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云碑赋
时间:2022-08-16 06:22:15

  一路行至永平县,凭白晴空落雨。惹得官道上赶路的人,纷纷退避。
  “瞧着雨下不大,那有个茶肆。徐获,咱们去避避雨,再赶路也不迟。”雨下的急,张邯茵将一只手贴在额前,望着官道旁的茶肆,提议道。
  徐获点了点头没说话,看来他是没什么意见。
  这会儿跑来躲雨的人多,只瞧茶肆的檐下,乌泱泱站了好些人。
  门外下马,将马交给无庸后,张邯茵拉着徐获,半天才挤进门去。可好不容易到了里头,她却发现,茶肆内竟然空空荡荡。
  张邯茵觉得奇怪,转头看了看徐获。徐获却不作声,拉着她寻了个靠着后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客官,喝些什么?”店家瞧着有些疲乏,将茶单丢在桌上后,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拿起茶单,上头的价格叫张邯茵大吃一惊。
  平日里,两三文一杯的茶,这间茶肆居然卖到十五文。整张茶单看下来,张邯茵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你这价格比别的地方贵的,可不止一倍!你开的分明是家黑店吧!”
  那店家听了这话,倒也没恼,看着反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起张邯茵,开口说道:“这位夫人,你别乱说,我这可不是个黑店。我可是在衙门备过案的正经茶肆。我也不想涨价,可是朝廷先涨了税。整整三成呐!你说我不涨价,就那点钱,我连个税都交不起!”
  “三成!!!怎么不去抢——”张邯茵义愤填膺,拍案而起。
  店家被张邯茵的阵势吓住。徐获不声不响拿起茶单,递向店家后开口:“两杯本山。”
  “得嘞。”店家接过茶单,迅速逃离。
  张邯茵尴尬地笑了笑,幸好茶肆内没人,不然她丢人就丢大了。
  坐下后,看向镇定自若的徐获,她开口问道:“徐获,你是不是知道现在的市价,都是如此?”
  “嗯。我也是在咱们离开临安后,才发现的。之前,你我吃住都在将军府。平日采买用度,都有专人安排负责。自然不了解外头的行情市价。瞧着这涨税的事,已不是一两日了。现在,你知为何这茶肆内无人了吧?”徐获说着望向门外,这种时节还在外奔波的,多是些苦难人。
  张邯茵叹了口气,低声道:“为什么会这样?陛下他...不知道吗?总该派人去整治整治!这好不容易停了战,百姓的日子也该好起来了。没想到,却还是要为衣食发愁。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徐获忽的冷笑一声。
  他心里清楚,只吕弗江的那座兴盛坊,一年的开销,就有一千万两。自曹谓安死后,宫里受的供奉就少了不止一半。所以,各地增收的这些钱,很可能就是流进宫里去了。
  至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徐获想,除非江山易主,否则百姓将永远不可能得到解脱。
  “茶来了,二位慢用——”店家这会儿热情满满,眼下是他今天头一遭开张。
  店家将茶摆正,刚准备退下。
  徐获便从佩囊中,取出半贯钱,搁在桌上道:“店家,这些钱付剩下的,往后就替我请路过的老弱妇孺喝。”
  店家赔着笑,赶忙殷勤称赞道:“唉,好好好。您可真是个大善人!您夫人也是,瞧着就是个热心肠。我先替老弱妇孺们,谢谢您二位了。”
  徐获挥挥手,店家拿起钱识相退下。
  “没想到,我们徐大将军的阎王面下,竟存着这般的菩萨心肠!妾身佩服,佩服~”张邯茵眯眼笑道。
  拿起茶盏,看向桌上佩囊,她随口问了句:“我送你的,你一直带着?”
  “嗯,手艺不错。”徐获所言不虚,张邯茵的女工,确实出色。那上头的锦鲤活灵活现,比起宁梧之前的那个祥云图,多了许多生气。
  “何止不错?我的女工,可是姑母请了尚功局的司制女官来教,手艺得了真传的。”
  提及襄贵嫔,张邯茵就会想起东平,想起从前的日子。
  张家总对她有许多要求,张邯茵都心如明镜。
  张家门内无后,姑姑顶天也只做了个贵嫔。他们的期望,是让自己成为未来的皇后,可张邯茵却没有他们那般的野心。无法屈服顺从。所以,才执拗的选择了赵兖。
  雨顺着屋檐落下,张邯茵托着脸,安静地望向窗外。远处重峦叠嶂,郁郁葱葱的山林,雾气缭绕。身侧徐获似乎心事重重,什么话也没多说。
  不知过了多久。
  张邯茵忽然从徐获口中,听他叫了声:“张邯茵。”
  “嗯?”转过头来,张邯茵疑惑,他为何突然叫了自己的大名?只看,对面徐获正色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
  “东平来告,赵肆远驾崩,新帝登基。所以陛下,此番急召。是怕东平新帝会有所动作,命我回京待命。至于,这登基的新帝...”徐获望向张邯茵清澈眼眸,欲言又止。
  张邯茵握上他的手,柔声问道:“徐获,告诉我是谁?”
  “是赵兖。”徐获不想隐瞒。
  一瞬间,张邯茵的头就像是要炸裂般,嗡嗡作响。她清澈眼眸,被怨念汶浊。张邯茵难以置信,命运会这样捉弄她,凭什么赵兖那样卑劣的人,能在王权厮杀中,站上王座。
  “为什么会是赵兖...为什么?凭什么是他!”张邯茵的手渐渐松去。她颤抖着,一遍遍追问,却得不到答案。
  徐获起身,走去张邯茵身边。站着将她揽进怀中。
  两年了,张邯茵以为自己,已经从赵兖带来的伤害中走出来。可没想到,那块烂在心口的疤,只是结了痂。
  恍然想起,赵兖诀别前放下的狠话,以及他回到邺城后的所作所为。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染湿了徐获的锦衣。
  “阿茵,有我在。别怕。”轻抚她瘦弱背脊。徐获肃杀眼眸,直指青山。他此生行路,从今日起,又多了一条。
  紧握双拳,张邯茵努力镇定下来。她没有错,错的是赵兖,她不该怯懦。
  缓缓离开徐获怀中,张邯茵垂下的双目,将前尘燃尽。她开口说出了这番话:“徐获,若有朝一日,赵兖出现在明德与东平之间的战场上。请允许我亲自和他,做个了断。”
  “阿茵。”徐获看着张邯茵,他不想她在仇恨中度日。他宁愿替她背负起那段仇恨。可张邯茵正愤怒着。虽不知岁月的长河,能不能将这仇恨冲刷。
  但至少,此时此刻,她是愤怒的。
  毅然起身,张邯茵朝徐获道了句:“徐获,走吧。咱们该回临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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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剧情开始啦,这个赵兖有多嘚瑟,下场就有多惨!大家敬请期待~
 
 
第76章 和亲
  自那日归去临安后,徐获在京待命了三个月。
  明德上下,都以为东平新君继位,两国间必有一场恶战。不想,等来的却是一纸来自东平的和亲文书。
  可只要不打仗,明德倒也不介意,东平送位公主来和亲。
  至于,这前来和亲的公主,是入驻晟宫,还是下嫁宗室。东平那边似乎并无授意,只说愿结秦晋,敦睦邦交。
  所以,吕弗江便没有立刻决定将公主嫁于谁,且回复了东平,待公主到临安时再议。东平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并在收到明德回信的半月后,将和亲公主送往了两国交界。
  ...
  公主将抵达临安的五日前。
  张邯茵披着狐裘斗篷,走在东苑外的小径上。姬红绫跟在身后,默默不语。
  临安的冬,潮湿阴冷。对于她这样一个自小在北方长大的人来说,虽算不上刺骨的寒,却也难熬。
  宁梧迎着面来,在瞧见张邯茵后,她先开了口:“还想着到东苑寻你,没想到,在这儿碰见。”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张邯茵瞧着她,神情隐约有些愤愤,便陪着笑问道。
  宁梧的手紧握着捧炉,只看她一脸严肃地说起:“家父叫人从宫里传了消息来。将军被召进宫去了,说是陛下决定让公主嫁进将军府。具体什么情况,得等将军回来才知道。可家父已经让我开始着手准备公主入府的事宜。看来,这事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为何?公主就算不入宫,也理应下嫁宗室。怎会嫁进将军府?”张邯茵不解。
  宁梧正色道:“是郑妃娘娘的意思。”
  张邯茵默然。她明白郑媛媛始终对自己存着芥蒂,为徐获另娶新妇是迟早的事。但她却不知,叫东平来的和亲公主嫁进将军府,郑媛媛却是有着别的算计。
  见她不作声。
  宁梧呵着哈气,有意说道:“事已如此,既然咱们拧不过圣意,便该做做打算。这新夫人来是要要住进倦春芳的。原是先夫人在时,还好说。如今东苑易主,为免是非。你且搬回西苑来吧。西苑还剩下有明斋和小春居两处院子。你有空去瞧瞧,喜欢哪个,我派人给你收拾出来。”
  张邯茵面上平静,她听出宁梧话里挑拨,却没理会。也没有急着回答:“宁姨娘周全,容我考虑考虑。”
  “那你考虑着。我先行一步,带人收拾东苑去了。”想说的话说完,宁梧颔首道别。
  同张邯茵一块目送着人离开。姬红绫上前一步,站在她身边开口:“你有什么打算?这公主可是东平来的,只怕对你不利。”
  张邯茵将手揣进斗篷,没有作答。
  望去宁梧离开的方向,她说了句:“她如今倒是愈发有主母的派头了。走吧,咱们去昆山筑。所有事,都得等徐获回来再说。”
  “好。”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姬红绫点了点头。
  徐获没有限制,张邯茵进出北苑的自由。
  到了北苑。正巧碰上无为轮值,他见到张邯茵跟姬红绫来,上前问安:“张姨娘安,红绫姐姐安。您来寻将军?可将军这会儿不在。”
  “我知道。我到屋后等他,你只管忙你的。”张邯茵微微笑道。无为见状赶忙拱手回了句:“奴没什么事。那您先进去,奴去给您沏壶茶。”
  “麻烦了。”说罢,张邯茵转身领着姬红绫进了昆山筑。无为则到前屋沏茶。
  屋后寂寥。
  张邯茵脚步停顿,立在廊下,凝眉去时枯荷满塘,鱼戏犹夏。只见,头顶晦暗的天,压城而来。浅浅覆上了她乌黑的发。
  今日,无为在端茶后退去。什么也没多说。
  脱了斗篷盘坐,张邯茵许是觉得有些冷,便又拾起狐裘盖在了腿上。姬红绫顺势为她端起温热的茶递去,张邯茵笑着道了声:“谢谢。”
  “要下雨了。”指尖温热,张邯茵端着热茶,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知徐获有没有带伞?临安的天,总这样阴晴不定。那邺城的冬,可极少下雨。”
  张邯茵越是这样若无其事,姬红绫就越觉得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在乎公主嫁进来?”
  “在乎。”张邯茵不假思索地回答。
  茶雾熏上她的睫毛。轻轻吹开眼前的雾气,她张口饮下。茶香在口中四溢。品味过后,她的目光从茶盏中移开,道了句:“可我相信徐获,也相信自己。”
  瞧着张邯茵心下好像有了主意。姬红绫缄口,退至门下站着。
  将茶放回到小案。张邯茵转头将眼睛闭起,偶闻几声苍穹之上的闷雷作响。她脑海中,恍然忆起了出征前,落在赋园里的那场雨。
  就是那天,张邯茵亲手将装有和离书的木匣,连带着自己和赵兖的过去,全部埋进了碑下。一切好似命运使然,柳南关就是她的人生转折。
  从遇见徐获开始,那个索然无味的张邯茵,终于得到了解脱。
  忽然,有人贴上她的脊背。熟悉的呼吸,让张邯茵不用转身也能知晓。将眼睛缓缓睁开,在望向院墙时,她道了句:“回来了。”
  “抱会儿,别动。”徐获跪坐在张邯茵身后,额头紧紧贴着她的背。合上眸后,他不再开口。
  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疲倦。张邯茵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并不愉快。
  徐获慢慢伸手将她环住,张邯茵垂了眸。
  抚摸起他的那双手,她平静开口:“事情我都知道了。徐获,你不必担心我。其实,只要我还活着。就迟早有一日要面对,过往的那些事。逃避没用,我逃不掉的。”
  很久,徐获才缓缓抬了头。站起身立在张邯茵身侧。他同样望向院墙。
  “阿茵。”
  “我不想自私的说,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我其实,也在为了自己。那个人始终妄图插手我的人生,她干涉的太多。我绝不会,也不能成为她手中傀儡。”
  “陛下,虽已下旨让公主住进将军府,且恩准等到云依丧期满后,再行完婚。但我不会娶她。一切还未成定局。这剩下的事,你安心交给就我好。”
  张邯茵回首望向徐获,他挺拔的身影,不曾动摇。
  可爱不是一味索取。在用心体会过徐获的处境和感受后,张邯茵开口:“徐获,就让我跟你一块面对吧。我不怕。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咱们谁都不退。”
  抬手伸向徐获身侧,张邯茵莞尔一笑。她的笑风轻云淡。徐获因此而折服,跟着笑起。他握上她的手,轻轻应了声:“好。”
  张邯茵拉着他坐下,徐获却顺势枕在了她的腿上。
  “啊,下雨了。”张邯茵伸手越过屋檐,试图感受雨的恩泽。徐获侧身面向枯塘,看着淅沥的雨落下,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涟漪,他沉默无言。
  将掌心收回,张邯茵把手攥紧,雨水顺着指缝一点点滑落在白狐皮。
  这件张文忠送她的斗篷,张邯茵已穿了很多年。那时离开柳南关,她把从豫王府拿去的东西,全都丢掉什么也没带走。
  而今关于东平,她剩下的,只这么一点点念想了。
  张邯茵低头看向徐获,轻抚上他的眉,说道:“我要搬回西苑去了。等着明日得空,我就到有明斋和小春居瞧瞧。挑处清净院子。”
  “不必麻烦。”徐获说着转过身,闭眼平躺。不等张邯茵追问,便接着道:“你带着闺女来,与我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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