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雏鸟
天刚大亮,宫里就传了旨。
命云依携幼女入宫。因着,宁诚空随口提了句,郑媛媛便顺带着叫宁梧也一同进了宫。
辰时,红豆小院里。
张邯茵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碰上云依她们进宫。
这会儿,她正幽怨的坐在那棵江阴红豆下,托着腮发呆。君眉在南屋忙活完出来,被张邯茵吓了一跳。
她转头朝姬红绫问道:“红绫,咱们姨娘怎么坐在那发呆?不去倦春芳了?”
“夫人带大小姐进宫了,她扑了场空。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了。”姬红绫没回头。想想张邯茵在那坐了多久,她就背着手在南屋前头看了多久。
君眉再看了眼张邯茵,扑哧笑了声,说道:“咱们姨娘啊,还是那么可爱。我去干活了。”
姬红绫点点头,君眉走了。她自己又看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便朝张邯茵走去。
“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姬红绫双手环抱双臂,低头瞧着眼前的张邯茵。
张邯茵抬眼看着她,撅了噘嘴,用着极其幽怨的声音回道:“我想见闺女!”
“人家进宫了。你若没事,就再回去睡个回笼觉,说不定睡醒了,大小姐就回来了。”姬红绫回道。
可张邯茵根本不听,她还是说了句:“好想见闺女啊——”
“算了。我去前院领月银,你同我一起,正好出去转转。”姬红绫说着,伸手拉起了张邯茵。就这么她被姬红绫,不情不愿拉了出去。
出了东苑。府中的结香开满枝头。
姬红绫在前走,张邯茵在后嗅着花香,心情舒畅了起来。
她丢开姬红绫的手臂,走向结香林的深处。四散纷飞的花瓣,落了张邯茵满身。再垂眸,瞧见一只雏鸟落在了她的脚边。
“红绫,快来——”张邯茵开口呼喊。姬红绫闻声寻去,问道:“做什么?”
张邯茵蹲下身,手掌轻轻捧起雏鸟,朝她说道:“好可怜。你说,它是从哪里落下的?”
姬红绫抬头望去,目光落在了眼前那棵高大的槐树上,她开口:“是从那吧?”
“好高——”张邯茵跟着抬头望去,槐树的顶端有个鸟窝。
“不高。”姬红绫一身武艺,尤其轻功甚好,这个高度她还不足为惧。接过张邯茵手中的雏鸟,姬红绫说道:“交给我,我送它回家。”
“你小心啊!”张邯茵有些担心,但话音刚落,姬红绫就踩着枝杈向上而去。
槐树下,张邯茵目光紧紧关注着姬红绫,生怕有什么闪失。
忽然,身后传来一句:“天呐——这功夫,真是了得!”
张邯茵回头看去,瞧见那人脱口而出一句:“二狗!怎么是你?”
林二狗闻声将视线下移,落在张邯茵身上,他兴奋地挥了挥手:“漂亮姐姐!咱们又见面了!”
“我今儿来给...”林二狗这话说了一半,便又将目光看去姬红绫身上。
只见她从槐树上一跃而下,身后天光大好,橙红衣裙随风飘扬。姬红绫神采奕奕,眼神肃杀四方。林二狗瞬间被她迷住了。
“二狗,二狗?”任由张邯茵如何呼喊,他林二狗的目光就是盯着姬红绫一动也不动。她瞧着林二狗这个样子,忽的笑起来,心想这二狗真是有眼光。
姬红绫落地后走来,张邯茵开了口:“雏鸟,送回去了吗?”
“嗯。”姬红应了声,再转头看向张邯茵身边的人。一个面容俊秀的清瘦少年,身上穿着后骁营的甲衣,大小看着是个什长。她似是对这人有印象,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后骁营的,来给将军送东西?”姬红绫发问,说话时又摆着张臭脸。
张邯茵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林二狗。送徐获出征的时候,你见过的,这么快给忘了?”
姬红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瞧林二狗,哪听她二人说话,只顾着注视眼前的姬红绫了,他忽然开口:“这位姐姐,你可是那天上的神仙?神仙姐姐,你可曾...”
林二狗一开口,可把张邯茵吓得够呛。她赶忙上前捂住林二狗的嘴巴,生怕他再多说出些什么,要命的话。
“二狗,你是不是还要给徐获送东西?啊,你是不是找不到地方?我带你去!”张邯茵笑着,连拉带拽将林二狗带离了姬红绫面前。
林二狗跟着张邯茵,嘴里嘟嘟囔囔了半天。走远后,张邯茵低声道:“我警告你,要是不想死在神仙姐姐手里,就别乱说话。听懂了吗?”
姬红绫的脾气,张邯茵最清楚。林二狗这般说话,难免会得到她的一套精练拳法。
林二狗点点头,张邯茵总算松了口气,才放心将手松开。
“差点忘了!漂亮姐姐,秋水廊榭在哪?我得赶紧将东西给将军送去。”老实下来的林二狗,捏着手中的册子,差点耽误了正事。
张邯茵指着不远处的白玉桥说道:“往前过了那白玉桥,向东就到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
林二狗是给徐获送东西,张邯茵怕别扭,随便找了借口就想开溜。没想到,林二狗拉起她的袖口,往白玉桥走。
林二狗边走口中边说:“漂亮姐姐,送佛送到西。你就带我去吧!我这时间耽搁了,肯定是要挨骂的。但是有你在,我想将军定是不敢过多苛责。”
“你们将军,可不会听我的!”张邯茵甩了甩袖口抱怨道。林二狗却继续前行,不再接话。
姬红绫从后头跟上来,还没开口问,他便抢着回道:“神仙姐姐,你把漂亮姐姐借我一下。待她将我送到将军那,我就把她还你。”
张邯茵等着姬红绫反驳,却不曾想,一听是去寻将军,姬红绫竟什么话也没说的默许了。
张邯茵诧异的眼神,望着姬红绫一直到了秋水廊榭。廊榭水声潺潺,冬日里竟也别有一番景致。
“将军,有人来了。”无庸最先察觉林二狗他们的到来。徐获本不在意的抬了头,却在看到张邯茵后,搁下了手中的案牍。
再细看去,看到林二狗拉着张邯茵那袖口的手没松,他不动声色的起了身,朝张邯茵走去。
徐获走近,看着林二狗厉声道:“放开。”林二狗吓得立马松开了张邯茵的袖口。
张邯茵尴尬地将目光看向别处。可就在下一秒,她的手被熟悉的掌心温暖。
牵起张邯茵,徐获拉着她坐在了桌案边。姬红绫听见动静,脚步停顿,立在了秋水廊榭的外头。没再进去。
“徐...”张邯茵刚想叫他,徐获就对她笑了笑,继而转头朝林二狗问起了话:“什么事?”
“属下!是来送丙等营的晋升名单!”林二狗见了徐获,就像耗子见了猫。军姿挺直,板板正正的站着。
无庸替徐获接过名册,搁在桌上。看着林二狗并未有离开的意思,他问道:“还有别的事?”
“属下,还有一事相求!”林二狗说着,朝徐获郑重拜下,把在场的人弄得一愣,“请将军赐给属下!属下!”
张邯茵的手刚去拿起桌案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就被林二狗这没头没尾的话噎住。
这林二狗想干什么?该不会!才见了姬红绫一眼,就让徐获赐给他当老婆吧?那她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徐获注意到张邯茵的异样,将面前的茶水递去,说道:“这茶我没碰过。”
“多谢。”张邯茵端起茶盏,打开饮下。林二狗憋了半天,总算是开了口:“一个名字——”
“我说二狗,你如何想叫他给你个名字?林二狗这个名讳,你不喜欢吗?”张邯茵将茶盏搁稳当,笑了起来,她紧张的心情也跟着放松。
“不喜欢。沈都统说想斩断从前的一切,就得先换个名字。沈都统还说将军有文化,若是能叫将军赐个名字,瞧往后,谁还敢看不起我!”林二狗振振有词,句句不离沈钦元。
张邯茵听闻沈都统的名号,喜笑颜开。前些日子听姬红绫说他升官了,到现在自己也没机会恭贺一声。
徐获不语,无庸在旁看戏。他是不信徐获能答应一个小小什长,这样无理的请求。
“徐获,二狗这名字确实不体面,叫着也拗口。不若,你就给他换个名字?”可惜无庸千想万想,终是想不到张邯茵会帮林二狗开腔。
张邯茵发话,徐获手指在桌上利落地叩了两下,开口道:“叫林奇吧。”
“是何用意?旷世奇才?出奇制胜?”张邯茵不解相问。
徐获的反应,让无庸出乎意料,他心中愤愤,竟开口接了句:“无奇不有。”
张邯茵与徐获齐齐转头,看向无庸。无庸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抱拳认错:“属下失言。”
张邯茵见状开口解围:“奇珍异宝,奇才异能。总而言之,奇是个好字。二狗,这个名字,你可满意?”
“满意!那属下往后就叫林奇!”林二狗哪里懂得他们口中,那些奇奇怪怪的词,他只觉得这名字好听就够了。
“无事了?”这册子送到了,名字也起了。徐获便开口撵了人。林奇识趣,开口:“没事了。属下不打扰漂亮姐姐和将军了,属下告退。”
林奇说罢,冲张邯茵笑了笑,转身离开。
看着林奇走了。张邯茵想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站起身就朝徐获告别:“那我也先回去了。”
“坐下。”徐获却拦住了张邯茵的去路。无庸瞧着气氛不对,自觉地退出了秋水廊榭。
第56章 情定
到了廊榭外,碰着姬红绫,无庸开口叫了声:“红绫。”
姬红绫没见到张邯茵的身影,开口相问:“张姨娘呢?”
“被将军留下了,你我去外头守着吧。”无庸没有说太多,朝前走去。姬红绫跟着也出了去。
秋水廊榭,只剩下两个人。
张邯茵无奈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她撑脸看着徐获,调侃道:“不是说要远离我?将军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反悔了。”徐获这话说得实诚。他今儿得知云依带徐柳南进宫的消息后,便想去寻张邯茵,但是他有言在先,又怎么能轻易放下脸面,跑去见她。
别扭了半天,徐获也没去。最后,竟一个人躲到这清净的秋水廊榭,来批案牍。想来天意成全,张邯茵居然鬼使神差的被林奇拉到了这儿。
这下,人被送到眼前,徐获是断断不会再放她离开。
“徐获,你说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闺女不在,真的好无聊。”张邯茵没接徐获的话。懒懒的趴在桌上,望着远处池塘里的锦鲤,肚子咕噜了起来。
于是,她伸手又拿了块桌上的糕点,准备填填肚子。
“她们回来之前,我陪着你。”徐获说着,又拿起了案牍。瞿汤的案子,军正司送了结案文书来。
军正司最后判了尚致远削职流放。瞿汤却只牢狱半年,贬官调离后骁军。
这案子,摆明了曹谓安疏通了军正司的人。可人既然已经调离了后骁军,这份结案文书,徐获也就不再问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陪着谁?”张邯茵无奈,可想着回去也无事,看着徐获这阵势,也不会放自己离开。还不如爽快应下的好,省的又是一番纠缠,“那我就勉为其难,陪陪你。”
吃过糕点用帕子擦了手,张邯茵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日起的太早,还未到午时,她就已经困了。瞧见周遭有张榻子,张邯茵走去靠在了上头,开口说道:“我困了,想睡觉。”
“那便睡会儿,我叫无庸给你拿条毯子。”徐获收起阅读完的案牍,欲叫无庸。
张邯茵躺正了身,朝徐获挥了挥手:“不必麻烦,我就睡一小会儿。吃饭了,记得叫我就是。”说完,她便合了眼。
徐获却悄悄走去,往榻子边挤了挤。
“干什么?”张邯茵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眼瞧见徐获也上了榻。
这张供人休息的榻子太小,纵使张邯茵纤瘦,却也容不下她和徐获,张邯茵开口抱怨:“挤死了,徐获!”
徐获顺势将张邯茵搂起,这榻子才算是勉勉强强容下了两个人。
“我不困了,行不行?你自己睡吧。”张邯茵认识徐获这么久,不知在他怀里挣扎了多少回。她只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他勒的背过气。
“现在,换我困了。”徐获哪里是困了,他一是怕张邯茵着凉,二是想趁机拥抱。他如今是越来越会耍花招了。往前,他倒是不见得不会,只是一直都未碰到能让他耍花招的人。
张邯茵在徐获怀中,气笑了,她不再妄图挣脱,只是道了句:“我是真的输给你了,徐获!”
徐获不再吭声,张邯茵困倦睡去。
冬日暖阳晒进廊台,他二人相拥时,寒意离散。彼此浓厚的呼吸交汇,张邯茵向徐获怀中再次靠拢了些。
...
午时落雪,朦胧中醒来。
张邯茵下意识摸了摸,身旁空荡的榻子。她睁开眼望去,徐获袍角置地,负手站在廊台。
听见动静,徐获没回头,望着池水开口:“阿茵,下雪了。”
张邯茵坐起身,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入神,忘了回答。徐获转身相问:“临安难得落雪,同我到园子里走走?午膳我已叫人去准备了。”
“好啊。”张邯茵笑着下了榻,她将裙子顺好,走去了徐获身旁。
习惯性的牵手,他二人默契,向秋水廊榭外走去。
临安的这场雪不大,地面上都还未存积。两个人并肩而行,一步步走去,零星的雪落下,沾染了鬓发,好似已白了头。
曲池岸边,他二人将脚步停住。徐获紧握着张邯茵冰冷的手掌,想要一点点将她温暖。
张邯茵闭上双眼,眼前柳南关的大雪纷扬依旧,她问:“徐获,你还记得柳南关的那场大雪吗?那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