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还好。
他口袋里总有震动声,跟我抢夺着他的注意力,眼看着他要伸手拿,我不走了,身后有辆电动车,速度不减,快撞到我的时候才想起刹车,还骂了两声。
他才回过神,手机“噔”地一下掉进口袋,把我拉过来,车主往一旁栽了一下,态度很不好,问我是不是有病,站路口干嘛呢。
在发现我挡着路的时候,周屿焕就跟他说了抱歉,那人还喋喋不休,说要找交警过来评评理。一直说,话越来越难听,周屿焕脸色变了,指着下个路口,“叫。”
也没吼,但听着有点凶,还有点生死不怕的劲儿,这么一对峙,那人反倒怂了,他没戴安全帽,交警抓得严,下个路口车流量大,左右各一个交警,他咕咕哝哝地从后面的箱子里拿出安全帽,骑走。
他一走,我的处境就尴尬,我刚才滋事儿那劲头没了,反而有点后怕,要不是他拉我一把,兴许那人就撞上来了。
他表情还是那么冷,我看不出他对我这种举动作何反应,就拉住他袖子,“周屿焕,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过得怎么样?”
震动声又传来。
他往口袋里掏的时候,我的手从他的袖口滑下来,他的动作很顺,解锁,摁对话框,把听筒放在耳边,那头话音结束,他好像才想起我也曾问了一句话,回头。
“还行。”
风往我骨头里钻。
小姨来了,在我们落座两分钟后,她男朋友给她拉椅子,又给众人介绍,众人纷纷打招呼。
到了周屿焕,小姨说:“这位该怎么叫啊?”
她笑着看我。
她认为我跟周屿焕还有可能,因为我就是这么给她传递的,她比我妈开放,男女之间的界限没分得那么清,道歉不一定非得男方来,所以她给我找台阶。
大家都看着他。
我期盼着他叫小姨,这样就顺了我的辈分,也能加些亲切感,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他还是随大流地叫了声“娇姐”。
小姨年纪不大,如果不是有这层血缘关系,我也可以叫她姐,但恰恰是有了这层关系,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这个称呼,结合她之前的那句玩笑话,再结合我跟周屿焕的关系,一听就知道到哪步了。
小姨率先扯开话题,是看出我俩好像真的没戏后,不硬撮合,也不撕我伤疤。
饭继续吃,饭桌上那个小机器人是下个月比赛的重头戏,是周屿焕和他的团队研究了数个月推出来的。
叫“RT”,受众群是学生,现在的孩子被兴趣班占满,有的家长没时间接送,如果兴趣班能一体化,且不用出门就能学到知识,将大大节省了家长和孩子的时间。
RT分为好几个板块,学科、舞蹈、围棋……凡是学生需要的,它基本都覆盖了。
小姨调了几个模式,觉得好玩,但又有些担忧:“这种机器人市面上不是没有,怕是打不出市场啊。”
她男朋友把机器人放在地上,摁了某个开关,机器人开始变形,至八岁孩子大小。
他说:“市场上那些功能不全,跟这款没法比,而且现在大多是一胎家庭,没伙伴,这款机器人不仅能陪孩子学习,还能陪孩子玩,刚刚小朱还跟它玩了捉迷藏呢,不要太会藏哦。”
小姨笑着打了他一下,“你这么激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设计的。”
“我感兴趣啊,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横竖要买一台。”
“别扯以后啊,我丁克。”
后来,小姨男朋友又针对这款机器着重夸了一下周屿焕,解释这机器有多么强大的中枢指挥系统,这样的强度,市场上根本没人跟他拼,除了技术过硬外,还因为他价低。
他似乎不是为了赚钱,下个月的比赛,压着他从小到大的抱负,是在家长圈里转,还是拥有自己的领地,就看这一仗。
不过,在他们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的时候,他的心思好像只在自己的手机上,只时不时地抬头应几句专业术语,那么多马屁没让他笑,手机里的话让他咧了嘴角。
那个叫小朱的起哄:“跟谁聊,这么开心?”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小朋友。”
我脖子里有冷汗,小姨看了我一眼,在小朱还准备调侃时,叫来服务员,加道菜。
这么一打岔,小朱好像才后知后觉这么问我会多尴尬,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没回他的心思,快把周屿焕的手机盯出一个洞。
气氛僵硬。
小姨抵了抵她男朋友的胳膊,她男朋友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提前结束了饭局。
本来这种气氛完全没关系,因为我在,周屿焕的所有动作都会被放大,他们总想着迁就我,他就干脆不参与,而不参与的后果,就是加强了他跟手机那头的联系,并让这个局的效果减少百分之三十。
我都懂,但我不甘心。
出了门,大家在商量怎么回,有几个人喝了酒,被同伴载回去,小姨本来打算送我,可来了一通电话,挂了之后她说:“你小爽阿姨要生了,她老公不在,我得赶过去,你自己能回吗?”
我手机没电,但在所有人都没空的情况下,没电就成了周屿焕载我的最佳理由,“能。”
他们都走了,周屿焕在迈开步子的时候,我把没电的手机放他面前。
这么僵持了几秒,他继续往前,我跟上,上了他的副驾。
车内开了暖风,我的身子慢慢回温,我检查了一下车内的摆件,没多也没少,更没另一个女孩儿的气息,稍稍放了心。
往我家开的时候,我们没交流,直到他拐进一条不属于回我家的街,我才问:“不回家吗?”
“买点东西。”
他打了双闪,我按下副驾的窗户,看着他走进一家包子店,想着刚才他没吃什么东西,补一点也正常。
包子的味道隐约地冒出来,我问:“刚刚看你没怎么吃,太腻了吗?”
他倒是没吝啬回答:“胃不舒服。”
“你现在要做生意,生意往来都是靠酒堆砌的,你胃本来就不好,自己要注意身体。”我觉得叮嘱得不到位,“不然明天我让我妈炖点汤送过去。”
“不用,我妈会做。”
又是无言。
我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每个问题都能想到他的回应,那么轻飘飘。
到了我家,我没下车,他也没赶,而是把音乐的声音调小,看着像是一副要跟我谈的样子,这种谈话一般都得削我点骨头,我不想听,要拉车门。
“沈叙。”他叫我,“前任这关系,拎到哪都尴尬,但尴尬能化解,不要太近,近了不好,耽误你,所以,也就这了。”
前女友这个身份,他给摆得明明白白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做沾花惹草的事,跟我分开后,我自然就成了那些粘人的花草,他会为了另一个人跟我保持距离。
“是耽误我吗!确定不是耽误你跟温锁!”我小吼,“她长得跟狐狸似的,她要是上杆子勾你你能忍得住吗!你们是不是发展到那一步了!所以才要跟我划清界限,才会连送我回家这种小事都要专门解释,怕她吃醋吗!”
他手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歇斯底里,“一整顿饭你几分神落在别人身上,她看你看得这么紧,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控制你了吗,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你凭什么把所有耐心都给她!回答我!”
“给过你。”他突然说。
打回了我所有怨恨,记忆跟理智把我的愤怒死死压住,是啊,给过我,我不知进退,一点点弄丢了,这让我更痛苦,我明明拥有过的。
见我情绪平复,他开口:“但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
然后指门外,我抓起包下车,快过年了,冷风肆无忌惮地吹,我指关节僵硬,掏几次才掏到门禁卡,发现连着包一起抓来的还有一份账单。
瞬间,脚底发麻。
九个豆腐包。
他向来只吃青菜的。
第27章 温锁
这个点的豆腐包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一般早餐店中午就关门了,我跟周屿焕说的时候没指望能吃得上,但他给我送来了,我接过包子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爹味很重。
我爹就这样。
虽然他爱找女人,也处理不好家庭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个十足的大渣男,但他真的大晚上给我买过包子。
所以我说:“谢谢爹。”
他正迈出门给我倒水,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别乱叫。”
我两口一个包子,连塞五个,见数学试卷上一道题被打了叉,没心情吃了,把草稿纸一叠,笔拿稳,劲头特足,但他敲我桌子,“先吃。”
“你喂我。”
“……”
“啊——”
我嘴巴张着,手里没停,眼神还落在那些几何线条上,一个人跟错题杠上的时候,胃是满的,我作到这种程度,就是想把剩下的几个包子赖掉,他又不会真喂我。
可是他把水杯放下,把我扔得四仰八叉的筷子捡起来,夹包子,“张大点。”
“……”
他真是我亲爹。
后来,包子吃完,水喝完,上了趟厕所,那道题我还是没解出来,把笔给他,他三两下分解出公式,原来这么绕,跟脑筋急转弯似的,我抱怨:“浙江数学这么难,没人投诉吗?”
“要不要去隔壁省感受一下。”
我差点吓出冷汗。
他等我洗漱完才有走的意思,我躺床上,胃里暖洋洋的,突发奇想:“你哄我睡。”
“……”
“你会不会哄人,我教你。”
我把他的手放我腰上,让他轻轻拍,隔着被子,他手下的重量让我呼吸急促。
人一旦得意忘形就容易脑抽:“说睡吧,小宝。”
“别出幺蛾子。”
“我没。”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往我刚填满的胃里灌,我的胃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整晚的高昂情绪在这一刻急刹车。
他到底哄不哄啊,哄就说啊,不哄就把手拿开,看他这样子是不准备哄的,可是手又不挪。
讨厌。
腰上的压力一直在,不断把刚才的对话往绝路上逼,灯光直直地吊在他头顶,我读不懂他的沉默。
“不哄算了。”我翻了个身,“走了关门。”
我强迫自己赶快进入睡眠状态,脑海中却总有根神经兴奋着,我又在想我妈忙完了没有,两人会不会撞上,头疼,不一会儿身后有动静。
脚步渐远,门被轻轻带上。
啊啊啊!
我又失眠了!
.
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学校走,坐的公交,一路上被两个老奶奶问高三是不是比搬砖累。
我说没差别,我高考完就去搬砖。
到了学校,被饱满的读书声叫醒,就算搬砖,也得找个交五险一金的工地,精神气儿又回来了些。背了会儿历史,又瞥见数学书上的红叉叉,一生要强的文科生,绝不能被一道数学题打败。
心飘了,往窗口看。
班主任在巡视,她是出了名得严,教历史教了十八年,从古代到近代,从被侵略到自足,每个时间节点她眼睛不眨就能说出来。
就因为这样,她对我们的严格程度简直逆天,她天天把中国人必须自强不息挂在嘴边,所以我们班得比别的班早半小时到校。
我不敢这时候去问数学题,憋到中午,办公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队,我踮起脚往里看,一溜的数学书,卷死谁了这是。
好不容易轮到我,数学老师已经拿起饭盒准备热饭,我站在门外,他没看见,我想着等他吃完吧,但刚转身,他就叫住我,“哎回来,走干嘛?”
“您不是要吃饭吗?”
“晚十分钟吃又不会死。”他戴上眼镜,“哪题不会。”
我有一堆题要问,又觉得这个点挨个问简直不是人,就缩减到最难的一题,“这题。”
他显然看见我书上画的圈了,把饭盒放到一旁,挨个讲解起来。
讲完已经十二点半,他问我懂了没,我说懂了,又说不好意思,他说不用不好意思,懂了就是最大的收获。
“这个点,你也饿了吧,赶紧去吃饭吧。”
“好,谢谢老师。”
我往口袋里一掏,靠,我钱呢?
使劲掏,动静大得很,就怕老师认为我想蹭饭。四目相对,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想给他调我家的监控,我真带钱了。
几秒后,他把我的校服口袋翻过来,并从下方看见我漏出来的中指,有被冒犯到,却还是可惜地说:“破了。”
我把中指缩回来,“……嗯。”
“那钱是掉了?”
“……应该。”
十分钟后,我俩来到食堂,他端着加热过的便当,我端着他付钱的餐盘,面对面地坐。
我从小到大就没跟老师这么近过,差点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他好像也没跟我这种学生相处太多,一只大虾夹了三次才夹起来,问我:“你之前在哈尔滨念书?”
“是。”
“那里的雪是不是很大?”
“是。”
然后呢?
还要聊什么?
所以到底是谁发明了中午要吃饭这件事?
一顿饭尴尬地吃完,他来了电话,数学组要开会,他把饭盒塞包里推给我,“帮我拿去办公室,我现在得赶去开会。”
“好。”
办公室没人,桌面上放着散开的枸杞,饮水机旁立着两个空桶,作业和试卷堆叠,能看出高三老师跟高三生压力一样大。
有个桌子上有盆花,在这苍严白纸中显得生机勃勃,我走过去闻了一下,不知道花名,但香味驱赶了大半天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