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么?”她别开视线问道。
“好看。”他声音里含着笑,只是不怀好意。
不过棠棠没听清楚,下意识望进他眼睛里,“什么?”
“好看。”他直勾勾的,声音暗哑。
棠棠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今日穿的是齐胸襦裙,她一俯身,就露出绵软之间的沟壑。
“季宴淮!”
她咬牙切齿。
心疼他,还不如心疼一条狗!
临月阁,倒不如叫临水阁。
四面环水,一条长长的木桥如虹越过水面,稳稳落在对面。
此时正值五月下旬,湖中的睡莲早早替自己铺好了绿油油的被子,或粉或白的花苞悄悄从水底下冒出了头。
“好看么?”
棠棠正倚在水榭里百无聊赖地扔着鱼食,就听后面突然有人道。
她没回头,只答道,“好看。”
福喜推着他在她旁停住,不等棠棠反应,就悄悄退了下去。
看着福喜有些圆乎乎的身体,棠棠突然想起长宁殿的元宵来,有好些时日都没见着元宵了,也不知它长胖没有。
“在想什么?”季宴淮从她手中的盒子里抓了一把鱼食,扔进湖中。
看里面的锦鲤争食,激起水花。
棠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出神。
“是不是在这里无趣,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季宴淮看了看她垂在一侧的手,心中发痒,伸出手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指。
棠棠转身,不经意打量了他身下的轮椅一眼,“还是不要了吧。”
要不还得我来推你,如今天气虽不是十分热,可若在外面久了,还是会出汗的。
她以为她自己不经意,在季宴淮眼里却是明晃晃的,他歪了歪头,“棠棠,你蹲下来点。”
“干嘛?”棠棠疑惑。
“你先下来点我就告诉你。”季宴淮嘴角勾着,声音温柔。
棠棠瞥了他一眼,只能蹲下一点身子,“这样行么?”
“再往下。”
她又往下蹲了蹲。
“这样总……唔!”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棠棠的眼睛蓦地睁大,唇上的柔软似还带着刚刚蜜饯的甜味。
轻轻一碰,宛若蜻蜓点水。
“可以了。”季宴淮捏捏姑娘白嫩的脸颊,笑道。
“你!”她直起身子,怒视着他。
少女亭亭玉立,唇色鲜艳,宛若一副美人图。
季宴淮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棠棠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可没来得及,身子蓦地往后一靠,吓得她惊叫一声。
一旁候着的福喜听见声音,慌忙抬头,就见自家殿下箍着姑娘的腰将人提到了腿上,他吓得额头冒出了一层汗。
正要上前,就见殿下朝他摆了摆手。
他才发现,季宴淮是将棠棠放在左腿,而受伤的是他的右腿。
福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有些后怕。而后又是自豪,他们殿下真厉害!
身后温热的胸膛让棠棠反应了过来,她侧身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季宴淮,“季宴淮,你不想要你的腿了,是吧?”
季宴淮满不在乎,“一条腿我也能……”
他凑近她的耳朵,声音越来越小……
一层红霞从棠棠的耳廓一路散开,布满了她的脸颊。
棠棠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候在不远处的一众宫女太监,见他们纷纷恭敬地垂首,似没有注意到这边,可想起刚刚季宴淮所说的话,心中仍是羞涩,便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偏偏季宴淮又紧紧箍着她的腰,将人按在腿上。
棠棠早就领略了男女力气之间的差距,自知不能硬来,她放缓了语气,斜斜看他一眼,“放我下去。”
美人面颊如沾雪的桃花,半嗔半怒,呵气如兰。
季宴淮不由箍着她的腰将人又拉进了些,朝她挑了挑眉。
“做什么?”棠棠看着他意味不明的模样,有些警惕地问道。
姑娘黑眸纯净,里面的疑惑一览无遗。
季宴淮只能松开了一只手,抓起她撑在自己胸膛的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触手温热柔软,她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
又见腰间只一只手箍着,便暗暗用了劲儿,发现自己仍不能脱身,这才看着他含笑的眸子,抿了抿唇,“那你闭上眼睛。”
他看着姑娘羞恼的神色,只能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当眼睛失去了对世界的探查,其他感官突然变得极其敏锐起来。
似有一股香风缓缓而来,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唇角微微勾起,也不催促。
棠棠看着他双眼微闭,长睫如蝴蝶抖翅轻颤,好看的唇角愉悦地向上勾着,她深呼了口气,三番两次试着碰上那唇,却临到关头又退缩了。
以往都是季宴淮单方面地掠夺,此刻让她主动,她又不知道该如何了。
季宴淮等了半晌,腿上的人迟迟不肯过来,他作势就要睁眼,却猛地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捂住,唇上蓦地就被一抹柔嫩覆住。
似有一股酥麻从尾骨一路向上,强势地占满了整个背脊,他心猛地一跳,莫名想要将怀中的人深深嵌入体中。
“嗯……”
正要离开,突然就被强势地攻占。
棠棠察觉到了他突然急促的呼吸,趁他不察,窘迫地从他怀里出来,手脚有些发软地靠坐在身后的水榭里。
轮椅上的季宴淮看着虚虚靠在朱红栏杆上的棠棠,眸色幽深。
棠棠不敢与他对视,因为刚刚她不经意他那边瞥,某处正张牙舞爪高高立着,昭显了它主人此刻的心情。
“我,我去给你端着茶来。”她一说话,察觉到舌尖有些疼,下意识地摸了摸。
等反应过来,又对上了季宴淮莫名其妙的笑容。
便不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姑娘,您需要什么?”福喜见棠棠过来,问道。
棠棠察觉自己唇瓣有些疼,想来应该红肿了,便不与福喜对视,只含糊应着,“我去端着茶水来。”
福喜好笑这位姑娘的薄脸皮,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姑娘,茶水这边候着呢。”
“我,我……”棠棠此刻只是想逃避这里,见福喜招手就过来几个端着茶水的宫女,一时找不出其他理由了。
她想要出去,只要强硬些就是了,偏偏她从未将宫女太监当做下人,还要听话的交代自己为什么出去。
季宴淮原想让她自己学着在宫中怎么当一个主子,可看着她那般窘迫,也就不忍心再逼迫了,只淡淡一声,“福喜。”
福喜便明白了,“姑娘若想出去,让兰芽跟着吧。”
棠棠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又侧身看了看水榭里的季宴淮。
“姑娘?”兰芽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声提醒。
“走吧。”她回过神。
刚刚他是在帮她吧?棠棠有些别扭地想着。
*
细雨绵绵,连成一片朦胧的轻纱,将天地遮盖,只余眼前不远处的一株美人蕉,雨滴汇集,顺着纹路而下,落进一旁的小小水洼里,混杂着泥土,渐渐分不清是哪滴。
“往那边。”
雨声淅淅,却也掩盖不住男人声音里的愉悦。
棠棠右肩上负担着季宴淮大半的重量,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偏偏男人还时不时呼痛,明明是凉爽的雨天,她鼻尖还出了细细的汗水。
“我不行了。”棠棠欲哭无泪。
季宴淮低头,看着她因使力而发红的耳朵,便也知道她真的累了,便悄悄抬起来身子,虚虚压着她,“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棠棠如蒙大赦,将人扶到一旁坐着,自己也瘫坐在石凳上。
“喝口水。”季宴淮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拿起杯子便一仰而尽。
季宴淮前些日子便能下地了,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那么多宫女太监不要,偏偏要她架着他。
她虽是乡下姑娘,可季宴淮人高马大的,两人之间的差距那般明显,她很吃力。
突然一阵凉风穿廊而过,檐下的细蔑竹帘似要乘风而去。
在琼林苑,棠棠并未作丫鬟打扮,她今日穿着一身庭芜绿群鱼戏瓣纹高腰襦裙,上着苍葭半臂,乌发只用浅色发带绾了简单的发髻,慵懒随意。
在她身上,又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季宴淮细细打量着她,在上林苑这些时日,他发现,棠棠吃软不吃硬,或许是因为医者的身份,她总会同情弱者。
他只要扮可怜,哪怕之前他对她那般可恶,可她总会有几分不忍心,只要让她一点一点习惯,总有一天,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温水煮青蛙,他有的是耐心。
棠棠并未察觉到对面男人的心思,喘了几息之后,总好受了些。
她托腮看着因雨滴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突然又想起了桐花村。
来了京都已有两月有余,从一开始想方设法的逃出去,如今竟已渐渐习惯了这里。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冷么?”季宴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望过去,自从来了琼林苑,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像是在东宫那般,季宴淮一味地掠夺,而是,他们心平气和,如在桐花村一般。
看着他眼下的红痣,棠棠有些迷茫,他们真的如表面这般和谐么?
季宴淮见她的唇色都有些青了,一招手,福喜便带着兰芽捧着披风上前。
兰芽将白色的披风系在棠棠的颈上,手背不经意触碰到她的下巴,一片冰凉,便将披风往里掖了掖。
季宴淮见她突然出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什么,一个小太监突然过来朝福喜说了什么。
福喜道,“殿下,秦筝姑娘求见。”
秦筝姑娘?
棠棠下意识抬头,这还是第一次在福喜口中听说一个姑娘的名字。
想着,她便站起了身,“我先回避一下。”
季宴淮抿了抿唇,似在思索什么,不过一瞬,他便点头,“好。”
棠棠脸色如常地离开了。
季宴淮看着她的背影一瞬,而后朝福喜说道,“请她过来吧。”
半开的支摘窗,细细的雨丝被风裹挟着飘进来,落在棠棠的指尖上。
她半倚着身子,看着渐渐在手上汇集的雨珠,心中莫名烦躁。
见雨已小,便起身将鞋子穿上,“兰芽,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兰芽瞧出了她心中的烦闷,也没多问,只恭顺地去找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虽刚刚落了雨,可路却并不难走。
棠棠心中烦闷,便觉得哪里都有些不顺眼,看着被路旁草沾湿的裙裾,皱着眉头抖了抖,却没曾想,越抖越生气,干脆使劲地将裙子一撂。
“生这么大气呢?”
男声清朗如月。
棠棠抬头,就见宋辞一身白袍,手持青色的油纸伞,在蒙蒙细雨中长身鹤立。
若不是他开口满满的调侃,或许棠棠还觉得他恍若谪仙。
“你袍子上沾了泥。”她淡淡道。
脸上的装模作样瞬间消失,惊得宋辞连忙低头查看,今日得知阿筝来了琼林苑,他专程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袍,怎么能沾了泥点子呢?
棠棠看得好笑。
“噗嗤。”
看着他像只找不到自己尾巴的小狗胡乱转着圈儿,她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辞也反应了过来。
他故作冷静地理了理衣袍,冷笑一声,“太子就是这么教奴婢的?”
世家公子自出生便是天之骄子,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
第19章 秦筝
棠棠看着他冷下来的眉眼,脸上也收了笑,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不论是季宴淮还是这位世子,他们身份高贵,眨眼间便可决定人的生死,而她,就是那个被他们决定生死的人。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
她道,“民女该死,请世子恕罪。”
宋辞看她身旁的婢女都吓得瑟瑟发抖,偏偏她嘴上说着该死,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她的害怕。
“你……”
他刚刚开口,兰芽就慌忙跪了下去,“世子饶命,姑娘不是故意的。”
棠棠淡淡一瞥眼,将兰芽从地上拉起来,就连兰芽也知道,哪怕她是季宴淮的人,可仍会被眼前这个淮南王世子决定生死。
因为,她只是季宴淮藏在长宁殿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连侍妾都不是。
若她今日被打死,恐怕季宴淮也不会来得罪这位世子。
宋辞看着对面的两人,突然觉得没意思,刚刚这姑娘戏耍可他,他不过是也想吓唬吓唬她罢了。
“你起来吧,我没想为难她。”他道。
兰芽这才起身,不过粉色的裙子上沾了泥水,看起来污浊不堪。
棠棠垂眼看了一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又回来了?”宋辞突然想起那日的事情,问道。
她刚刚自称民女,既不是宫中的宫女,也不是季宴淮的侍妾。
那宫女还叫她“姑娘。”
难道,是季宴淮掳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几步上前,原想要拽着棠棠的手腕,可细想又觉得不好,手足无措了一瞬,他道,“你跟我走一趟。”
棠棠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经过刚刚那事,她不想和这位世子有什么交集,便道,“世子,我要回去了。”
宋辞可不依她。
两人在只可供一人经过的小路旁僵持不下,身后不远处就是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