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陈本
时间:2022-08-26 06:37:42

  良久,英语课代表才问:“你......要问问题?”
  “能不能借我一下早上的笔记?”
  他们面面相觑,停顿了好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突然开化的某种史前生物。
  英语课代表再次确认:“你要抄笔记?”
  “嗯,能借我一下吗?”
  她愣了几秒,推开占着她位置的男生,从桌面上找出一个本子,“笔记都有日期的,你看着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急用。”
  我回到座位上时怀里满满当当的,昨天还阴阳怪气说我“没带”作业的前桌同学转过头,仿佛已经忘了我俩之间的小摩擦,“我告诉你一个记笔记的秘诀,你可以用符号代替,比如‘历史’是‘H’,‘原因’是‘R’,还有......”
  他说了一大堆,“是不是超快。”
  我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简易符号,说是。
  这个班级并不全是坏人,大部分人都铆足了劲儿往前走,偶尔被那一小部分人制造出来的慌乱分了神,但只要不拿着一口獠牙对准他们,他们能拉一把是一把。
  那天,我利用了所有课余时间,把笔记抄完,还东西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谢谢,他们说下次不懂的可以一起交流。
  我坐在位置上看冬日的阳光,感觉血液开始往心脏回流,跟周屿焕在一起久了,我好像找回了一点与人交往的技能。
  晚自习结束琼姨来接的我,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又去了他家,但没看见他,他在房间睡觉。
  这么过了几个晚上,他在校门口截住我。
  “去哪儿?”
  “跑步。”
  我们去了一个公共场馆,跑了两圈问他:“到什么程度?”
  “比狗快。”他说,“或者比宗闲快。”
  我是个没有内驱力的人,我永远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我经常摸着黑,摔过很多次,不长记性,不知道开灯,我需要有人在身后推,我需要有人对我报以希望。
  跑了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让他告诉我宗闲的八百米记录,他没说,把那个时间写在我的手心里。
  从小到大,我好像没做成过什么事,所以那天我的手心特别沉,而且比平常多跑了三圈。
  “怎么样?”
  他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器,“不行。”
  我瘫在操场上,汗止不住地流,胸腔被挤压着,他给我扔了一包纸,那条狗来舔我的汗,我一把把它的头拍过去,“我这么跑不会猝死吧?”
  “你怕吗?”
  “我偶尔不怕,但我现在怕。”
  他又给我扔了一瓶水,“回。”
  又回他家。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我怎么有种住惯了的感觉。
  我问我妈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明天。
  我又睡不着了,抱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外面走走。周屿焕在二楼修理植物,冬天很多花儿谢了,绿植却长得茂盛。
  欧式吊篮上的工具摆得整整齐齐,我走过去问:“种花有什么技巧吗?”
  “你要种?”
  “可以吗?”
  种花这种事根本不会在我家出现,但现在,我想试着去学一学。
  他说:“可以。”
 
 
第24章 沈叙
  我让我妈使点力。
  她肯定舍不得放弃周家这棵大树,她发动了几个小姐妹,邀请周家参加了一场聚会,他妈没来,他来了。我妈没生气,反正此行要攻下的也只有他。
  地点在一家民宿,连定三天,她让我在这三天里把周屿焕重新拿下。
  我特意准备了三套周屿焕会喜欢的打扮,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民宿后面有个小型篮球场,他跟一群人在打球,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左侧袖子撸了起来,黑色护腕卡在中肘。
  我最喜欢看他打球,这时候的他总有掩不住的少年气。
  今天阳光很好,我坐在一旁的休息区,看他接住杜迦佑投过来的球,紧接着就上了一个三分。他跟杜迦佑打了个对视,无论在赛场上还是生活中,他们总是有惊人的默契。
  有时候我也会为我的赶尽杀绝后悔,如果我当时的处理方式能再柔和一点,如果我能接受他那个圈子里花花绿绿的人,也许我们分手,成堆的人会劝我们复合。
  而不是得知他分手的那天,大把的人约他出去喝酒。
  中场休息,他跟杜迦佑到一旁喝水,其他几个人在玩花式篮球,一个人玩崩了,球朝我这儿飞,我捂住头,球砸中我斜后侧的椅子,弹落在我脚下,那人喊:“踢过来。”
  “不行,我今天穿了裙子。”
  那人的脸拧了一下,好像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我今天穿的是周屿焕喜欢的裙子,弄脏了我没信心上前跟他讲话。
  那人只好走到我面前拿,他们继续玩,球飞来飞去,我生怕下次真的砸中我。
  我挪了个位置,从这个视线正好能看见温锁。
  阴魂不散!
  她扎着高马尾,穿了一件宽松的外套,盘腿坐在地上,在摆弄面前的花。
  那几个玩花式篮球的人也看见了她,问她要不要一起玩。他们这么问的时候,周屿焕朝他们看了一眼。
  这些人跟我们不熟,看起来像是临时组的野生队,他们拿着球到处砸,两个人围住温锁,周屿焕由侧头到正视他们,我想看看他们要是真对温锁不礼貌,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但我忘了杜迦佑在。
  有杜迦佑在的地方,基本上不用周屿焕出面。
  “喂!”杜迦佑把水瓶放好,摆了一副大爷架子朝场中间走,“开始了。”
  这不是简单的叫场,而是警示,要是能叫得回来就继续打,叫不回来他俩也不介意再多叫一帮人。
  那两个人一副扫兴的样子,折回了身,温锁一点没被打扰,那片花被她修理得差不多。
  球赛继续。
  我跟周屿焕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过这样的场面,因为我是那个因穿着裙子就不愿意站起来的人,而温锁是个可以随地盘坐的人。显然她比我要更会招惹麻烦。
  我走到温锁面前,她很专注,似乎没察觉到我过来。我盯着那些整理好的花看了好一会儿,这手法跟周屿焕教我的一模一样,只是我没学会。
  “他教过我。”我说,“他教你的一切,都事先教过我。”
  她的马尾从肩上溜下来,手指上沾了泥,没回话。
  “对他来说爱情根本不是第一位,他只是喜欢看枯枝开花。”
  她用没沾着泥的小指把马尾往后勾,瞥我一眼,看着仍不想开口。
  “温锁,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每次谈得还不够开诚布公吗?”
  “我要摆多少次事实你才会打退堂鼓。”
  球又来,这次是周屿焕冲我招手,他让我踢过去,他明知道我不会穿着裙子踢球,我只能送过去。
  他就这么想把我从她身旁支开。
  我没第二次找她的机会了,我妈喊我跟几个阿姨学茶艺,路上她跟我说,前段时间周屿焕注册了一个公司,主攻机器人方向,他妈是主要投资人,产业带产业,能逐步吞并掉“很多东西”。
  她数落了我一路,她说这么一个香饽饽竟然被我弄丢了,我说我能弄回来,她说一定要弄回来。
  茶艺课程结束后,球赛早就结束了。我在民宿里绕了一圈,看见墙面上的简介,这家老板年轻的时候是机器人方面的行家,还曾多次获得国内外的知名大奖,怪不得周屿焕愿意来。
  我问了一个服务员,老板今天是不是在,他说是,刚跟一个年轻人讨论完核心搭建。我问他那个年轻人呢,他指了指休息区,“一帮男生都在那儿呢。”
  休息区很长,左边是观影区域,右边是温泉场所,一群男生在中间,有几个刚从温泉里出来,还光着上身,胆大的女生都围在池边,大声说着话,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倒是真有几个人朝她们挥手,还有一个吹了口哨,惹得她们娇笑连连。
  我也换了一身清凉的衣服没入温泉池,既瞧不起那些女生的倒贴行为,又忍不住想弄些动静唤来周屿焕的注意。
  他自始至终没抬过头,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太清楚他的脾性了,他对送上门的从不感兴趣。
  池水开始涌动,那几个女生吓了一跳,有个男生过来解释:“这是这家的特色,玩过泳池冲浪吧,这家老板搞个温泉冲浪,池水会时不时地起伏,待在这儿就行,别往深处去,掉下去还得哥几个去捞。”
  我们朝深处看,那边的池水涌动得最厉害,心里暗骂老板乱搞什么,没一个女孩子泡温泉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冲浪水平的。
  一个女生问:“你们在玩什么?”
  “我也不清楚,主要是周屿焕他们在弄,好像搭的是什么机器模型,这玩意儿耗了他几个月时间,可宝贵了,要不要去看一下?”
  那个女生双手按在池边,“好啊。”
  她上去的时候温锁下来了,她的泳衣并没有刻意露出什么,但是很显身材,看着幼态。
  我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她比我小两岁,对于女生而言,同年的月份都会成为对比,她直接跟我跨了年份。
  她下水之后,好几个女生的目光也都朝她看,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的状态,皮肤很好,很白,肩又窄又直,她这副料,穿着衣服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
  我下意识朝周屿焕看,还好他的目光没移过来。
  那个女生没披毯子,她周圈全是水,水渍侵过模型的时候,周屿焕朝她看了一眼,她激动了,捏住嗓子问这个是干什么的。
  杜迦佑在那滩水上丢了块毛巾,周屿焕把模型往旁边挪了挪,那个女生显然还没看清局势,又往前移,手戳着模型,杜迦佑的脸色瞬间变了,“别戳......”
  还没说完,模型轰然倒塌,满地的零件到处滚,那女生吓了一跳,男生们没人理她,就连刚才过来搭讪的那个也忙着捡地上的零件。
  我看得出来,认真搭建的人都沉着一把火,认真观看的人觉得惋惜,那女生一脸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
  杜迦佑脾气最大,但此时他显然已经火大到发不出了,他弯腰快速捡拾,有些圆形的零件还在滚,他让几个人在池边围着,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那个零件滚落下来的时候,我脑袋里也有个东西崩了,我觉得完了,周屿焕的心血白费了,杜迦佑终于爆发,骂出一个长长的“操”。
  一群男生往周边围,池边的女生纷纷询问怎么办,我准备上岸,安慰一下周屿焕。
  这一步一定要比温锁快。
  可是我刚坐在池边,她就埋下去了,顺着那个零件飘走的方向移。我看着不断涌过来的池水,冲浪模式已经进入最大化,那片深不见底的地方涌出巨大的水花。
  那几个女生在倒抽气,岸边的男生手里拿着不同零件,脸上泛着不同表情。
  周屿焕跳下来了。
  水花越来越大,我们只能看见两人的衣服在浪花里时隐时现,杜迦佑让一个男生到前台找人把冲浪模式关闭,随后也准备跳下水,但周屿焕带她冒出了头。
  温锁胳膊肘抵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咳嗽,池水在她的腰部晃动,他的手扣在那里,冒着青筋。
  她稍微比他高一些,下巴的水正好滴在他的脸上,剧烈的咳嗽之后就是急剧的喘息,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项,鼻尖被呛得发红,他们的肌肤贴得那样紧。
  你说这样的画面我会想到什么。
  我死抠着池边。
  冲浪模式停止,水面渐趋平静,温锁捏着那个零件放在他眼前,“在这儿。”
  “危险。”他都没看那个零件,“下次别这样。”
  “好。”
  我早就知道,爱是会转移的。
  一次不够,两次不够,三次四次总会打破点缺口的。
  而且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温锁在他面前的状态,跟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她会对所有人冒出刺,对他不会。
  她会听他的话。
  角色对调,我的潜台词是“为什么这种语气,我明明是为了帮你拿东西。”
  可是她仅仅回答一个“好”。
  那为什么这种语气。
  因为他紧张了。
  .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妈问我进展如何,我说不错。
  为了看起来真的“不错”,我妈让我陪各位阿姨聊天的时候,我说周屿焕找我,她立即跟阿姨们找了借口,又把我推出去。
  我给他打电话,他倒是没刻意等个几通,响铃没几声他就接了,但接得随心,听起来正忙着其它的事。
  “你在干嘛?”
  “有事。”
  “能见一面吗?”
  “不太方便。”
  “你跟她在一起?”
  “嗯。”
  他连骗都不愿意骗我。
  我又开始兜圈子找他,终于在打球的地方看见他们的身影,他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温锁在跑步,路灯开得亮,她的马尾活泼又张扬。
  我想起当年他带着我一起减肥,他在路灯下亲我,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但为什么要冒出一个温锁。等我耗干他的稚嫩,等我把他磨得成熟,她承接了一个几近完美的他。
  凭什么呢。
  我企图用过往激起他的一点情分,我不断地讲,他的手机没挪开过,我又燃起了希望。
  温锁跑完之后,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朝他走,我从电话里听见她的询问:“行吗?”
  他说:“行了。”
  我又听见她的笑。
  她凑近,在他耳旁说话,我没听清,周屿焕把手机挪到另一只耳朵上。
  尽管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但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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