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陈本
时间:2022-08-26 06:37:42

  “这照片重要吗?”
  “一般。”
  “那我来吧。”
  “你先去。”
  他又说。
  周阿婆这时已经到了门口,“你俩在里面过年呢?米米出来,周屿焕死出来。”
  周屿焕说五分钟后出来。
  那条狗跟我一起走到门外,宗闲端着碗,嘴里咬着虾,好像专门在等我,但没说什么攻击的话,顺着周阿婆接一句:“跟我哥在里面过年呢?”
  我又无声递给她两个字。
  她把筷子往碗沿一摔,“这是我阿婆家,亲阿婆,你让谁滚蛋呢!”
  周阿婆让我们别吵,她刚才在厨房跟外婆已经吵得耳朵疼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周屿焕才出来,而这时饭桌上聊的是我的学习,宗闲在听我被逼着报这学期的周考分数时嗤之以鼻。
  我让她不吃就滚。
  “别吵。”周阿婆制止,又看向周屿焕,“你觉得这分数怎么样?”
  他端着碗坐下,“挺好。”
  “哥,”宗闲夹着的鱼肉掉了,“你别是分个手分傻了,这分数还挺好,三次加起来没我一次多,她这样能上大学吗?”
  我真想让这个蠢货别聊了。
  他说“挺好”不是真的“挺好”,而是“无所谓”,因为他既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丢了面子,也不想因为丢面子之后而领到一个“被迫补习”的活儿。
  外婆叹了口气,“以前米米成绩挺好的,但初三那年陡然下降了,学校里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但那年......算了,要是真考不好,我们也别硬逼,活着开心最重要了。”
  “那怎么行。”周阿婆反驳,“你文化知识有限就别瞎给孩子们提建议,现在这个社会没点文凭可以的啊?成绩不好怕什么,这不有个现成的资源吗,是吧屿焕?”
  周屿焕在认真剥虾,没回答这个问题,宗闲倒是举了手,“我第一个反对,我哥最近好不容易才空一点,说好了陪我升级的,”
  “升什么级,你身体哪个地方坏掉了?”
  “哎呀阿婆不是这个,是游戏,你不明白,反正这个人不能占用我哥的时间,而且我哥刚失恋,需要恢复期。”
  “失个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个人老公老早痴呆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你老公没了我取笑你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周屿焕把碗放桌面上一放,“啪嗒”的声音立即引来周阿婆的注意,“行不行?”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正那天他说了一句:“行。”
  .
  整个下午,我俩面对面,他在看我最近一期的周考试卷,把错题和知识点罗列在一旁,宗闲过来骂了几次街,我冲她扔了两次拖鞋,她回击了一次,第二次因为周屿焕朝她撂去一眼而收敛了,变成无声的挑衅。
  外婆家的书房靠西,一到下午就有充足的阳光,吃饱喝足就容易困,我栽了两次头,他没发现,准备栽第三次的时候,他用笔在我这边的桌面磕了一下,连头都没抬,但我慢慢把背挺直了。
  宗闲正好捕捉到这个时刻,朝外面喊:“阿婆,温锁睡着了。”
  外婆连忙走过来,看着我睡眼惺忪,又折回去,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戒尺,“屿焕,这人不好管,你拿着,不听话就打。”
  “我没睡。”
  宗闲一脸不耐烦,“哥,这人不成器的,你别教了,带我回家。”
  周阿婆在门口喊:“你别捣乱。”
  她干脆坐了下来,“我不捣乱,我来帮忙。”
  她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了几条“补课守则”,撂我面前。
  【忘记作业五十下。】
  【考试退步一百下。】
  【考不上名牌大学直接打死。】
  “你有病啊?”
  她那暴脾气没发作,又加了一条:【骂人打嘴。】
  “你有病!”
  “哥,我替你管一下。”
  她拿着戒尺朝我挥了一下,看着是想玩的样子,没真准备打,但可能又怕真的打到我,挥得夸张,结果就打到了我的脸。
  她立即放下戒尺往外面跑,我起身去追她,周屿焕终于有了动静,把笔往桌面上一扔,“回来。”
  靠。
  我步子就这么停了。
  在这个阳光四溢的屋子里,他逆着光,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右手还保持着扔笔后的姿势,我迈出左脚,右脚在原地定格。
  然后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我身旁的椅子,把一旁罗列出来的笔记递给我,跟我讲了做题思路以及复习重点。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声音好听,讲完会有个间歇,问我懂了没有,如果我没懂,他就会耐心地再讲一遍。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竟然一点没走神。
  不科学。
  靠。
  .
  即将四点的时候,我终于把这些题全都理清了,他把笔一放,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想了想,又放回去,把窗户打开,胳膊支上去。
  风和阳光一起带动他的头发,不知出于什么冲动,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干枯的树枝在寒冬泠冽里开了花,衰弱枯竭的心脏重新搭起了支架,断裂的身体开始返老还童。
  今年杭州并不冷,风中也带着香味。
  他用鼻腔发出一个类似询问的“嗯”,我跟他道谢,他说不用谢。
  那时我只觉得阳光暖,没去细想他的“不用谢”里是否还夹杂着其它意思。后来我也没时间去思考,因为朱令给我打电话了。
  他上周跟我说要来找我,只是没确定时间,此刻我以为接到的是他的出发电话,没想到他说已经到了,说第二句的时候,我连忙站了起来,“谁撞到你了?”
  疑问声大,椅子被撞得咯吱响,没听到朱令的回答,倒是窗边慢悠悠地来一句:“你撞到谁了?”
  我俩同时挂断电话,我说了目的地,他拿了车钥匙,宗闲在关门的最后一刻追了出来。
  “烦人精。”
  “搞清楚,这是我哥,六舍七入这就算我的车。”
  我没理她,拉开后座的门坐了上去,她戴上耳机又摘下来,“哥,我们干嘛去啊?”
  “医院。”他调转了车头,“杜迦佑撞到人了。”
  她惊了一下,随后拍手,“服气。”
  医院走廊很安静,我给朱令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但电话还没挂周屿焕就带着我们找到了人。
  朱令坐在长椅上,我过去左右掰了下他胳膊,没什么明显的伤。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手拿一叠单子的人,是那天跟周屿焕玩圆盘的男生。
  宗闲走过去拍他肩膀,“老杜,你牛逼,杭州马路容不下你了,你开始往人身上开。”
  “你闭嘴。”他把单子甩在朱令身上,“彻彻底底检查一遍,别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找我算回头账。”
  朱令没理他,他的衣服有些脏,用手擦了擦,他爱干净,就算今天真被撞个三长两短,他也无法接受衣服破个角上手术台。
  我把朱令护在身后,“你撞到了人还有理了?”
  “又没死,我还得给他跪下?”
  “你什么态度?”
  “温锁你撞到我了!”宗闲大喊。
  走廊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在医护人员来制止之前,周屿焕横在我跟杜迦佑中间,顺带用手抵住了要来找我麻烦的宗闲,然后朝窗口指,“呆着去。”
  宗闲趾高气扬地看着我,“叫你呢。”
  “你们三个。”
  宗闲不情不愿往窗边走,杜迦佑挣扎:“肇事司机得在场吧。”
  周屿焕看了他一眼,杜迦佑耸了耸肩,“行行行。”
  我们三个在窗口,像罚站似的,看着周屿焕坐在朱令身旁,拿起一旁的单子讲了些什么。朱令点点头,杜迦佑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不是同意敲诈我。”
  “你看不起谁呢,谁稀罕你那点破钱。”
  “温锁你撞到我胳膊肘了!”
  她即将发作的时候又突然收了回去,面对着窗口,“别吵了,我哥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我怕他啊。”
  “你嘴硬什么,我看见你怕他了。”
  “什么时候?”
  “他让你回去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坐在那,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滚啊。”
  不一会儿周屿焕走了过来,杜迦佑问是不是又要交钱,周屿焕把一叠单子甩了过来,“有你这么趾高气扬办事的。”
  “那不然呢,我怎么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反咬一口。”
  “人无大碍,说点好话,请吃顿饭,这事儿就过去了。”
  “我同意,我饿了。”宗闲扯着杜迦佑的胳膊,“走啊,我想吃杨阿公做的黄鱼煎蛋。”
  “我撞的人是你啊?”
  周屿焕伸出一根手指让他们停止争吵,“怎么坐。”
  “哥,我肯定跟你。”
  我走到朱令面前,帮他把身后的灰尘擦掉,他瘦了,精神也不太好,不过我没问太多,一个合格的朋友是不会频繁撕开对方伤口的。
  我带着朱令走向杜迦佑的车时,宗闲从周屿焕的副驾探出头,“你去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
  车门打开又关上。
  跑车。
  两个座位。
  朱令好像还没回过神,等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才发觉没有多余的空位,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杜迦佑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回来,别瞎折腾,她又丢不掉。”
  跑车在我面前发出一阵尾气的时候,周屿焕正好把车子开到我的面前。
  “上车。”
 
 
第16章 沈叙
  高考如期而至,我爸特意赶了回来,我妈给我买了两身新衣服,我们一家三口去普陀山拜了佛,回来的路上她给我规划了几个可选择的院校。
  历年分数线高到我跳起来才能够得着,现实中我妈是不允许我跳起来的,她觉得那种女孩没样子。
  她问我喜欢哪个学校,我问她是不是应该先问我能考上哪个学校。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叙叙,别这么跟我说话。”随后手指定格在第三行,“这个吧,离我近,排名还高。”
  我摸着新衣服的裙摆,没吱声,我爸让我妈别这么着急,等分数出来再看也不迟。
  “当然迟了,你以为高考这么简单的,全国多少人往一起赶,酒店得提前订吧,客人得提前请吧,给人请帖上面是不是还得写着校名,多少事要考虑,你不操心说风凉话倒是挺厉害。”
  “我这哪是风凉话,我只是想让你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
  “没压力人还不散掉,叙叙能长得这么好全靠我压着,你看其他孩子像什么样,尤其是那个宗闲,成天疯疯癫癫的,才几岁就烟酒不离手,我看她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我爸从后视镜里跟我对视一眼,“我这次回来可是听说了,那孩子成绩不错,考个好大学没问题。”也许是怕这话给我某种暗示,他又挪开了视线,“你别总看不起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学习的规律,时间到了自然就开窍了。”
  我妈显然不认同,“她背靠什么资源你还不清楚,她想提高成绩那是周屿焕一句话的事,大把的人拥着她,再学不会退学算了。”
  我妈明着贬她,可每句话都是往我身上刺,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知道我其实拥有所有她看不起的潜质。
  我爸说:“行了行了,别提这个了,后天考试,让叙叙放松一下。”
  “这个时候放松不是自寻死路吗。”她看向我,“屿焕呢,让他把你接过去拎拎重点,怎么回事,到现在连个电话也没有。”
  “妈。”我制止她,“他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围着我转吧。”
  “不围着你转就是围着其他姑娘转,男人都是这样。”
  我爸转弯的时候“哎”了两声,“这话指桑骂槐了啊。”
  “你天高皇帝远,我是没法管了,叙叙还没嫁过去,当然得盯牢。”
  “你累不累啊,现在才多大就开始盯着,也不怕把人盯烦了。”
  我妈猛地拍了下驾驶座椅,路口的绿灯正好在倒数,我爸想冲过去,被这么一吓,油门松了松。察觉到后震力来自我妈,才有些烦躁地慢踩着刹车停在白线前。
  “你干什么,我开车呢。”
  “你说的什么话,被盯烦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叙叙你别听他的,性别不同,思路也不同,他肯定帮着男人找借口,等会儿下车你直接让周屿焕来接。”她又问我爸,“还有多久到家。”
  “二十分钟。”
  “现在就打电话。”
  “妈。”
  “快点。”
  我不情愿地掏出手机,拨通周屿焕电话的时候我妈把手机开扩音,“妈,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隐私。”
  “你俩说什么不能让我们听,我要听听他的语气,一般从聊天的过程中就能看出男人对你的心思。”
  我向我爸投去求救的目光,我爸朝我摊了下手,那头接通,周屿焕的声音有些懒,听着像是刚睡醒,我妈的眉头立刻挑了起来,无声地向我传递着:“他宁愿在家睡觉也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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