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为何这样——蜂蜜糖霜
时间:2022-09-24 17:40:01

  浮迟一愣,似是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但见着她面色冷淡,还是老老实实停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半蹲了下来,模样委委屈屈的。
  “…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又怕再惹她厌烦,只好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一句话还没问完便侧过脸去低低咳了几声。
  相凝霜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怎么好,一只手也半捂着腹部,不禁皱眉打量他半晌,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浮迟于是苍白一笑,很柔弱的样子:“小伤而已,有阿霜问我一句,我便全都好了。”
  相凝霜:……
  虽然说话依旧五迷三道,但她冷眼瞧着应该是真有伤,还不轻,也不好再冷言冷语下去,只好换了语气:“坐下来吧……怎么伤着的?”
  浮迟虽然一副“我受了重伤但我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我绝对不说”的模样,此刻得了相凝霜一问却立刻又从善如流低咳了几声,开口道:“…是为了阿霜所愿的那块持白镜。那时在抱影林,我从瘴中夺了半面持白,为了护着这半面镜,与那洛长鹤交手时便略有不敌,这才受了些伤。”
  话说的十分有艺术,既卖了惨,也巧妙的替自己挽回了一番面子,受伤不是打不过,而是为了你才分心。
  相凝霜听得却一惊,反问道:“你得了半面持白镜?”
  “对。”浮迟点点头,微微一笑,“正是阿霜在金屏宴上拿的那半块。”
  他绝口不提抢,阿霜想要什么东西,那怎么能叫抢呢。
  他这边很是缱绻,相凝霜却听得怔愣,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微挑了眉问道:“你把持白放在金屏宴上,是想用这半面钓出另外半面来?”
  “阿霜果然知我。”他见她一瞬便道出自己筹谋,心中欢欣,下意识想凑过去,想起什么又只能端庄的坐好,继续解释道,“我本来是要亲至金屏宴的,但被扶山一些事绊住了脚,便派了底下人盯着,得知竟是阿霜出手拿了持白,才觉得实在是有缘。”
  话里有些部分说的含糊,相凝霜寻思了一下他所说的被扶山事务绊住脚,觉得不怎么可信。
  浮迟性子谨慎,这样的事不会只派手下人盯着的,未曾亲至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他来不了。
  看来是伤的很重。
  狐妖也要面子,她也没戳穿他,只是轻轻一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察觉到手腕处轻轻一痒 ,下意识看过去。
  一条毛绒、蓬松、柔软的尾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见她没反应,便把尾巴尖往她掌心送,一圈一圈的绕了上去。
  再一抬眼,浮迟仍坐在原地,十分乖巧矜持的看着她。
  ……如果忽略那条尾巴的话。
  相凝霜:“……把你尾巴收回去。”
  浮迟不干。
  “阿霜方才还要摸那只灰毛兔子。”他很不服气,“我难道不比它好摸吗?”
  当然好摸,不好摸她当初也不会捡他,相凝霜做不到昧着良心说不,只好停顿片刻,才开口道:“如今已是暮夏初秋,你要掉毛了,没发现吗?”
  浮迟的笑僵住了。
  半晌,他快速的把尾巴缩了回去,正襟危坐,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不说话了。
  说一只狐狸皮毛不好,是很伤自尊的,杀伤程度等于说那啥啥不行。
  眼见着浮迟终于老实了,她这才说起正事:“你的那半面持白是从瘴中寻来的?”
  他恹恹唔了一声。
  “我有一事想不明白。”相凝霜继续问下去,“盗宝布瘴的究竟是妖、还是魔?”
  浮迟闻言,神色也变了些,半晌才慢慢回答她,却是反问了她另一个问题:“虽说潜魔渊被封六百年,难道阿霜觉得,这六百年间,四洲二海之中便没有魔修了?”
  当然不是。
  她在心中轻轻回答。
  魔修起于世间恶念,六道轮回,魔不死。
  相凝霜突然觉得疲惫,也不再问下去,毕竟妖魔两族自古以来都关系暧昧,互相合作是常有的事,浮迟这里也问不出什么真话来,便作势起了身,开口道:“你好好养伤,我要回东境一趟。”
  浮迟却开口拦住她。
  “我没有插手的意思,但我要提醒阿霜一句,昨日金屏宴上的事,已经流传了出去。四洲都有传言,说是你拿了持白。”
  “什么…?”相凝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怎么知道…嘶,是那副画像。”
  天杀的,她忘记她那副画像了,既然是金屏宴上要卖的东西,必定有许多操持宴席的人曾看过那幅画。
  而她当时在南客身边,又不方便改换容貌。
  要了命了。
  浮迟看她脸色不好,补救道:“西境这边你不用担心,就算是戚氏也不敢来寻你的晦气,但东境与南域却不好说。”
  怀璧其罪。
  持白镜这样珍奇的法器,没有修士不会动心,之前藏于方虞阁时难以动手,眼下却不一样了,一个叛出师门、独来独往的妖女,能抢来便是净赚。
  相凝霜倒是不怕有人来抢持白,她是怕麻烦,这消息一出去,她的栖霜谷便难有宁日了。
  即便是现在把这烫手山芋丢了也不行,世人已经认定了持白镜就在她手中。
  她乌黑的眉宇渐渐沉下去,半晌回过神,唇角草草牵起一笑,将手中的东西丢给浮迟。
  “…好好养伤。”
  浮迟低头注视掌心,是一瓶丹药。
  再抬头,她已经掠身而起,消失在茫茫琼水河上。
  ……
  相凝霜打算莽一回。
  既然四洲已经传开是她夺了持白,那便再闹大一次,让她手中并无持白的消息,传得更远。
  ……她又得麻烦那群佛修一次了。
  却说此刻大法华寺内。
  大法华寺虽建造宏伟深丽,佛国仙境一般,但毕竟是佛寺,因此寺内放眼望去多是青金、灰黄、暗朱等色,在这样灰扑扑一片里,着一蓬雪青淡紫云绡的身影便显得极为突兀、甚至于张扬。尤其是当这鸦鬓雪肌的美人还眉目宛转的隔着跪伏一地的人群,与佛子遥遥对望,唇角笑意轻轻……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众人不动声色的左看看右看看,互相对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有大问题。
  万鸣也愣在原地,想到之前弟子禀报的金屏宴大乱之事,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是栖霜谷那妖…!”
  最后一个字卡在嗓子眼里,察觉到佛子清清淡淡扫过来的眼风,他硬生生把妖女两个字咽了回去,含混补救了一句:“…那位修士。”
  好险。
  他难以置信的看看洛长鹤,又看看另一头的盛妆美人,向来不通人情世故的脑子突然争气,一瞬间福至心灵,回想起了初至大法华寺拜见佛子那日,他推开门之后,电光火石间瞥到的景象。
  …灼灼绯红裙裾,皎皎素白袈裟,旖旎纠缠在莲花砖上。
  不会吧…
  他那方才还在苦恼思索楚士通魔以及持白镜下落这一堆棘手难事的脑子此刻终于停滞了,只剩下唯一的想法便是:师兄说得没错,下一趟山果然会有诸多收获,他这次一手掌握的八卦比师兄说给他的所有江湖传言加起来,还要震撼一百倍。
  因着他自认为自己是最早的见证者,万鸣甚至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担忧。
  怎么能如此不小心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也太高调了。
  他这么担忧着,左一看右一看,只觉得眼睛都忙不过来,许久终于等到那栖霜谷的妖女慢悠悠下了阶,淡金日光中有微尘飞舞起伏,她被拢在这样灿灿的天光里,徐徐穿过一地跪伏的人群,淡淡雪青裙裾滑过青砖嵌莲纹地面,声音近乎温润,像行过一缕云。
  …来时衣上云。万鸣突然觉得,这样的一缕云,飘进佛龛中,其实也很配。
  相凝霜慢慢走进,看见一地行礼的人,犹疑自己是否也要装个样子,却又实在懒得跪,便微微低了头,装模作样的禀报道:“…幸不辱命,我已将持白镜带回寺中,今奉与上座,望四洲清明,上座无忧。”
  众人哗然。
  在场的人自然都知道相凝霜夺持白一事,却没想到她出手是为了洛长鹤。
  于是大家一方面生了点羞愧,为之前冒出来的猜疑与偏见,另一方面则生了更多隐秘的激动,眼神飘啊飘的往佛子身上看,心中啧啧惊奇,外加惋惜。
  也不知道是在惋惜高洁如雪的佛子竟被妖女染指,还是惋惜这般鸦鬓青青、梨妆宛宛的美人,何必把心思放在一和尚身上。
  在场不是有很多的青年才俊嘛!
  每个人都怀了一腔心思,盯着那蓝楹花架下的一双人看,却只有洛长鹤能看到,眼前轻衣雪绡的美人,微微低下头去讲话时,含笑睇给他一个眼神。
  几分讨饶、几分爱娇,像是做了坏事的幼猫轻挠他膝头,理直气壮的指使他,让他帮她收拾一地的烂摊子。
  相凝霜有点不安,偏了头开口:“…上座,能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倒吸一口气。
  万鸣摇了摇手中折扇,微偏了眼不忍直视。
  有伤风化,实在有伤风化,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很想出声提醒一声佛子,至少让在场众人先散了再说,却也仍觉得佛子这般神仙人物自然懂得分寸,却没想到话音一落,洛长鹤却微微一偏头,素白袈裟衬得容色如雪,雪色之上却浮一点微红。
  “…好。”
  他这样应道。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相思无凭
  相凝霜随着洛长鹤进入了一间禅室。
  相凝霜其实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洛长鹤最多只会跟她在廊下讲讲话,绝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关起门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毕竟瓜田李下, 他又向来一副“凡人离我远一点”的模样。
  于是她生出一点古怪的恶趣味来,在进入禅室时故意落后了一步,半回了脸盈盈一望, 很是欲盖弥彰的将门掩了起来。
  不远处众人又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嘿嘿。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今日之后传言会夸张到什么程度,愈发觉得有趣,眼角眉梢便带出了一点笑意。
  方弯着眼睛抬了头,相凝霜便正正对上了洛长鹤的视线。
  他正立在窗边, 窗外正巧有株梅树, 淡金日光疏疏透过花影落下来, 面容便也朦胧, 相凝霜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能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她,很…纵容的样子。
  纵容?
  她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脱口而出了句无意义的废话:“这树梅……怎么这时候开花?”
  一句用作寒暄的开场白, 相凝霜说完才觉得这还蛮得体, 毕竟聊正事之前总得聊点天气、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
  却没想到洛长鹤闻言一顿, 半晌才问道:“…什么?”
  ?
  他刚刚…走神了?
  相凝霜在心里啧啧称奇,没想到竟然能看到洛长鹤发呆,便含了笑意慢慢重复了一遍:“我是想问, 这树梅怎么这个季节开花?”
  这次洛长鹤回得很快,话音刚落他便开口解释道:“这树梅是许久之前, 道了尚未修佛时所植的。”
  道了住持?
  相凝霜想起这位住持的模样, 有些意外:“住持竟是半路修佛?”
  “正是。”洛长鹤轻轻一颔首, “他从前是俗家修士,修隐逸道。”
  隐逸道讲究神先形动,形隐于外,以杀参无上道,大白话来说,是个出刺客、亡命之徒、狂热杀人分子的道派。
  她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实在没办法把那个慈眉善目拖着她硬讲了三卷经文的道了和隐逸道那帮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洛长鹤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浅浅一弯唇,继续讲下去:“道了自修行之始便修隐逸道,造诸多杀孽,亦无牵无挂、无朋无友,相熟者唯独他居处门前一树枯梅而已。一日他大醉,未曾察觉仇敌杀招,负重伤逃至梅树下,往树根处泼了三杯酒,叹说自知此生早已罪孽深重,恐怕要待到寒梅夏开之日,才是他改悟之时。”
  “……没想到那年夏日炎炎,这树梅花竟然开放。他幡然改悟,移了梅树入寺,自此修佛。”
  顿悟红炉一点雪,忽惊闇室百千灯。
  相凝霜听得轻轻一扬眉,她眉并不浓,却极秀逸舒扬,远山含黛,微微扬掠的弧度也好看。
  “……好风雅的一桩缘法。”她轻轻感叹一句,又觉得不对劲,“不过,为何这树梅植得离住持的居所这般远呢?”
  洛长鹤闻言微微一顿。
  天光里他眉睫乌黑,望过来的眼眸却湛湛,半晌才说道:“…他自入寺后,再也没来见过这树梅。”
  相凝霜愣住了。
  明明是因其入佛,到头来成了佛,便觉得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吗?
  半晌回过神,她先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微妙的怒气,又自知这怒气实在没道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真是清净佛心。”
  话里呛人的意味其实很明显,洛长鹤听了却只是微微垂了眼睫,拨弄持珠,没有说话。
  禅室内一时沉默。
  相凝霜更气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没头没脑在心里怒骂这些和尚惹人讨厌果然不是没有道理,嘴上说着渡化众生,实则根本没心没肺,白瞎这枝梅花开给他看了。
  开花多不容易啊,这些人族知道个屁,花木又没法前前后后跟在人身边撒娇,没法用柔软的皮毛和甜蜜的嗓音讨得喜欢,不就只能漂漂亮亮站在那等着人来见她吗!
  这样借其悟佛的缘法,也能高悬禅剑狠心斩断,那其他的呢。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蒙蒙难言的眼神,岂不更是过眼云烟,兴许还能助他佛法精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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