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表情让我很焦虑,周屿焕一个不明显的“喂”都会被她分析出许多因果来,比如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起,比如他怎么不把睡觉的时间用来陪我,比如我都快高考了他还一点不上心。
几个因素一综合,我也被传染了,不知不觉坐直,“你在家吗?”
“嗯。”
“能不能过来接我,我快高考了,还有一些题没弄懂。”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拿衣服,“好,我洗个澡过去。”
“嗯。”
电话挂了。
我妈总能捕捉到任何事情的边边角角,她严肃地看着我,“一般男人什么情况下会洗澡出门。”
“妈!”
“你别纵容他,等会儿见面检查一下衣领和脖子,还有......”
“你说的什么话。”我爸截断她,“跟小孩子讲这些干什么。”
“哪个男人没有点花花肠子,我现在不提点一下,难道你是想让我拎一拎你年轻时候的风流事来做反面教材?”
我爸从鼻腔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就不打算跟我妈理论了,我跳不出我妈的包围圈,一路上我不停地在想,他为什么睡到现在,是不是身旁有人,又为什么要洗澡,是不是刚刚结束。
越想越乱,越来越离谱,以至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并没有好脸色。
他看起来很累,眼底有些青,我爸妈探出头来打个招呼就走了。他给我开车门,我的意识停留在他疲惫的脸上,眼神却朝他的领口看。白色T恤没有任何女孩留下的痕迹,脖子清清爽爽,有一股沐浴后的香味。
我抱了他一下,要往车里坐,但刚抬一只脚就发现他的后背沾着一根长发。
棕色的,有些卷,我捏在手上,他去驾驶座开门,车子发动的时候他问我想去哪儿。
声音有些粗,我当时并没有多考虑,“随便。”
他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那根长发渐渐把我的手指绕得发疼,“你昨晚干嘛了?”
这种探底的语气让他顿了两秒,“在家。”
“跟谁?”
紧接而来的不信任态度又让他顿了两秒,“我妈。”
我没吱声,缠着长发的指尖已经有些青紫,“我怎么不知道你跟你妈这么亲了。”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你想问什么?”
那根头发在指尖崩断,我看向窗外,受不了这种明明是我在问他的责,但他却反问我的气氛。
“周屿焕,我快高考了你知道吗,我没那么多时间盯牢你,麻烦你自己自觉点,要是真有什么花头至少别被我发现好吗!”
我把两根断裂的头发朝他面前扔,他看着它们在他手腕飘落,侧头,轻咳一声,眉眼间渐渐不耐起来,他懂的,他一定懂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可他并没有立即给我解释,而是在绿灯最后一秒时在白线停。
这种冲击感比我爸那时对我妈生气还要强烈。
“首先,”他开口,”我要是真出轨你抓不到我任何把柄,其次,我不做脚踏两只船的事,我要想外面养个人,今天这个面就是提分手。”
然后从车内置物架拿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他的医保卡和病历本,我打开,最后一页是他凌晨三点去医院的记录,原因是咳嗽发烧。
“在我妈彻夜未眠照顾我的情况下,身上粘了一根她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般跟我清账清算的时候,就说明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有多差,声音有多哑,我顿时虚了,“对不起,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你别生气。”
绿灯了,他往前开,时不时地转过去咳两声,眉间还皱着,看起来倒不像跟我置气的样子,他是真有些不舒服。
“去哪儿?”
“图书馆好吗,我要查些资料。”
“好。”他掉了头,车子缓慢地行驶着。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感情是收藏品,两个人把喜欢放进一个锁起来的盒子里,时间会走,锁会生锈,但只要再次打开,喜欢总在那里。
但是谈恋爱的时长越久,我越觉得感情是消耗品,两个人的优缺点都逐渐暴露无遗,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磨合一下,把优点均匀化,把缺点藏起来。
可我天生就是个索取的人,我需要他给予我恋爱中所有必备的元素,久而久之,我丢掉了原本的优点,他见到了我最差劲的一面。
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我让他好好吃药,又问他后天会来吗,他说会,几天都在。
我踏实了。
.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爸妈在门外等我,我爸给我递了一瓶水,我妈问我考得怎么样。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能不能上我给你划的那个大学?”
“你让孩子喘口气。”
“要是结果不好喘什么气,说清楚,还行是什么意思。”
周屿焕站在一旁,没出声,帮我把瓶盖拧开,我接过那瓶水,却没喝,“能。”
她明显松了口气,“那就行,餐厅我已经定好了,走吧。”
“妈。”我拉住她,“我跟同学约好了,晚上出去玩。”
她眉心先是拧了一下,跟我爸对视了一眼,我爸一脸“随她去”的样子,我妈或许是想到我说的那个“能”,或许是看周屿焕在场,没立即回绝,把我叫到一边,询问了今晚的在场人员,以及周屿焕去不去等信息。
等各方面她都满意了,才让我跟周屿焕走。
车上,他问我跟同学约了去哪儿,我说舟山。
“去看海?”
“嗯,你今晚陪我去好吗,有你在我妈才会同意我在外面过夜的。”
他抿了下嘴,看了眼手机,我问他:“你有约?”
“没事,我改个时间。”
随后他靠边停,打了个电话,取消了原本的聚会,又给他妈打,说出去玩几天,他妈问跟谁,他说还能跟谁。
我喜欢他这个回答,这就说明我是那个无需说出口的答案。
到了舟山,我去姜敏事先定下的民宿登记,她们坐车来,比我们慢一点。我们等了三个小时,才收到集合的消息。
我打开门的时候姜敏正把行李箱往房间拉,焦穆跟在她身后,往我房门看,而这时周屿焕正好出来,我生怕焦穆跟我打招呼,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讥讽地笑笑,把东西搬进了姜敏的房间。
姜敏跟他道了谢,他说又不是单纯为了帮你,姜敏回头问他,“那你来这儿干嘛。”
焦穆没回,下楼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后背出了汗,朝周屿焕看,他没什么表情,我岔开话题:“下去吧,估计等下就要忙了。”
他点点头。
高中结束的氛围总是热闹中带着点伤感,我们聚在沙滩上,话题撒得开,姜敏说她可能要复读,这次考得太差了,赵栗说大学要往北方报,她还没看过漫天的大雪。
有几个人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
焦穆又看我,我给他怎么使眼色都没用,他似乎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你准备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
一下午的欲盖弥彰周屿焕都没说话,因为我这反呛的一句,他朝我们各撂了一眼。我赶紧转换语气,“不知道,我妈会安排的。”
“到时候跟我说一下。”
“都说了不知道!”
我们的对话已经让聊着其它话题的人朝这儿看了,我低下头,不准备再开口。
周屿焕来了电话,他去一旁接,他跟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这帮人经历过的一切他都事先经历了,况且大家开的头真的很幼稚,根本提不起他参与讨论的欲望。
后来,有人提出男女分队,男生去升蒸架,女生去挑选海鲜品种,但挑着挑着她们就在沙滩上玩了起来,里面偶尔能捡到一些小的海鲜。
我坐在一旁,看不远处的周屿焕,赵栗问我:“沈叙,你怎么不过来玩啊。”
“没什么好玩的。”
姜敏抬起头说:“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她初中就经常坐游艇出去了,还在意从沙子里刨出来的小虾小蟹啊。”
我喜欢姜敏,她总能适时地烘托出我强烈的炫耀欲。
其她女生纷纷抬起头朝我看,隔着黑夜,我也能看清那些眼神中藏了什么。
赵栗说了几句羡慕我的话,又问:“坐一次游艇多少钱?”
“我不知道,那是周屿焕他家买的。”
气氛再次推到高潮,她们朝周屿焕的所在处看了一眼,然后纷纷朝我走,她们对他的好奇心愈加重了起来,我听着他的名字在一个个稚气未脱的嗓音里传递,而每一个需要解锁的消息都得先问我。
我回答了很多,她们问我们到哪一步了,我没说话,笑了一下,她们说懂了。
我的心情莫名愉悦。
蒸架升好,男生问我们想要什么口味的,姜敏过去指挥,几个女生也陆陆续续地往那走,我站了起来,周屿焕正好打完电话,不远处有车灯闪,朝我们这个地方按了两下喇叭。
周屿焕朝他们抬抬手,朝我走,我问:“朋友吗?”
“嗯。”
他回答完,我脑子突然嗡了一下,想起上次在图书馆的时候,他问我高考结束怎么安排,我说群嗨。
这么回答,仅仅是因为这两个字在班里很流行,我回答的时候并没过脑,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好像说了好,还约了一众朋友,就在今晚。
我又爽约了。
“对不起,我……我忘了。”
“没事。”
“那你要过去吗?”
“晚点,等你这里吃完。”
越跟他相处,就越难□□,他能看透我所有在意的点,给足了我面子,那顿海鲜我吃得津津有味。
十点钟热闹终于结束,我们回房梳洗,下一场定在十二点,我挑了一件粉紫色的碎花裙子,特意编了麻花辫,他夸我漂亮。这身打扮好像激起了他一点兴致,他没急着带我出门,进去冲了个澡,接着就把我刚收拾好的一切都弄乱了。
他这次极有心情,前戏做得很足,我喜欢这种舒缓的感觉,但渐渐地他又进入了那种状态,我很疼。
喊了停,他说好。
每次都不酣畅淋漓,我感觉得出来,在我承受不住他的动作时,他要么直接停止,或者草草了事。
他进洗手间冲澡,我卷在被子里很苦恼,如果我一直满足不了他,他会压抑着,还是背叛我。
第17章 温锁
这家店很破,外面的路有几个坑,杜迦佑进来的时候踩空了一脚,差点摔倒,指着地骂骂咧咧。宗闲让他小点声,周屿焕进去跟杨阿公打了招呼,阿公从厨房里侧头看我们,“哟,这次来齐了。”
然而目光绕了一圈,又说:“少了一个。”
宗闲走进去小声跟他说:“分了分了。”
他看了周屿焕一眼,一副了然的样子。
杜迦佑挑了一圈凳子,愣是没坐下,“阿公,这椅子太旧了,改天我给您买一打来。”
宗闲走到一个白色的旧凳子前,“您财大气粗,把阿公这店盘了好了,省房租不是更有诚意。”
杜迦佑冲里面喊:“阿公,宗闲吃的自己买单。”
“你家穷得揭不开锅啦,需要从我牙齿缝里扣。”
杜迦佑没回怼,直接把她的凳子踢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就疯了,追着杜迦佑打。地方本来就小,他俩跑的时候不时地撞到我们,周屿焕走出去点了根烟,我趁机给了宗闲一脚,宗闲指着我说回头算账。
然后大家都停了。
杜迦佑蹭脏了朱令的袖子,朱令抓着他。
“松开。”
“弄干净。”
杜迦佑挣了一下,但没想到朱令力气这么大,“操!我被人追着呢,你赶紧松开。”
宗闲一摊手,“我不追了,您俩玩。”
“弄干净。”
“弄你妈!”
朱令的拳头抬了起来,我连忙过去拉着他,“朱令。”
他的状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除了身体消瘦之外,脾气也暴躁了许多,我怕他们打起来,坐在他俩中间。杜迦佑被弄了一下,心情也不爽,把凳子拉得啪啪响。
宗闲此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别吵别吵,你俩也就这一顿饭的事,结束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又不准备见第二面,至于吗。”
杜迦佑让她闭嘴。
阿公端来了黄鱼煎蛋,又把温度调高了点,这个空调无论冷风热风总会漏水,正好滴在我脖子上。
我看了眼周围,只有一个空位,外面正好还有一个闲人,我挪不是,不挪也不是,正要把羊绒衫往脖子上拉的时候,头顶有一个暗影,周屿焕从外面拿了一个小型的空吊篮,挂在门头,接住了滴下来的水。
宗闲已经开吃了,朱令看了眼黏在一起的筷子,又看了看我,我把筷子掰开,他笑了一下,“这么用的?”
“老板念旧,你能等到这种筷子的厂商倒闭,也等不到这里出现第二种类型的筷子。”
那顿吃完,他跟我说黄鱼煎蛋很好吃。
我说下次再带你来。
他说我要走了。
我俩在一座桥下停,“去哪儿?”
“新西兰。”
“去那里干什么?”
“生活。”
寂静无声。
我俩穿过了两条马路和一条河,他停住了,“就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