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邯茵刚想出言,就被徐获按了回去。
直视起徐获,张文清一言不发。他并没有对徐获的冲撞而恼怒。反倒欣慰,这么看来徐获是真的对张邯茵好。
“堂姐夫,你!误会...误会了...”张阿槐开口想要打破僵局,却在望见徐获那双怒目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说着说着,就又躲去了张文清身后。
“堂姐夫?”徐获疑惑不解,转头盯着身后张邯茵,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张邯茵轻轻挽起他的手臂,心虚地笑道:“那个...徐获,你听我解释。此事,说来话长。但叔祖和堂妹,他们绝对没有恶意,你不用担心。”
“叔祖?堂妹?你有事瞒我?”徐获显然有些失望,但却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将情绪平缓,徐获不再去看张邯茵。
他拱手向张文清赔礼道:“学生莽撞,方才冒犯了老师。请老师恕罪。只是,学生还有些事情要办,恐怕今日不能留下参见您的上寿宴了,还望老师见谅。”
“无妨,这寿宴年年都有。你有事,就且安心去吧。”张文清心知肚明。遗愿的事情解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误会,也该有个了断。
“多谢老师体谅,学生告辞。”徐获说罢,拉起张邯茵的手臂,就要离开。
在将要出门时,张邯茵回眸道:“叔祖,今日的事。我希望您能替我保密。从前的唯唯已然故去,现在活着的张邯茵,与她再没什么瓜葛了。”
“好,叔祖答应你。”张文清笑着应下。
“叔祖,小阿槐。咱们有缘再见——”张邯茵莞尔一笑,朝屋内人挥了挥手后离开。
看到张邯茵离开,张阿槐这才赶忙追出去,道了声:“堂姐,再见!堂姐夫,再见...”
站在祠堂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想起还没来得及跟张邯茵道谢。张阿槐莫名觉得伤感。
她还挺喜欢这个堂姐的,张阿槐觉得张邯茵跟张氏族内,那些矫揉造作的姐姐妹妹们不同。如果早些认识张邯茵,张阿槐一定能跟她做最好的朋友。
张文清从祠堂内走出来,站在张阿槐身边问道:“小阿槐,在想什么?”
“翁翁,你说?堂姐夫对堂姐好吗?看他方才那个样子,我总觉得心里没底。咱们不用帮帮堂姐吗?”张阿槐一想到徐获破门而入时的样子,就觉得后怕。进而担心起张邯茵来。
张文清笑了笑,回道:“唯唯,她不会吃亏。”
张阿槐歪着头,不解地望向身边的翁翁。
但张文清却没有接着作答。他看的出来,徐获要比张邯茵,更爱她。一段圆满的爱情,需要磨练,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注定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这点沟坎也过不去,还谈什么圆满。
抬脚走下石阶,张文清提醒起张阿槐,“小阿槐,今日的事...”
张阿槐跟着走下台阶,抢着回道:“翁翁放心!小阿槐,明白。今日的事,天知地知,翁翁,堂姐知!哦,对!还有堂姐夫知!”
张文清笑了笑。在这府中,他最宠的便是张阿槐。
其实,他也不忍其远嫁临安。若不是张植提及吕弗江膝下无子,徐获得势,可依附他来重振张氏,触及了他的软肋。张文清断不会这般犹豫不决。
直到今日,想起过去的事和听张邯茵说的话,让他终于想明白,荣耀与情谊,哪个更重。
放过张阿槐,就是放过他自己。
“好了,老寿星——咱们走吧。阿槐,都饿了。”张阿槐挽起他的手臂,催促道。张文清朗声笑起,没有多言。
二人走出祠堂的院子,往前厅赴宴去了。
...
那边张邯茵从后门进,又从后门出。
自出了祠堂之后,徐获一路上板着脸,无论她在身后如何亲昵的称呼,都不曾应答。
这会儿,站在后门外头等无庸牵马。徐获那脸色依旧难看。张邯茵忍不住,再次试探道:“徐获?徐大将军?徐白安?郎君?卿卿?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只看他那张严肃的脸,一点变换也无。
张邯茵垂了眸,但她可没打算就此放弃,今日,她势必要将徐获拿下。
待到无庸将乌金牵来,徐获二话没说扛起张邯茵,将她丢上马。趴在马上,张邯茵还没来得及说话,徐获就跟着上了马。只听他朝无庸说道:“你回别院,我有事要办。”
不等无庸回答,徐获便策马离开。
长街驭马,盛夏炎炎,连四周吹来的风都是灼热。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徐获,终于朝马上的张邯茵,开口说了句:“张邯茵,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第74章 泛舟
马上颠簸,张邯茵根本没听清徐获说了些什么。
临近午时,地温开始上升,远处楼阁在烈日的灼烧下,渐渐变得缥缈。
不知过了多久,徐获终于在前湖边,勒马停下。翻身下马后,他根本没理趴在马上的张邯茵。孤身朝湖边走去。微风吹过湖面,带了些许清凉。
望着湖面徐获一言不发。
张邯茵见状,自己从马背上滑下来。摇摇晃晃走到徐获身旁,扶起湖边垂柳,重重拍了拍心口。她只觉胃中一阵翻涌。
徐获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她,那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着。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管她。
张邯茵难受成这样,倒还存着力气抱怨道:“徐获!得亏我今儿早什么也没吃,不然,乌金它可就遭殃了!”
半晌,没人回应。
张邯茵转身,却发现身后徐获早就不见了踪影。茫然四顾,她开口唤了声:“徐获——”
可空荡的湖边,只有芦苇丛寂寞无声。张邯茵慌了神,提裙寻去,慌乱的脚步印在河滩。汗水从睫羽上滴落,她的目光焦灼。
蓦然回首,徐获踏舟而来,停靠在张邯茵面前。只见他沉声道了句:“上来。”
还未缓过神的张邯茵,抬眼望着徐获,喃喃了声:“别丢下我。”
“阿茵。你才是,别丢下我。”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徐获终于坦言。他其实并不是在恼怒,只是苦闷纠结,他害怕张邯茵有意的隐瞒,是为离开铺垫。
两两相望,几许深情。
只一个眼神,就能将恩怨消散。徐获从张邯茵的眼中,读到了在意。两个不安的灵魂,如何相互安放彼此的心,是他们渐渐开始学会做的事。
张邯茵豁然开朗,提起裙角,随即纵身跃向徐获。
徐获下意识伸手去接,一把搂上她的腰。将人揽进怀中,他们面对着面,小船也跟着摇晃。张邯茵顺势将脸紧紧贴上他的胸膛,模仿着别人,撒起娇来。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不出意外的话,这后半辈子咱们就一起过。我这人向来一言九鼎,怎么会食言?再说了,你对我那么好。咱们还有个那么可爱的闺女。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们呢?但这件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向你道歉。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我气了~”
抬眼偷瞄,看徐获还是没什么反应,张邯茵乘胜追击叫了声:“郎君~我的好郎君~”
“先把事情给我讲清楚。”徐获装的无动于衷。
他拿开张邯茵揽着自己的手臂,转身朝船橹走去。张邯茵无奈噘了噘嘴,跟着坐进了船舱。
微波荡漾,徐获孔武有力的手臂,轻轻推动船橹。船便向着前湖的湖心驶去。船舱里的张邯茵,凝望起他的背影,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很久,船止于荷花丛中。张邯茵抱膝而言。
“徐获,你的老师张文清,就是我的叔祖。我的祖君张文忠,是金陵张氏二代长房嫡次子,是他的二哥。”
“祖君在平肃开年,离家到东平。定居了四十载。单枪匹马,创立了邺城张氏,其实那儿早就是祖君的家了。只可惜,故乡旧意难平。他终究放不下。落叶归根,认祖归宗,也就成了执念。”
“临走之前,祖君再一次,同我提及故乡风土。可东平世家,生之效忠,死亦归君。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只要选择追随他的人,无论来自何处,死后没有一人能归乡。我知道,这将是祖君永远的遗憾。也会是我的遗憾。”
“但我却幸运地遇见了你...”
张邯茵将两只相互交叉。她犹豫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去讲接下来的话。哪怕这些话可能会伤到彼此,甚至,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也必须说出口,张邯茵不想,也不能再逃避了。
“我坦言...从一开始,我是因为祖君的遗愿,才跟你来了临安。签下纳妾书,也是权宜之计。那时的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去完成祖君生前的遗憾。”
“真的...抱歉。”
“你救了我,我却骗了你。可错就是错了,我不再为自己辩驳。说出这些话,可能会让你厌恶我,憎恨我。但我想在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变成那样之前,告诉你...”
“徐获,我爱上你了。”
徐获傲然矗立,他沉静地望向湖面,未曾作答。
他在想,那时留下她的理由是什么?似乎,也并不是爱与喜欢吧。那自己又有何理由去苛责她。可在长川阁的廊下。彼此温暖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转身回看起张邯茵,徐获只问一句:“阿茵,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我已在张氏列祖列宗面前说过,我要留下,要留在你身边。无论再遇见什么困难,我都不会退缩。”张邯茵毅然决然。
除非,是对方意决背叛。否则,张邯茵是断不会,轻易胆怯逃离。
俯身坐进船舱,徐获与之对面。
手轻轻抚摸上张邯茵的脸颊,缓和道:“张邯茵,就算你真的逃了,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听徐获这么说,张邯茵抬眼,兴奋地向前拥去,她知道自己得到了他的谅解。
可不小心用力过猛,弄得徐获重心不稳,二人双双倒在船舱。
张邯茵顺势跨在徐获身上。只见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颌,不怀好意道:“小郎君,此处荷生蔽日,何不与我逍遥一番?”
“回家。”徐获这时候扫兴,张邯茵不满地抓起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道:“我不!咱们动作轻些就是了。”
终是抵不过她的盛情,徐获被成功拿下,乖乖就范。
之后的时光,芦苇随风,轻轻。荷叶随风,轻轻。船橹随风,也轻轻。
...
直到,正午的太阳偏了西。
两个人才牵着手,离开前湖的小船,在绕去元楼吃了顿饭后,晃晃悠悠往别院回。
刚到门口,张邯茵发现台阶上,坐着个头顶帷帽的女子。看样子是睡着了。悄悄走到跟前,俯身发现是张阿槐,她故意抬高声调叫了声:“小阿槐!”
“啊——”张阿槐猛然惊醒,突然被吓到,她的小脸明显有些不开心。却在看到张邯茵后,堆起了笑。
还没等张邯茵反应过来,张阿槐一把抱住她,声音甜糯道:“堂姐~”
贴在张邯茵身上,她眼神狠狠盯着徐获,似乎对他有许多不满。但出于礼貌,还是叫了声:“堂姐夫。”
“我先进去了。”徐获不予理会,冷漠地从张阿槐眼前走过。
张阿槐气的直跺脚,心中默默念道:“好没礼貌!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我的亲亲堂姐。”
眼看着徐获进了别院,抬眼看向张邯茵,她开口询问:“亲亲堂姐,事情都讲清楚了吗?徐获没有欺负你吧?如果他欺负你,我就去告诉翁翁,让翁翁收拾他。”
张邯茵摇头否认,开口回道:“事情都解决了,小阿槐别担心。他啊,也只是看起来凶神恶煞了些。”
“还是堂姐有办法!”张阿槐眯眼笑道。
轻轻撩起她额头前面,散落下来的碎发,张邯茵说道:“那小阿槐,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对!我来给堂姐送帷帽。”张阿槐松开张邯茵的腰,取下头顶的帷帽,递去后,接着开口:“还有,堂姐走的急,我还没能来得及同你道声谢!堂姐,谢谢你,帮了我。”
接过帷帽,张邯茵回道:“这么说,那我也要谢谢你。小阿槐,谢谢你,帮了我。”
张阿槐没作答,她看着张邯茵笑起来。两个人站在天光下,竟也不知热。
那边无庸打马而来,看着有些焦急。匆匆下马后,他朝张邯茵问道:“张姨娘,将军在哪?”
“在院内。怎么了?无庸——”还未等张邯茵把话说完,无庸就快步进了别院,不见身影。
门外,牵起张邯茵的手,张阿槐晃了晃,眼瞅着是不舍得离开。
“堂姐,你什么时候回临安?你会回来看我吗?可别把我给忘了...什么时候,我去临安了,堂姐一定让我见见,我那个可爱的外甥女!叫什么来着?徐柳南,小南!”
张邯茵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
就瞧见门内徐获一脸严肃地走出来,正色道:“阿茵,陛下急召。收拾收拾,我们回临安——”
第75章 崩殂
“徐获,发生什么事了?这般急?”张邯茵茫然。
徐获上前从张阿槐手中,拉过她回道:“路上说。无庸,把张小姐送回去。”
无庸在院内应声。
张阿槐赶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既然陛下传召,别耽搁了。堂姐,你们路上小心,咱们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回去吧。”张邯茵挥手道别。目送张阿槐离开,她才转身跟着徐获进了别院。
约摸着半个多时辰后,三人收拾妥当后,从别院驭马,离了金陵。
说来这一行匆忙,祖君遗愿虽已圆满,但张邯茵却觉得自己与金陵,与张氏的联系,不会就此消断。回望罢金陵旧城,张邯茵扬鞭策马,与徐获归去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