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蜜桃牛奶冻
时间:2022-08-16 06:28:02

  云淮安笑笑:“是不是如此,你心里应当比我清楚。”
  “我与五哥并未结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云淮安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想起,当初是大哥云淮定带着人马在悬崖底救起重伤的自己。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大哥隔日便上府探望,为他寻遍大梁名医,可人人都说他的双腿经脉尽断,再无站立的可能。
  半个月之后的一日,大哥犹豫再三,屏退所有人,同他商量道:“我那日其实看见了,是老七府上的那个丫头推你下的悬崖,你后来自己一直没提,我也便一直没说。如今你的腿伤人人束手无策,我也想过是不是要去将白彦请来?可是伤你的毕竟是老七的人,白彦也一向与老七交好,我又怕请他来,反而弄巧成拙害了你。”
  那时他日日沉浸在锦瑟狠心要杀他的低落中,听见云淮定的话反而目光一亮:“大哥的意思是,并非锦瑟要杀我,而是老七逼她来杀我?”
  云淮定沉默不语。
  他又追着问云淮定,自己与云淮晏殊无仇怨,他为什么要杀他?
  云淮定依旧是沉默不语。
  从头至尾,大哥没有正面说过云淮晏一句不是。
  后来,是他缠绵病榻,自己慢慢想透彻了过来。
  云淮安歪着头看云淮晏,仿佛他问了一个极为有趣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你,自然是为了你的好三哥。那是我出事在先,提醒大哥务必万事小心,否则指不定大哥会出些什么事,恐怕三哥就能早个一年半载当上这个太子了。”
  “我……”云淮晏下意识否认,可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除了他,还有一人也知道云淮安对锦瑟有意,而那个人本就是锦瑟的主子,她的话锦瑟多半还是听的。
  霎时,他喉咙发紧,生生将已经滑到嘴边的“没有”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心中是不信的,那个人在他心中不是这样的,她一贯温柔敦厚,怎么可能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云淮晏又惊又急,心口猛然蹿上一阵剧痛,额角迸出细密汗水,他微微蜷起身子,侧倚在扶手上,不动声色的将手掌抵在心口。
  因为这一层揣测,云淮晏不再急着否认。
  若五哥真要怨,就怨他吧,活下来的人,总是要好好活着。
  云淮晏疼得说不出话来,云淮安便将这沉默当做了默认,脸上的笑意越发张扬起来:“我的腿,不能白断。我知道你向来无心储位,你害我,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三哥。晏儿,如果你是我,你说,你会怎么报复我?”
  云淮晏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许多事情都隐隐约约找到了一条线,为什么母后突然对他防备?为什么他在北境势头正猛,父皇尝试着要将他抽离长平?就连三哥也暗暗与他生出了嫌隙。
  他看着逆光中云淮安笑容扭曲的脸,心里发寒,隐隐知道了答案——
  报复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不是取了他的性命,而是毁去他最珍视的东西。
  云淮安继续说下去:“去年二月初,我手下的人恰好在京都看见了本该在北境的你,那时你隔两天便去一趟济世堂,要让皇后身边的人恰巧碰见你,真不是什么难事。皇后身边的人见过你之后三哥就中毒了,紧接着济世堂走水,死无对证,你说他们不怀疑你,又应该怀疑谁呢?”
  云淮晏咽下翻涌而上的腥气,怒道:“给三哥下毒的人竟然是你!”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我也并不是真的想害三哥性命,只下了极小的剂量,又马上让人在他的饮食中投入清毒的药剂。不过虽然我母妃是昭国人,我也知道断肠草和蛇信草混用是无药可解的,我们可说清楚了,三哥第二次中毒那样凶险,可与我无关。”
  云淮晏气得厉害,侧过头咳出一口血,心口的疼痛稍稍缓和片刻又卷土重来。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盯着云淮安。
  望着云淮晏靠在椅子扶手上孱弱无力的模样,云淮安满心报复的快感,只恨不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病榻上苟延残喘的人,享受胜利的兴奋。
  可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远不近地看着云淮晏面色愈加惨淡,沾着殷红的唇泛起青紫。
  渐渐的,他越发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明明这几年来,他等的就是云淮清与云淮晏生出嫌隙来,可是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看着他病重将死仍不得安生,云淮安心里也有难受。
  他甩甩头,将自己的一点心软甩开去,索性将轮椅转到离云淮晏近一些的地方:“给三哥下毒确实骇人听闻,父皇母后虽然疑心你,却也不会毫无证据便将罪名往你头上安。但是又恰好那时候朝中暗暗流传出一段你出生时的轶事,听说你出生在京都郊野,当年鹂妃娘娘生产后难产而亡,而刚刚出生的你就这样生生挨了将近半个月才等到父皇找到你,这期间飞鸟以翼相护,猛兽退而绕行,你说,这样的传闻听起来你像不像是生来便有神明庇佑的天选之子?”
  “其实这些传闻无所谓真假,可怕的都是人心。父皇身体还硬朗,若你是天选之人,偏偏你还少年英雄在军中颇有声望,父皇如何自处?三哥争储的心思向来摆在明面上,母后毕竟是三哥的生母,他们听到这些流言又作何感想?”
  云淮安轻轻叹气:“你那时战功赫赫,满朝文武都赞你有父皇当年之风,说你无心储位,谁信?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他们心里有条缝,我帮着把那条缝给撬得更宽一些罢了,后来你们兄弟离心,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云淮安说起自己桩桩件件的安排时,云淮晏只是气愤难耐,唯有最后的这一句,犹如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满心寒凉。
  若是本来就坚信不疑,又怎么会被外界纷扰左右?
  若这些事情里的人不是他,而换成了三哥,母后会怎么做?父皇又会怎么做?
  他本来一直想不通明明当初是他求着父皇当初同意他去长平的,明明他一直将父皇的应允当做恩准,那日云恒来时为何满心愧疚。
  现下他忽然好像明白了,当年他和三哥跪在磬竹宫外请求去长平历练,父皇选择了他,不过是选择了他作为弃子。沙场刀剑无眼,生死勿论,便是活着回来,他又哪里逃得过母后与三哥的那些手段,不过最终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罢了。
  原来一开始父皇便做出了选择,被放弃的人从来就是他。
  云淮安看着云淮晏面色平静如常,只觉得他刀枪不入铁石心肠,随即便看见云淮晏单薄的身子猛然一震,“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接着虚软无力地倒伏在椅子扶手上,肩背微微颤抖着,又接连呛出几口血。
  云淮安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滩碧血,他才进来不到半个时辰,便亲眼看见云淮晏呕了两回血。
  京都里只传平王身子不好,他如今亲眼一见,只觉得平王不是不好而已,怕是不行了。
  他愣愣地伸手,笨拙地拍抚着云淮晏的脊背,触手都是硌人的骨头。
  他的弟弟病骨支离,瘦得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云淮晏缓过这一阵,强撑着自怀里掏出帕子细细擦拭干净血迹,朝云淮安笑笑:“别告诉他们。”
  “都这样了,还瞒着他们?”
  “反正也好不了了,让他们开心一日便是一日吧。”
  云淮安点点头,费力地扶他靠坐在软枕上,犹豫着问:“你就不生气吗?”
  云淮晏忍不住笑出声,低低道:“刚刚气过了,现在没力气生气了。”
  “也不难过吗?”
  云淮晏低垂着眼睫,沉默了片刻,朝云淮安身后无竹居入口处的拱门看了一眼,那是苏叶方才离去的方向。他低低咳嗽,轻轻叹息:“难过的,但是我不想太难过。”
  “难不难过还能控住得住?”
  “不能的。”
  云淮晏蓦然抬头看着云淮安。云淮安看着他眼中盈盈带着水光,眼眶微微泛红,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直到看着云淮晏眼角沁出一滴眼泪里,被他飞快抬手擦去,他才再次想起,晏儿比他还小两岁,可人生却已经走到这步田地。
  他听见他唯一的弟弟声音哽咽,无可奈何道:“五哥,我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云淮安莫名想起他们还小的时候,偷了三哥的剑拴着绳子去钓鱼,晏儿不小心把剑掉到湖里去。
  他怒气冲冲地指责他这般不小心,到时候三哥责备起来怎么办。那时的晏儿还是小小的一团奶娃娃,撅起嘴一串眼泪便掉下来,拉着他的胳膊哭着说:“五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时候真好,大不了便是被三哥骂一顿,拿戒尺打手心打屁股。
  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淮安眼眶温热,他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心肠冷硬,看到云淮晏越是狼狈不堪便会越快活,可如今看着唯一的弟弟这样的光景,什么仇什么怨都烟消云散去了。
  毕竟是手足兄弟,什么仇恨还能大得过生死?
  他抹了把眼角,回过神来再看云淮晏,发现云淮晏半倚在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鼻腔汩汩往外淌着血,云淮晏手里握着帕子捂在鼻尖。
  云淮安皱着眉头取过他手里的帕子,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拿着帕子为他止血。
  云淮晏身子亏败,失血之下更是虚弱,仰在云淮安手臂上呼吸细弱,轻声道:“五哥,我很难过,你要报复我,目的也达到了,就原谅我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不要怪锦瑟,我走了之后,若你还想着锦瑟,她又肯跟了你,那是最好不过,若你心里介意,也求你不要为难她,日后她找了如意郎君,你就替我,替我备上厚厚的嫁妆,也不枉你疼她一场……”
  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话,云淮晏甫一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两三声,便接连喷出了几口血来,正溅落在云淮安手背上,热血滚烫,一直烧到云淮安心里。
  “晏儿,你忍忍,我去喊人。”
  云淮安轻轻扶他躺好,要转身时衣袖却被他轻轻拉住,他的一张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小,陷在软枕里显得伶仃可怜,他声音太弱,云淮安凑近了才勉强听清他的话:“让三哥来看看我吧,再迟,怕就见不着了……”
  云淮安心中冷笑,老七为他如此,他竟连来看看他都吝啬。
  可这话云淮安不敢当着云淮晏的面说出来,面上只安抚他:“你好好养着,我一会便去同他说。他不是不来看你,刚刚立了太子,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这话编得拙陋,连云淮安自己都骗不过。
  可是云淮晏却是受用的。
  他染血的唇勾起一点笑意:“嗯,我知道的,谢谢五哥……”话音刚落,他扯着云淮安衣袖的那只手便软软垂了下去,眼中的光也消失殆尽。
 
 
第63章 死心
  人群涌进无竹居来后云淮安立即被推到了一旁,他看着一个陌生男子冲进院子里来,小心翼翼地将云淮晏连同身上的毯子一并打横抱起,快速而平稳地往屋里走去。
  他身后便跟着白彦与苏叶他们,所有人面色平静地做着这些,动作熟悉快捷而有条不紊。
  就仿佛,这是他们每日里的日常一般。
  锦瑟跟着进了里屋,又转身出来,指挥丫头们去打水来。
  她站在屋檐下看见庭院中央的云淮安,目光紧了紧,迟疑了片刻大步走到云淮安面前:“绥王殿下,当年的事与平王无关,您有仇有怨应该找我,请您不要再打扰他。”
  云淮安扶在椅子上的手颤了颤,垂下眼苦笑:“刚刚他却说那事与你无关,都是他的错。你们两个人呀,也是有趣,争着当罪人。”
  “他说,是他的错?怎么可能!他分明什么也不知道!”锦瑟诧异地追问了一句。
  愣了片刻,眼泪一串接着一串落了出来,她喃喃道:“我只是平王府的一个丫头,他,他这是何苦。”
  对于锦瑟,云淮安永远都是心软的,将她拉近一些。
  他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姑娘,不哭了。我是万万不信你真心要杀我,你说这事也与晏儿无关,那么究竟是谁?你若是肯早些跟我说实话,我又怎么会……”
  云淮安叹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眼中隐隐有戾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究竟是谁逼你来杀我的?”
  锦瑟依然在哭,哭着摇头:“没有谁,是我,就是我不想再受你的纠缠。我,我如今只是希望,他不要被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恨着。”
  说着,锦瑟将帕子塞回云淮安手中,福了福身:“锦瑟多谢殿下厚爱,锦瑟人微命贱无福消受,只望殿下日后万事顺遂。”说罢,转身朝里屋走去。
  “我知道你喜欢他。”云淮安声音低沉,“你难道要为他守一辈子吗?”
  锦瑟的脚步顿了顿,含着眼泪抬头看了看今朝的阳光,此刻的浮云,春日的草木。
  她的笑容仿佛叹息:“我不知道啊,春花易谢,流云易散,一辈子有多长,又有谁说得准呢?”
  暮色四合,云淮晏才悠悠醒来,苏叶一直握着他的手在一边守着,喂他喝了半杯温水,搂着他。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又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这样与他静静相依着,仿佛涸辙之鱼,在绝望中相濡以沫。
  这样坐了片刻,锦瑟送了餐食过来。
  她听见里面的响动,将托盘送到外间,不肯进到里屋去。
  云淮晏知道是锦瑟来了,哄着苏叶去外间吃饭,让她把锦瑟叫到里面来替她。
  锦瑟犹犹豫豫地进到里间来,低头垂手站在床边,不敢看云淮晏。
  云淮晏面无表情地看了锦瑟一眼,语气冷淡:“你本来就是母后跟前的人,不如还是回蕙兰宫去吧。”
  闻言,锦瑟当即跪在云淮晏床前:“殿下,锦瑟生是平王府的人,死是平王府的鬼,虽然早先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可自从跟了殿下便一心一意,锦瑟发誓未曾生过二心,求殿下不要赶我走。”
  “未生二心?”云淮晏气急反笑,“那么你是听了谁的话要杀绥王?也就是绥王愿意护着你什么也没往外说,否则你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向来云淮晏都是宽厚温和的,锦瑟跟了他以来,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锦瑟被他一吓,便有些慌了神,愣了片刻,才将之前同云淮安的那套说辞又搬出来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没人指使我,是绥王殿下日日纠缠于我,我不堪其扰,才动了这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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