下一步将要迈出门去,她回了句:“多谢。”
  再抬脚,曹生娇走了。
  徐获坐在屋内,将手扶上桌案,指尖忍不住轻叩。这是他幼时便养成的毛病。
  凝望着不远处。徐获想曹生娇说的没错,他是和曹谓安一样,想要利用她。既然,云曹两家利益牵绊,若是能找到曹家的破绽,云家也不过是覆水之舟。
  昆山筑出去,北苑之内,曹生娇松开了陈智的手臂。
  她一个人又向前行了几步,四下无人,只听曹生娇开口叫了声:“阿娘。”
  再回首,风吹散了曹生娇眼底的阴霾。眼前的“陈智”立在惨淡灯下,缓缓笑起来,红唇轻启她了道句:“阿娇,好久不见。”
 
 
第54章 真假
  陈慧向曹生娇靠近,走至她跟前两三步的距离,她停住说道:“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陈智无痣,阿娘的妆法好差。”曹生娇转身面对陈慧,望去她眼角那斑驳妆痕下的红痣时,她笑了,“她可从也不会唤我阿娇。”
  陈慧伸手为曹生娇挽起耳边飘散的碎发,什么也没回答。
  “真正死的人,是姨母吧。你们这对双生姐妹,恩怨了二十余年,如今终是一切都了结了。”曹生娇惴惴不安,却还是要将话讲出口,“是阿娘杀的她?”
  陈慧摇头,否定了曹生娇的问话。她不愿开口回答,陈智是死了,但她心中却并没有得到解脱。
  晚风凛冽,曹生娇觉得冷,模仿着儿时的模样钻进了陈慧的怀抱。好暖,好暖。
  曹生娇突然觉得自己好累,陈慧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许久,才终于肯告诉曹生娇真相:“是曹谓安,失手杀了她。”
  曹生娇抬起头,惊诧地看着陈慧,她接着开口:“前天,曹谓安吃醉了酒。到我房里来闹,陈智殷勤将他揽了去。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我瞧曹谓安匆匆从房中逃离,再进去就只见陈智胸口插了把剪刀,倒在血泊之中。人已是断了气。”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逃离曹家最后的机会了。索性,我便将我的衣物给她换了上。”再说起那晚的情形,陈慧平静的不像话。许是,苦厄太多,叫她无知无觉了。
  “阿娇,从前的陈慧死了,现在活着的就是陈智。”陈慧忽然抓起曹生娇的肩,凝望着她的双眼,说道:“跟阿娘走吧。只要离开明德,我们母女二人去哪都好。”
  曹生娇多想立刻应下,与陈慧一同逃离这吃食人骨血的王都。可退后三分,她却只答一句:“恕女儿不能陪您。”
  “你还是想复仇?”陈慧不舍望去,她心疼女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还记得从前曹生娇也是个明媚如光的姑娘。
  “我不会放过他!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曹生娇坚定不移,曹谓安折磨了她们这么多年,她不会甘心这样离去。
  陈慧悲痛,她也曾如她想的一样。只是当自由的光,照进她晦暗的人生,陈慧又转变了方向。
  于是乎,她又唤了声:“阿娇!”
  陈慧试图唤醒曹生娇对自由的向往,可惜她早就不再是当年的阿娇了。
  “阿娘,别再为我而活了。你不止是我的阿娘,你还是你自己。你只管放心的走,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到明德之外的天地去寻您。”
  曹生娇不忍说出这些离别的话,可事已至此,等曹谓安发现这一切,就谁也跑不掉了。
  陈慧为她已经牺牲了太多。曹生娇想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为陈慧荡开一条自由之路。
  “阿娘,我们会再见的。”曹生娇笑着向后退去,没入黑暗后,她放心将陈慧留下转身离去。因为,曹生娇知道徐获会信守承诺,将陈慧送出城。
  空荡的院落,陈慧微微笑起,她轻轻应了声:“好,阿娘信你。”
  前路漫漫,她想自己一定会跟她不见不散。
  ...
  昆山筑里,徐获重新坐回了廊下。无庸就站在他身后,陪他无言望着这一池枯败的荷花。
  很久,无庸还是忍不住开口:“将军,真的相信她们吗?”
  “不信。”徐获转身,将棋盒打开,黑与白分明的棋盘,他如今偏爱将黑子落定。
  无庸默契的坐去对面,执起白子入了局,他开口:“属下记得陈智与陈慧是双生姐妹,将军是否需要属下将事情查清?”
  “不重要了。若有差池,就送他们上路。”徐获眼神凌厉,捻起黑子的手,未曾犹豫。他落子无悔,再抬眼,朝无庸说道:“该你了。”
  “是!”无庸领命。举起白子包抄而去,此一局胜负尚且难分。
  ...
  夜行随风,曹生娇回了漪澜斋。轻推院门,吱呀的声响回彻在耳边。
  廊下的人,忽的一句:“侧夫人,去哪了?”
  曹生娇先是被惊了一下,再望去芍春的身影,她漠然置之,并未理会。与她擦肩,曹生娇的手刚去推屋门,就被芍春按下。
  “你想做什么?”曹生娇压低了声音,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芍春见她这个态度,二话没说推开漪澜斋的屋门,拽着曹生娇进了去。
  “放开我。”曹生娇想要奋力甩开芍春的桎梏,却怎么也挣脱不去。她倒是忘了芍春从前是在杂戏班长大的。
  进到屋子里头,芍春用力撇开她的手臂,曹生娇重心不稳磕在了桌案边。
  转身将门关上后回来,芍春看着曹生娇,眼中没了往日那副谦卑,她开口道:“老爷让你办的事,你若再像从前那样有意推脱,就休怪我们无情。”
  “呵。”曹生娇冷笑一声,扶着桌案起了身,摸着被磕红的手臂。她无言走向窗边。
  “芍春,给曹谓安卖命,你有想过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吗?”月光如旧,庭后那株夹竹桃才败了不久,曹生娇望去,她最喜欢它盛放时的样子。
  “侧夫人,还是想想自己,想想陈姨娘吧。”芍春目光冰冷。
  她认识曹生娇三年,因着曹家对她的态度,自己也跟着没将她放进眼里过。如今再看,芍春觉得曹生娇也是个可怜人。
  曹生娇的手不知从窗台边拿起了什么,回眸看向芍春时,她道了句:“阿娘,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你们也不必以此相要挟,我!不会帮你们窃取玉令了。”
  “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芍春的悲悯之心,消于一瞬。她上前掐住了曹生娇的脖子。
  跟那晚一样,曹生娇笑了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于是,芍春的手又用了些力。
  这一次,曹生娇不再想就这样离去。她要反击,她要欺负过她的人全都付出代价。抬起左手,曹生娇将方才在窗台角落暗格里拿起的毒针,狠狠刺向芍春的手臂。
  “这是什么——”敏锐的刺痛,迫使芍春撒了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曹生娇。
  “这毒针本来是给我自己用的,现在,我把她送给你了。”曹生娇强撑着,走向美人榻边坐下。
  芍春手臂酸痛,撩起衣袖,她突然发现腕间多了一条黑色细纹。她变得惊恐万状,她是害怕着死亡的临近。
  “原你也这般怕死。但你放心,你不会这么快死去。”瞧见芍春这副模样,她掩面嗤笑,昔日里的曹生娇又出现在了芍春面前。
  “求您放过我!我也不过是想活命!您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芍春下了跪,她惶恐,她怕得要命。平日里的狐假虎威,终被粉碎。
  曹生娇垂了眸,默不作声。她想让芍春感受感受,生死被人拿捏的滋味。
  手掌一遍遍拂过锦缎做的靠枕,耳中听着芍春的求饶,她却并不快活。曹生娇抬了眼,“腐骨之痛,生不如死。芍春,你若是想要解药活命,从今天起你就听我的。曹家那边,你可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奴知道,奴当然知道。您放心,奴什么都不会多说。求您救救我。”芍春无力反抗,别无选择的她,便只能应下。
  “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解药就一定拿得到。”曹生娇起了身,居高临下睥睨芍春,她袖一挥,道了句:“去吧。”
  芍春握着手臂起了身,无奈颔首退去。
  待到漪澜斋的门再合上,曹生娇才将憋在心口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今夜难眠,她走去了庭后。
  堇色衣裙落地,曹生娇折下一叶夹竹桃放在掌心,抬手风动,叶子翩飞远去。
  她开口,道了句:“阿娘,请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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