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锦瑟惊呼,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怀中,扭头朝外面喊,“陆小勇,驾车,快,回王府!”
云淮晏握住锦瑟的手腕,手指冰凉。
锦瑟急得落下眼泪来:“已经这样了,别等了,先回去吧!”
云淮晏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费力喘息:“让陆小勇……去……绑也得把她绑回去……”
他挣扎着抬眼看向车外的方向。
春寒料峭,怕他着凉,锦瑟特意让人将车厢封得严严实实,这一眼,他实在看不见什么。
目光暗了下去,云淮晏的眼前一片迷蒙,拉着锦瑟的手缓缓滑落下去:“我知道她舍不得……可我……等不她了……”他的手滑落下去,头颈软软向后仰去,终究是敌不过伤重的昏沉陷入昏睡。
锦瑟抹了把眼泪,将云淮晏的话转告给陆小勇,一刻不敢多待,让车夫立即驾车往平王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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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八,端侯府二小姐嫁入平王府,这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赐的婚,端侯府锦上添花,风光无限。
二月初五,端侯夫人被指谋害宁王,与端侯双双入狱。当晚,端侯夫人狱中自缢,以死自证清白。
二月初六,端侯被指私占土地,纵奴行凶,依然收押狱中。
二月初九,端侯夫人出殡次日,温冀亲自率禁军查抄端侯府,抄出暗室里金银珠宝若干,坐实了端侯苏淳贪赃的罪名。
同日,温冀还在暗室里发现几本南昭文书籍被格外仔细地藏在暗格之中,找京都的南昭人翻译过后,呈给云恒,云恒勃然大怒,当即下令禁军严加看守端侯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随即,端侯世子苏槙收押狱中,宫里发了八百里加急往北境,将端侯府长子苏木即刻押送回京。
而端侯府二小姐已经外嫁,逃过一劫。
至此,几代荣宠的端侯府一夕败落。
端侯府根基不浅,若不是云恒的意思,几日之内万万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局面。
可明明这距离云恒指婚云淮晏与苏叶不过短短一个月,圣意难测,没有人知道云恒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总是健忘的,如今苏淳与苏槙齐齐入狱,之前端侯夫人自缢一事惹起的风波渐渐无人关注,端侯府的审讯定罪反而成了满朝官员私下的话题。
后来的这些事,云淮晏已不牵涉其中,平王府虽与风波中的端侯府离很近,却依然风平浪静。
凛冽寒冬过去,春日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
只可惜有些富贵繁盛的花,凋零在了去岁最冷的北风里。
端侯一家入狱后,云淮清得了清闲,又担心苏叶闹得平王府不安生,不时便来看看云淮晏。
其实,自那日云淮晏将苏叶从端侯府绑回来,她便像是委顿的花草般,没了生气,不哭不闹,不言不语。
春色如许,花园里的草木层层染上新绿,萃雪亭已经名不副实,看不见一点冬雪的痕迹。
亭子里设了茶席,红泥小炉上咕噜噜煮着今日早晨锦瑟带人从花瓣上收下来的露水,一只苍白瘦长的手执起分茶勺,将茶汤盛入杯盏中。
云淮清静静盯着那只手。
那是一双骨骼挺直修长的手,却不是一双精致好看的手,手掌翻飞间能看见指腹虎口上的厚茧和掌心的伤疤。顺着手背看上去,便是云淮晏从厚重的披风大氅里探出来的一双瘦长的手臂。
云淮清记得他的七弟十来岁的时候像一只小火炉,每年初春最早脱下冬衣,隆冬最迟换上棉袍。
而如今春色已铺了大半个园子了,他的七弟还裹着大氅。
“晏儿,你看着又瘦了。”云淮清轻轻叹气,“怎么回了京,反而一日比一日单薄?哪里觉得不好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找来。”
云淮晏笑了:“三哥你这是要把我养成纨绔子弟。”
“那又如何?”云淮清挑眉,“我自己的弟弟我愿意宠着,谁管得着!”
云淮晏低着头只管笑,为云淮清面前空了的杯盏续上水,闷闷地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关于苏淳和苏槙的发落,父皇的意思是?”
事情也拖了有几日了,相比之前查抄端侯府查抄的雷厉风行,苏淳父子入狱,定罪则显得有些拖沓。
到底是老臣,到底是故人,兴许云恒也有不舍得。
被云淮晏这样一问,云淮清忽然想起一件一直想要问他,却找不到机会谈起的事。
他盯着弟弟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滑过一丝不祥:“那日温冀在端侯府里搜到南昭书籍及书信中有一本药书,请人翻译过后,里面提到蛇信草与断肠散交融,此毒无解。晏儿,之前白先生说我体内仍有断肠散余毒,我当日所中的并非蛇毒,而是蛇信草与断肠散相融而成的无解之毒,是不是?”
云淮晏愣了愣,盯着云淮清看了半晌,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话,旋即哈哈一笑:“三哥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如果像三哥说的,那种毒那样厉害,三哥此刻还能在这里与我喝茶?”
“这便是我要问你的,我此刻为何还能与你在这里喝茶?”
云淮晏低着头把玩空空的茶盏,他早已笃定不会让云淮清知道此事,甚至在为他解毒之初就想好了借口。他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正要开口,萃雪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云淮晏与云淮清一同转头看去。
刘伯神色慌张甚至没顾上行礼:“王妃,王妃抢了一匹马,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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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这样吧,明天继续
第30章 追赶
那日从端侯府回来,苏叶拒绝回到无竹居,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屋里的客位上。
一夕之间,她不仅不再像是平王府的女主人,甚至不如常来拜访的宾客熟稔。
彼时云淮晏重伤不醒,没人敢擅作主张,只能由着苏叶这样呆坐了一整日。
一直到了深夜,云淮晏醒转过来,才被着白彦跑出来找她。
堂屋里灯火通明,苏叶和欢儿一左一右地趴在桌上睡着。她脸色雪白,衬得她一双眼睛红肿得更是厉害,发髻也是歪的。
她的五官本就不是凌厉的模样,即使如今面色清冷,也不觉凶相,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就显得无助脆弱起来。
哪一个女孩遇见这样的事情不会觉得无助?
云淮晏轻轻叹气,抬手解下自己的轻裘将苏叶裹住,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内院走去。
夜深人静,整个平王府都已睡去,连沿着小径的一排灯笼里的烛火都是静立不动的。
无风,草木便是无声,府外有打更人的声音由远而近,又渐渐远了。
夜色宁静,所有的安宁恍如一场梦。
从堂屋到无竹居的这段路不远不近,云淮晏抱着苏叶走得很慢。
苏叶睁开眼时,在云淮晏怀中仰着头一眼便看见深蓝的天幕上坠着点点星辰,半轮明月挂在天边,流云来去,吞吐间忽明忽暗。
那是极美的夜色。
她的目光往下落了落。
夜色昏昏,看不清他的脸色,她只静静地看着云淮晏的侧脸。
他瘦了许多,近在咫尺,熟悉而又陌生,面部瘦削流畅的线条一路勾到下颌,借着隐隐约约的烛火能看得见他绒绒的睫毛。
极力放轻了呼吸,苏叶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万籁俱寂之中的片刻安宁。
悄无声息地看着夜色中的云淮晏,片刻后,她重新合上眼睛。
一颗眼泪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对于苏叶的苏醒,云淮晏恍若无觉。
他依然走得缓慢但平稳,在苏叶重新闭上眼后,便轻轻将她的头往自己怀中按了按。继而他感觉怀里的人克制地轻轻颤抖,有压抑的哽咽声被闷在这一个浅浅的拥抱之间。
把苏叶送回无竹居时,屋子已经被锦瑟收拾过,云淮晏受伤归来时的狼藉已无处可寻。
苏叶被轻轻放在床榻上。
二月春寒料峭的天气,一路被云淮晏护在怀里,她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云淮晏为她掖被角时指尖划过她的脖颈,是冰欺雪压过一般的冷。
他反身去拨了拨几步之外的炭盆,炭火噼里啪啦地炸出几粒火星。
片刻沉寂之后,苏叶听见他的脚步声又近了一些。
云淮晏在床沿坐下,烛火下看得分明,她的睫毛濡湿成一片,顺着眼角延伸下来一道泪痕。
她闭眼假寐,他不去点破,声音轻缓,仿佛在对着夜风低语:“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就送你走。我常年不在府里,除了这里,其他院子都荒着,你在这里再住些日子,好不好?”
他抬眼环视了屋子一圈:“有什么缺的,你跟刘伯说,我先走了。”
苏叶的睫毛轻轻颤抖,却依然闭紧了双眼。
真是个掩耳盗铃的傻姑娘。
云淮晏苦笑,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吹熄了蜡烛走了出去。
一扇门隔绝风雨,苏叶自然不会知道,云淮晏提着一口气只撑到走出无竹居的那道拱门。
无竹居在平王府的东面,那一晚,平王府另一头的安平居灯火亮了整夜。
白彦大半夜地被陆小勇着急忙慌地喊来,听说云淮晏一醒便出了无竹居,登时憋了一肚子火。可等他看见屋子里的人愣是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先是倒了丸药塞进云淮晏口中,继而扯下他一直紧紧扣在心口的手细细把脉。
之后又是喂药又是施针,折腾了大半宿,待到云淮晏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一些昏昏沉沉睡过去,白彦却守在床边,整整一夜没敢合眼。
比平王府更不安生的,还有当今的朝局。
苏淳私占土地、纵奴行凶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上而下也牵扯了几名官员。端侯府的案子还未定夺,邛州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去年冬天瑞雪丰厚,今年惊蛰刚过,雪水融化发了春涝,邛州刺史黄盏亲自坐镇安排雪山脚下的百姓撤离时不甚落水殉职。
两桩事情发生的时间相差无几,一边是天子脚下犹敢兴风作浪,一边是山高水远不仅未曾作威作福,反而更是鞠躬尽瘁恪尽职守,对比鲜明。
再追下去,与苏淳牵扯的官员,或多或少是经由苏淳引荐,借着云淮定的路子被调到京都里来的。
而引荐那位黄盏恰恰是云淮清。
云恒并未因此指责云淮定,但即使云淮定有意拔擢这些人并非因为个人利害,一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的印象到底是落下了。
再之后,云恒像是累了,下令苏淳与苏槙、苏木之外的一众人,该贬该罚,都交给云淮清处理,他一概不再过问。
事实上,云恒迟迟未对苏淳与苏槙定罪看似举棋不定,是在等一个消息。
说到底苏木还是姓苏,他手中握着大梁最精锐长平军,即使远在北境,即使素来与端侯府不合,云恒对他手里的长平军令还是不得不忌惮。
在查抄端侯府之前,他派往北境的人已经上路,无论如何这几日也应该有消息传回京里了。
云恒心里盘算,待苏家父子三人齐齐到场,再行定罪论处才更稳妥。
朝堂上的这些事,有云恒的,有云淮清的,横竖是和云淮晏没什么关系。
是以夹在宁王府与端侯府之间,平王府处在风波中心,反倒最是平静。
云淮晏闭门谢客,他本就不愿意掺和朝局之中,如今更是退避,一则不想苏叶频频听见外面的风声,二则他如今身子不好,伤病之中坐卧艰难,也实在拿不出几分力气来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地周旋。
于是,这些日子,也只有云淮清能进平王府里来。
可兄弟俩刚刚沏上茶还未说上几句话,便因为苏叶跑出府去的事情不得不终止谈话。
云淮清知道苏叶在弟弟心中的分量,近来多事之秋,更是不敢耽误,推说云恒交代了事情要处理,立即推了面前的茶盏,起身便走,让云淮晏不必管他,赶紧牵了马追人去!
刘伯来找云淮晏时已经让人备好了马,他还记得前几日苏叶被陆小勇带回来时的情景。
那日苏叶当真是被陆小勇用一根绳子捆着的,惨白着一张脸,一双眼睛肿着,眼瞳还是漆黑的,却暗沉沉的没有疑似光彩,往日里多骄纵跋扈的一个小姑娘,像是一捧热闹的花一夕之间凋零委顿。
他想,总不能再让人去把那丫头绑回来吧。
街上姑娘卖的花枝,多捆几回,折了花茎,花就该谢了。
往日里苏叶不拘小节惯了,一个姑娘家进出平王府从来不知避嫌,尽是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入,如今她嫁入平王府堪堪才满一个月,对那些边角暗门,总归是不大了解的——这终究算不上是一场成功的逃跑——
她才溜出平王府没多久,平王府的侍卫已经跟上来了。
他们三四个人成一队,并不敢发了狠地追,苏叶的马快些,他们便跟上来些,苏叶的马慢一些,他们也按缰慢行,从始至终只远远地跟着,时不时落下一个人在沿途留些标记,片刻之后再交替着跟上来。
如此行进不到一个时辰,苏叶听见身后的马蹄疾疾奔,有人狂奔而来。
她双腿一夹马腹,抬手扬鞭,轻轻一喝,马浑身一震,长嘶一声,蹬起马蹄,鬃毛飞扬,迎风疾驰而去。
它已经很努力了,但这毕竟只是马圈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匹马。
身后的人越追越近本就在苏叶意料之中。
她不甘心地扬起手中短鞭,尚未落下,忽然手腕一沉,继而虎口发麻,短鞭从她手中滑落,被跃上她马背的人擒住。
马匹丝毫没有因为多负重一人而迟缓,依然发足狂奔着。
云淮晏眉头微蹙,一手将苏叶揽住,另一手取握住缰绳。
苏叶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挣扎着要去将缰绳夺回来:“放开我!”
马背之上颠簸中本就不稳,苏叶挣扎间身子微侧摇摇欲坠,云淮晏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捞起,紧紧箍住她胡乱挣扎的手臂,沉声道:“别动。”
云淮晏待人一向温和有礼,苏叶印象里从未见过他发脾气。
顺着冷风砸过来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怒气,苏叶下意识地松开手。云淮晏稍稍按下缰绳,马渐渐放缓速度,终于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在原地达达踱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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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这样吧,头疼犯了,明天再多补几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