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让她小点声,这里是医院。她就把我往楼梯口拽,即使我可以跟全世界作对,但无法对我亲妈动手。
她足足骂了我十分钟,嗓音震得楼梯都发颤,我说这是医院。
“医院怎么了!”她推我一把,我的后背抵在栏杆上,“我要你有什么用?你做什么能做好?”
如果你跟我一样,从小就听这些质疑长大,你也会对生命失去信心的。
“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我就知道!我就......”
“阿姨。”
我妈那一巴掌快落下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喊她,我没睁眼,我听得出是谁。
“屿焕,你怎么来了?”
“跟外婆一起来的。”他挤了进来,用身体挡住我妈的视线,朝我耳朵里塞了耳机。
“没什么大碍,估计住几天院就好了,你先去忙吧,我们马上出去。”
“好。”
.
我妈后来的骂声我一点没听到,我只能听见耳机里的单曲循环。
《天使》。
第36章 沈叙
当我妈知道他外婆因高血压去医院的时候,就找到了另一个切入口。她做了一些营养便当,又买了一些礼物,让我一起跟着去医院。
“我为什么要去?”
她瞪我一眼,“你说为什么?你奶奶当年住院他家来了人,这会儿他外婆身体不好,这礼不得回?再说,社交的事交给我,你做你该做的事。”
“我没什么该做的事。”
因为我再三的顶撞,她已经有些恼火了,“你今天吃了枪药了,怎么回事。”
我拎过便当,“没事,走吧。”
上了车,我爸给我妈打电话,说那边有事不能回了,她刚踩动油门又猛地刹车,我护住便当,身子往前倾了一下。
“沈国明,”她关了车载音响,“这次你不回,你这辈子都别想回了......我一年要你回来一次有什么意义,你那个破工作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赶紧辞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说我什么意思?你敢挂!”
我听见了我妈急促的呼吸声,她把手机摔在了方向盘上。
父母婚姻即将破裂的时候,孩子比他们自己还要预先知道,如果我的家庭变得四分五裂,我就失去了与温锁对抗的最后一点资质。
到了病房,我们并没有看到人,护工朝楼上指了指,“看望病人去了。”
我妈说大人动来动去没样子,打发我去找,我没去,“干嘛要去找,她看完病人自然就会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了,成心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不是!”我喊,“我只是觉得没有希望了!”
“怎么没希望了,你难道连温锁都拧不过?”
“我......”
算了,我干脆闭嘴。
“快去。”
“知道了。”
就一层,等电梯太麻烦,我就走楼梯,一转弯,就看见了温锁,戴着耳机,坐在最下面的阶梯上,我的脚步放慢,到她身后,那一瞬间,很多恶毒的想法,那条阴暗的巷子并不能融化我们之间的冰层,所以当下,我在想,要是从背后猛地踹她一脚,她会不会脸着地,要是毁了容,周屿焕还会不会对她这样好。
门口有动静,周屿焕走了进来,在她面前蹲下,拿下她一只耳机。
“饿了吗,天使。”
“我根本不是,外公的天使是其他人。”
“谁?”
“我哥,我有个哥。”
脚步迅速后退,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很强烈,我几乎拿稳了扳倒她的致命一击。
我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我妈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前几年我还会跟着我妈一起跟她出来逛街,所以找到她的时候招呼起来也不算陌生。
“叙叙怎么过来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跟我妈过来看望病人。”
“哦怪不得你妈跟我说中午吃个饭呢,原来她也到这里来了。”这阿姨姓古,是妇产科主任,现在基本只坐镇不出诊,所以也能腾得出时间跟我闲聊。
“古阿姨,我们学校有个期末汇演,我正好抽到医生的角色,找不到灵感,就来问问您,之前看病人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也好编写到剧本里。”
“哎哟,这特殊情况可就多了,我们女性啊天生受的苦就比男性多,这些年还好,以前女性生育完是要强制被带环的,我接手过一个,七十多岁了,戴完环没检查过,成天肚子痛,那天她女儿把她带过来,我们一检查,环都在里面生锈啦,这不痛才怪。”
我装模作样地记下来,“这件事是挺让人惊讶的,不过这种我们也不能演出来,我们社团跟另外社团合作的,写一个医学悬疑故事,对方有个双胞胎,如果能有类似的事情就更好了。”
古阿姨考虑了一下,“双胞胎的事件么就是多变单喽,因为胎儿在发育的过程中存在竞争关系,优胜劣汰,一般弱势的那方会被吸收掉,不过这样会不会不吉利啊,你同学介意吗?”
“没事,他们都很开明的,我回去跟他们说说看,谢谢古阿姨。”
“客气什么。”她看了眼手表。“也差不多下班了,走,叫上你妈一起吃饭去。”
我妈还在病房等,可周屿焕他外婆仿佛不知道回来似的,到饭点的时候,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把礼物和便当全放房里,带着我跟古阿姨去了附近一家餐厅。
平常的话,我妈是知道场合的,可我爸不回来让她火大,此时也有些挂脸,古阿姨问了好几遍她才说:“就是人情往来那些事儿,周家老太太不是身体不好吗,我带叙叙过来看看她,没想到等了半天没见到人,跟蒋甄她爸聊天去了。”
“蒋甄她爸的情况不乐观,得了老年痴呆的人一般都没几年好活的。”说着她突然看向了我,“你那个社团不是要剧本吗,生活中有现成的。”她又看着我妈,“就是蒋甄年轻时那些事儿,估计有些你都不知道。”
我妈问:“什么剧本?”
“我们学校社团的,期末有汇演。”
“学个会计还要兼顾表演啊,你真行。”
我强迫自己别对她这话里的阴阳怪气起反应,问古阿姨,“阿姨,您说的什么剧本啊。”
问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希望她赶紧讲,我绕了一大圈,就是想知道温家的事儿。
“就是蒋甄年轻时候去国外做了试管,没想到找的医生不靠谱,她想生个儿子,结果给她做成了双胞胎。”
我妈接着说:“你说蒋甄啊,她也算是一个神奇人物,怀孕到后半期,得了抑郁症,你说母亲情绪不稳定,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带点那种基因,怪不得温锁这姑娘看着就不讨喜。”
古阿姨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那会儿是自由恋爱,以为人生守着家庭过就知足了,可是她抑郁了之后,反倒想重回职场了,六个月的时候还想来做引产,没有家属同意谁敢给她做啊。”
我妈:“真的假的,我还不知道有这段历史。”
“我还能骗你,那阵子她精神状态挺差的,我有个同事为了哄住她,说万一怀了俩儿子引了不是可惜吗,她才打起精神,到香港去查胎儿性别了。”
到了餐厅,我妈点了份红烧竹笋和酒酿圆子,问我吃什么,我说随便,古阿姨忙着讲故事,让我妈做决定。
“回来时,状态明显好一点,听说是一儿一女,也无所谓,她只要有个儿子就行。”
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而且蒋阿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也这么重男轻女呢?”
“谁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后来听了小道消息,说蒋甄就是为了生儿子才选择结婚的,她根本不爱她老公。”
我妈疑惑了,“我们都知道她当初是自由恋爱啊。”
“本来我也这么认为的,可你猜蒋甄做出了什么事,快临产的时候,她给她老公下药了,又叫了个女人到家里,那晚上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她老公这人还挺好的,歉么道过,错么认过,最后一次产检是我接手的,那态度不要太好喔,可事情发生了,蒋甄就有的闹了,有一天晚上还把她老公砍伤,连夜挂了急诊。”
我惊讶:“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有情绪障碍是一,怕她老公阻止她重返职场是二,还有一点么,我们猜测,应该是她真不喜欢她老公。”她看我妈,“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疯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也就是这几年她情绪稳定不少,才没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儿来。”
上了一道凉菜,我妈边拆筷子边说:“这可算是隐情了啊,你都没提过。”
“嗨,我那会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时间讨论这个,更何况,我跟她交集又不深,嚼那碎嘴干嘛,也就是叙叙这次剧本有需要,说出来看看能不能激发她的灵感。”
“谢谢古阿姨,我确实能想出不少东西来,但蒋阿姨怀了双胞胎,为什么只生了温锁。”
白切鸡有点咸,她吐槽了两句,继续说:“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讲的啊,另一个胎儿被吸收了,生出一个女儿的时候,蒋甄脾气爆发了了,恶露都没清理好她就要起来把孩子摔了,我几个同事死摁着她,有个人手腕被她掐得狠,现在还留着一道月牙疤呢。”
我妈说:“喔唷,脾气大得来,我看她现在聚会么倒挺低调的。”
古阿姨:“也怪,有些有情绪障碍的人只对着亲近的人发火,对外人反倒客气起来了,就她那老公,也是被她折磨得不行才走上这条道儿的,跟谁过都行,只要不沾家。”
我妈:“但是他在圈里名气挺差的,都知道他抛弃家庭,外面小三一大堆,你也不要给他找借口,出轨的男人洗不白。”
古阿姨:“我还真不是给他找借口,你知道蒋甄给他下过几次药吗?我在药房的朋友数着呢,每次他被下药的第二天,都得去她那拿点促进代谢的药,一共十六次,再正常的男人也会被逼得性情大变吧。”
我妈:“蒋甄是够疯的,可是她喜欢儿子的话再生一个不就好了,至于这么折磨人吗?”
古阿姨:“生不了了呀,后来生病,子宫拿掉了。”
第二道菜上来了,我跟我妈对视一眼,都没夹菜,她那表情,显然是打麻将又有了聊天的话题,而我则在想,怎么能让这件事成为我的杀手锏呢?
情绪有障碍的人最怕什么?
最怕过去。
发病时所做的事,在清醒后可能会后悔,会自责,但在下一次情绪上头时会做出更加离谱的事。
毕竟这类人无法正视自己的错误,错误提示着她有病,就像大雪天拿着扫把清除积雪,扫得再干净,地面还是会有痕迹。
这些痕迹,会带着她回到那些无法入眠的日夜,会让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发泄在温锁身上。
我在等,那个最合适的契机。
我有预感,它离我不远了。
.
晚上,终于见到了周屿焕外婆,她很客气,让我们不用费心,可这份礼貌下,还有让人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妈走完过场就回去了,古阿姨今晚值班,趁没什么病人的时候,我过去给她解闷。
话题很自然地带到温锁她妈的身上,不外乎她那脾气,以及年轻时拿不出手的往事。后来科室来了一个病人,跟温锁她妈情况一样,年轻一点的医生拿不定主意,打电话到这里来。
古阿姨问对方要病人的信息,在电脑系统查了起来。
挂电话后,她说:“这种情况不常见,她们不敢处理,我去看一下,你在这儿坐会儿。”
“好的阿姨。”
她走后,我操作起了她的电脑,病历是即时的,电脑端可操作,我改了患者姓名和病历情况,又改了日期,并打印出来。
一张16开的纸,载着温家说不出口的秘密。
出来时,我特意去温锁外公那层楼看了一眼,温锁已经换上了家居服,看样子晚上要住在这儿。
她抱着水杯走出来,正好遇到一个护士推着一个挂盐水的病人,病人打了个喷嚏,动静大了些,也有可能是对针管过于敏感,血开始回流,护士把输液袋举起来,她不高,举着也没起到缓解作用,她用对讲机喊了同事过来,温锁路过的时候接过她手里的输液袋,她比护士高近一头,举起来后,回流情况好了许多。
但她穿的衣服短,这么一举,腰露在外面,路过的几个家属朝她看,那么细的一截,被别人看了几眼之后,周屿焕来了。
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一小截腰,当时他正在发消息,手指明显是还要继续按的动作,可看见了她之后,目光没挪开过,朝这儿走,在那两个护士低头查看病人的输液情况时,他用掌心挡住她的肚脐,食指和中指捏住衣摆,随后侧对着她,那种眼神,我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无声的教训。
接着手指下压,硬生生把她的衣摆拉下来,温锁也感受到了,低头看病人无大碍后,把输液袋挂了回去,用水杯挡在自己腰前,衣摆已经落下来了,周屿焕的手还没拿出来。
从我的角度,能看见他手背的青筋跳动两下,紧接着是温锁皱了下眉,他在掐她的腰。
周屿焕这人,身上是有些S感的,平时压制得很好,做的时候就会特别明显,我因适应不了他的强度没少扫他的兴。此时他对温锁的控制欲这么强,连一点腰都不给露,也不知道他们上床了没有。
我捏着手里的病历单,大摇大摆地从他们中间过,谁知道我挑起蒋甄被封藏的记忆后,她会发什么疯呢?
第37章 温锁
我做梦了。
梦见我未曾谋面的哥哥。
他的样貌并不清晰,像一堆被胡乱扭捏的面团,一直往我身上靠,不一会儿又变成一滩血水,爬上我的脊背,缚住我的脖子,我开始喘不过气来。睡梦中,我感受到了他的恨意,在质问我,为什么不给他一条生路,在威胁我,他活不成我也别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