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未想过,韩国公夫人竟然请来了苏老太君,光是这样的架势已经给足了诚意,更何况这般谦逊的口气,当真是少之又少见。
苏老太君道:“商议是应当的,儿女终身大事,做父母的自然慎重。”
“只是......”她喝了口茶,慢慢道:“并非老身自夸,三岁看老,祎儿也曾在老身膝下呆过一阵子,这个孩子定然值得托付。”
郑氏心里‘哎唷’一声,道:“您严重了,我只是心忧着我家那孩子。”
苏老太君一笑,“那自是子孙的福气与造化。”
苏氏招来身后的嬷嬷,朝郑氏奉去一册子,“今日前来,正是为此事,还有些个薄礼。”
郑氏不经意扫过册子上,足足三十样有余。
这,,,,,来意昭然。
“二是.....”苏氏又笑:“若是郁夫人方便,且等郁大人的消息,不防先让先生去合合两个孩子的八字,若是郁夫人这头肯了,那自是皆大欢喜,哪怕不成也算结成一段善缘。”
话点到此处,郑氏自是明白,肯与不肯都在郁家,若是不成也无妨。
苏氏这般为人,不由得让郑氏对她妥了几分心,不光是面面俱到,还是个善心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崇阳郡苏家出来的人,规矩礼性自然没得说。
她转头吩咐钱妈妈去院中取写了郁桃生辰八字的红帖,一面想起,应当先见一见韩家这位世子,便问,“说来笑话,久闻韩世子盛名,却不曾有机会一见。”
苏氏了然一笑:“祎儿今日府衙事务耽搁了,等晚些,我自让他登门拜会郁夫人。”
“劳烦世子辛苦来一趟。”
郑氏心里才算落了稳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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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取走郁桃的八字红帖,顺便留下韩祎的八字,不忘问上一句,郁府拜的是哪处的先生?
这算命先生,各处有各处的风俗,郑氏一向不大信这些,请的也是普化寺的大师。
苏氏让她妥心,说这八字会快马送至司天监仔细查看。
郑氏面上带着笑,心里却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好事。司天监是天子脚下的人,闫韩侯府与宫中的那层干系在,自然能一用,但若是说出对阿桃命格不利的话,岂不是一言定生死,与这韩世子尚且成不了婚便罢,以后又当如何?
她还是担忧闫韩侯府权势如此,若阿桃过去,又怎么自处?
闲话一阵,老太君有些咳嗽,苏氏瞧着时辰,且谈的差不多,便要离去。
且那杨氏与郁苒二人,从临安往平阳城来回奔波,郑氏吩咐管事腾出郁苒从前的院子,供二人留宿。
尔后,她亲自将客送上马车,在门檐下站了许久才返身回院中。
管事来报,说杨氏与二小姐已安顿好,又另指了会做饭的厨子去那头。
郑氏点点头,独自坐定片刻,从抽匣中拿出早晨未看的信。
粗略扫过,通篇皆是在感叹阿桃这番造化,要她务必好生招待韩国公夫人,切莫意气用事。
郑氏忍不住冷笑,当真是瞎了眼,未曾瞧出郁岁游这般阿谀奉承又鼠目寸光之人。
钱妈妈自外头进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闫韩家送来的礼单。
与寻常官宦人家上门提亲别无二致,只是瞧过东西,才发现送来的都是上上层。
诸如那颗珊瑚礁宝,瞧着不甚大,从正面看才看出一个吉字,难得用心。
“都放在外库房吧。”
郑氏亲自一一清点入库,又亲眼看着钱妈妈上锁。
她立在一旁,心里叹气,如今八字没有一撇,指不定还要退回去的。
哪怕是闫韩家呢?若是韩世子本人金玉其外,她也不会将这门婚事应下。
思及此,回院中,郑氏立刻沓纸匀墨,给京中的大哥去了一封书信。
夏日里天黑的晚,忙乎一下午,晚膳之后,郑氏才有闲暇坐在榻上喘口气。
蔫儿热的天,晚间的风带着点凉意,郑氏靠在软枕上渐渐阖眼。
约莫晚灯的烛火被点亮,天儿已然全暗。
钱妈妈盯着院里的小丫鬟将花草往廊庑上移挪,扭头看见管事匆匆过来。
“钱妈妈。”
管事放轻脚步,小声道:“前院来了位客人,说是闫韩家晚辈,前来拜会夫人。”
钱妈妈点点头,喊他好生招待着,便进屋去唤夫人。
郑氏睡眠不算浅,听见钱妈妈附耳说那韩世子来了,从榻上起身。
透过窗纱往外看,廊庑已然亮了雕花灯笼。
她坐在妆梳台子前,问:“是何时辰了?”
钱妈妈回:“戌时正点。”
郑氏有几分诧异,边往外去边道:“这般晚了,那韩世子才过来?”
“正是呢,章管事得了信就来禀报,并不曾耽搁。”
于是,郑氏脚下便快了些,走到宴客的厅堂外方才放慢脚步。
厅堂内燃了四五盏落地罩灯,山水画描绘的插屏宝座隐隐遮住内里。
郑氏从间隙中能瞧见里头的年轻人,只是一个背影,似松柏挺拔修长,长身玉立。
听见脚步声,年轻人转过身,等看清来人,不慌不忙的揖下一礼。
“晚辈来迟,叨扰了郁夫人。”
郑氏只是一眼,心里流露出惊艳,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到此人身上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如此身份,年纪轻轻官居三品,又是枢密院那样的位置。
郑氏未出声,也不见韩祎半分浮躁不安。
她颇为感慨,招呼道:“哪里是叨扰,倒是劳烦世子朝政忙碌,还要跑这一趟,快些坐吧。”
韩祎待郑氏落座,方才坐下,恭敬道:“本是晚辈应尽之意。”
郑氏含笑点头,饮两口茶后,慢慢开口:“世子是聪明人,又是能者,今日令慈登门,属实在郁家意料之外。不过,我有一事还要请世子解惑。”
韩祎:“郁夫人请讲。”
郑氏叹口气,道:“阿桃自幼无拘无束生在府中,是个天真率直的性子,没经过什么磋磨。我打心眼里明白这个孩子,作为娘亲唯一的心愿便是她觅得一如意郎君,不求闻达富贵,只望诚挚真心的待她,敬她。令慈登门虽说是突然,但必然是因为世子的缘故,阿桃虽是我女儿,但以我之眼自然知道,这门婚事着实是郁家高攀,世子今日求娶,不论为何,我都想听个缘由。”
她话声落,厅堂中只剩下火苗噗呲摇曳的声响。
郑氏眼落在右首这位年轻的世子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年轻人并未立刻回答,手在茶杯上摩挲着,半响微笑:“若问晚辈缘由,祎细想一番,却说不出为何。”
郑氏不由得定睛,面上不露,笑问:“世子是何意思?”
韩祎缓道,“晚辈曾听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约莫正是如此。世人多浑浊,令媛与家妹相见如故,祎可见其天真率直,难掩金玉之质,足以令晚辈倾慕。”
郑氏饮一口茶,却说:“闫韩侯府世子声名在外,怕是这世子夫人,也不是区区一个郁家阿桃担的起。”
韩祎微微一笑,目光淡然:“依晚辈所言,她担得起。”
青年生得一副谪仙似的好相貌,骨相端正饱满,眸如澄湖静淀,身居下首,也遮不住浑身的气度。
郑氏瞧他片响,默然道:“得世子这一句话,我且安了这份心。”
韩祎起身,拱手一揖:“祎定不负夫人所托。”
案几上的茶碗冒着腾腾热气,郑氏握着它,却似毫无感觉一般,许久抬头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耽搁世子归府,怕是国公夫人要担心了。”
韩祎从善如流:“天色益晚,晚辈便不耽搁,改日再来拜访。”
“钱妈妈,送世子出府。”
郑氏定坐在椅子上,眼瞧着人影走出中廊,撑着扶手想站起身,才发现腰身酸痛的厉害。
夜色无边,星点子倒亮的很,在灯下隔着窗纱也看的清楚。
丫鬟使罩子去捉绕灯的灰蛾子,郑氏听见那‘啪啪’的声音,却觉得心烦意燥。
她阖眼撑着额头,挥手让屋中的仆奴都下去。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钱妈妈从廊庑进来,瞧见屋中侍婢都不在,转进座屏,晃眼瞧见坐在上首的夫人,人似比前两日都要憔悴许多。
钱妈妈心里一番触动,想起方才在外头所见,低声道:“夫人,奴婢将才送韩世子到影壁处,瞧见了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主意。”
郑氏一动不动,淡淡道:“将那鬼鬼祟祟的丫鬟堵上嘴,关进柴房。”
钱妈妈应是,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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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一行人走的是郁府偏门。
守门的婆子靠在半开的门边打瞌睡,牵马的小厮迟迟未来。
七宿看了眼天色,朝钱妈妈客气笑道:“劳妈妈走一趟,我与世子候在此处便罢,您快回去复命罢。”
钱妈妈隐隐瞧见小厮牵马走近,便说了几句客气话,返身往前院去。
因是从府衙赶来,两人不过两匹快马。
七宿跟在世子后一步,正欲翻身上马,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他转头,看见一个脸生的丫鬟立在门檐下。
丫鬟笑容殷切,像是极为熟悉道:“扰了七宿哥哥,咱们姑娘想见世子一面。”
七宿眯起眼睛打量来人,复看了好几回,也想起在郁家小姐身边见过这位丫鬟。
他正要开口,却见丫鬟又是一笑,“您不识得奴婢,我确是远远瞧过您两回,咱们姑娘只是同世子说两句话,耽搁久了怕是.....”
婆子虽在远处酣睡,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醒来。
七宿来不及细思,从窄门出去,低声道:“郁家小姐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韩祎掂着马鞭,淡声道:“何人同你说的?”
七宿挠挠下巴如实道:“这倒是奇怪,是个脸生的丫鬟。”
不过这郁家小姐向来不像寻常大家闺秀,如此倒也说得通。
韩祎慢慢折起马鞭,并未多言语,返身入了窄门。
七宿左右看看,动作颇为鬼鬼祟祟的跟在后头。
若是他没跟进来便也罢,跟进来才要人命。
这晚上天色如何黑,是个明眼人也瞧得出来,那站在门檐下的姑娘,哪里是郁家大小姐?
腹前裙幅里藏不住的弧度,又生的清秀娇弱的模样,七宿脑瓜子转了转,依稀记起郁家有位庶出的二小姐,像是嫁给了临安段家长子.
他心里一咯噔......
郁苒瞧着眼前的男子,满心满腹突然都被涌上的嫉妒不平所淹没。
好几日前,她从婆母口中听闻此事,只觉得荒谬。
郁桃?
郁桃凭什么能嫁得闫韩侯府?
难道真的要她俯首帖耳,称郁桃一声世子夫人?
郁苒目眦尽裂,在屋中摔碎了两盏茶杯,盛怒之际,却突然想起好些日子前,郁桃捏了一个纸片来寻她的疯言疯语。
她突然静下来,细细深思,唇边勾起一抹笑。
许是,郁桃这般韩世子尚且不知道吧......
望着跟前谪仙般的男子,闫韩世子,正如外界所传那般,郁苒不甘心的在袖中悄悄捏紧了一双手。
她露出娇柔的笑容,轻声道:“世子恕奴家冒昧,原本男女大防,不该在此拦住世子,只是......”
渺渺灯火下,一双盈盈水眸显得尤为可怜,郁然似是极难言语,咬了咬唇,许久才叹出一口气,道:“我与姐姐虽非一母,但从小情谊深厚”
她暗暗观察着韩祎的神色,只见他看着她,虽未出声,却是细听着的样子。
郁苒微微皱着眉,手捧着心口,满脸愁绪:“奴家有一事,藏在心中许久,不知当不当与世子讲,,阿苒夜不能寐,想了许久,实在不忍心看着姐姐犯错,因此而欺骗世子......”
韩祎打断她:“但讲。”
郁苒从袖中掏出一物展开,“彼时,阿苒曾见过姐姐有一画,不知世子可否见过,此画上写了‘韩伟’二字。”
她语气凄然道,“长姐打小识字不佳,这韩伟定然是平阳城韩家,与世子名讳相近。但以世子尊贵之躯,姐姐若是因此将世子认作了韩家那位,因此渊源与世子相识.......”
说罢,她用手帕擦拭眼泪,矮身福礼,“姐姐无心犯错,奴家恳求世子切莫因此责怪姐姐,也切莫因此对姐姐生了嫌隙。”
郁苒低着头,却未听见韩世子震怒的反应,许久她抬头。
男人神色淡淡扫过她,像是看这院中一株不起眼的花草,或是一支房梁柱子一般,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转身离去。
指甲深深的抠进她的手心,她咬碎一口牙,心有不甘的唤住一身灰布衫子的下人。
七宿转过身,“段夫人还有何事?“
郁苒尤有几分希冀。
七宿皮笑肉不笑:”段夫人,你要知道,郁姑娘是个善心人,咱们世子可不是。”
说完,他露出几分嫌恶,瞥了眼她隆起的小腹,随即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苏老太君:苏氏(韩国公夫人)的伯娘(苏氏父亲兄弟的妻子)
太皇太后:苏氏父亲的姊妹
段家去逝的老夫人:苏氏父亲的庶妹。
补上了,买了的宝子不会亏哈。
第六十章
直到第二日, 棋霜都未回院中。
梳洗时来伺候的是郁苒带去段家的陪嫁丫鬟沁水,她一向不喜欢这个沁水,模样虽不大出挑, 肤色却盛雪,身姿妖娆。
郁苒隔着铜镜看见沁水身前遮不住的起伏, 心里一阵烦躁。
她拂开沁水的手, 问:“棋霜呢, 让她来伺候。”
沁水俯首道:“早晨奴婢去唤棋霜姐姐,见她房中没有人, 以为是出去了。”
郁苒孕期里忘性也大,才想起昨夜里一个人浑浑噩噩从外院回来, 身边不曾有棋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