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为何这样——蜂蜜糖霜
时间:2022-09-24 17:40:01

  她越想越偏,也说不清楚在气谁了,强自平心静气了半晌,到底不是那种默默生气的性子,便充分发扬了我不高兴那大家都别高兴的原则,又多说了一句:“…也是,既已得证佛法,曾经的一树枯梅便不愿见了。”
  她说话时咬字口吻一向散漫宛转,这句话却说得硬邦邦,细细的眉也拧得别扭,难得的情态。
  也难得的…可爱。
  话音刚落,她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奇怪,立刻便想开口说起正事,补救一下:“说起来持白……”
  “不是不愿见。”
  洛长鹤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他仍被笼在一片似云非烟的淡金日光中,微一偏眼便偏出一段眉骨轮廓,极美妙,一霎眼神也风清月白,干干净净将她的影子映在眼底。
  “…是不敢见。”
  不敢见?
  相凝霜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寻常佛修在参佛持戒时,会遇到许多难以参破的嗔与欲,这种情况下,最好用的办法就是不看。
  功名权财难以看破,那便撇去不看,愚人爱欲难以顿悟,那便也舍弃不顾,弃而悟之,强自压抑克制,待到功名成土,玉颜作古,总会有参破的那一天。
  但洛长鹤不会是这种佛修。他是天生佛骨,琉璃心肠,万丈红尘于他不过指尖风过,心境自在,哪里需要用上不敢这样的说辞。
  一心的烦躁也被这淡淡一句不敢给浇灭,她想了半晌,最终只憋出了一句噢。
  于是禅室内又静了下去,与上次不同,这次则格外的…别扭,像是夏日里刚下过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灼热的暑气未消,水汽又逼了上来。
  氛围实在奇怪,她有意打破这样的气氛,便从芥子戒中取出了持白镜,啪一声将持白镜扣在面前的乌木矮几上。
  铜镜磕上木桌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这响声似乎也惊破了一室静谧,相凝霜又伸出手指把持白镜往洛长鹤的方向推了推,开始一脸认真的胡编乱造:
  “还是说说正事吧…自从上座在抱影林中追恶妖而去,我十分的不安。再加之上座不在,留在寺中也无事可做,我便去了西境四处查证,想看看能否有替上座分忧的机会。”
  “天可怜见。”她尽量不做作的捂住心口,很惊喜的模样,“我竟在金屏宴上见到了持白镜,想着做些好事,情急之下,便出手抢了持白,还闹出了些乱子。”
  她这一番假话编得实在是漏洞百出,但一来,相凝霜已经不打算在大法华寺内继续待下去,便不怎么在乎旁人疑心。二来她也都已经把持白镜拱手送上了,洛长鹤应该也不至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面子上总得过得去,相凝霜想了想,又干巴巴遮掩了一处十分不合逻辑的地方:“…我之所以能抢得到持白…嗯…是因为我认识了一个…一个十分热心肠的侠客。”
  她点点头,努力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对,他人很好,帮了我的忙,我才拿的了持白。”
  说完了这一大堆,她便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等着洛长鹤发问。
  没想到洛长鹤听完后,清清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的开口道:“…有多好?”
  相凝霜:?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说的那个人…有多好?”
  他又慢慢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平板板,没什么变化。
  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相凝霜本以为他会问持白镜一事的来龙去脉,亦或是点出她话里的破绽加以质问,更甚者还可能会问她到底是何居心,是否从一开始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潜入大法华寺。
  她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这就好像是有伙亡命之徒夜半闯入你家,凶神恶煞磨刀霍霍,仿佛下一秒就要让你尸首分家,你都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了,这伙狂徒却突然放下屠刀,非逼着你回答他与城北徐公孰美。
  她实在搞不懂洛长鹤怎么想的,下意识又抬眼看向他,便见他依然立在窗边,窗外树影被风吹得摇斜,他微微露出半面脸颊,神情有些冷淡,与他平日清远如高山云雪的神情不同,像半隐在帘后的月光。而这样微冷而神秘的姿态,很像……
  很像南客。
  相凝霜心口轻微一滞,不由自主想起这个她刻意忘记的名字。
  她一瞬间有些无措,半晌才艰难答一句废话:“…挺好的。”
  简直玩笑,南客哪里算得上好人。
  她这样想到,还是慢慢说下去:“…愿意陪我做些坏事,还送我礼物。算挺好的吧。”
  于是禅室内第三次安静下来。
  相凝霜实在觉得今日是否诸事不宜,处处都透着古怪。
  洛长鹤也古怪,他听了她的回答,神色竟然愈发冷淡。
  而且似乎不只是冷淡,有些不愉,还有些…委屈?
  她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确定自己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病得不轻。
  洛长鹤怎么可能和委屈这种心情沾边。
  但他确实委屈。
  窗外落梅被风吹落在他衣袖,他微皱了眉拂落,心里想的却是:这就算好了吗?
  只是闹一场金屏宴,这有什么难的,只是送一个讨她喜欢的小玩意…他难道未曾送过吗?
  他送过成百上千,真正送至她手的都借了旁人名头,或是她下山游历时路边卖茶的老翁,或是她外出踏青时叫卖杏花的小郎,都顶了各种全然凑巧的名头,被小心翼翼奉至她面前。
  而更多的,他永远送不出去的,全都沉在了长留山下的青萝江,江水长长,曾温柔流过她指尖,总归是比他要离她近些。
  …只是她不记得而已。
  作者有话说:
  顿悟红炉一点雪句: 《禅斋》张方平
 
 
第33章 欲去依依
  气氛又奇怪下来。
  相凝霜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今日这一遭本来是想甩掉烫手山芋,顺带卖洛长鹤一个虚假人情,却没想到这人完全不接招, 就只问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问题。
  难不成他看穿了她的打算?又懒得开口点破,所以便绕来绕去让她自己领悟?
  相凝霜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也不好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便将持白镜又往前推了推,草草说了句场面话总结道:“旁的都不重要,总之…能找回来便是好的。”
  洛长鹤静了片刻。
  再次开口时,他似乎也恢复了平时清冷又温和的态度, 轻轻一颔首, 很有分寸的说道:“此事要多谢施主。”
  方才那个神色冷淡、甚至有些又急又气, 问她那人好在哪里的洛长鹤, 似乎只是个错觉。
  怎么又开始称呼她施主了…
  怪不得是龛中雀, 心思云遮雾绕的一点都看不透,相凝霜这么想着,又客气了一句:“您多礼了, 本来是觉得我在寺中露面恐怕多有不便, 想托旁人将东西送过来的。但后来又想着, 持白镜事关重大, 还是我亲自送来的好。”
  洛长鹤闻言也点头,却是从另一个方面肯定了她的行为:“持白镜乃施主费心寻回的,自然也该让世人知晓施主善行。”
  他是不愿听世人愚昧, 不明就里便中伤于她。
  相凝霜却听得惊奇。
  平心而论,洛长鹤在她面前的大多数时候与对旁人完全不同, 是极温和极好说话的, 她虽然对这点没有明确认识, 但讲起话来十分放松,此刻便也开口道:“我本来以为,上座会是那种禀信行了好事也不应声张的人。”
  洛长鹤轻轻一笑。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这一笑尤其如此,像在风中被吹落细雪的摩柯曼殊花,带一点欢喜的寂寥:“…本来的确如此。”
  “但后来我发现,我心有不甘。”
  佛说无我无相,无欲无求。他从来只被教导过要忍耐、要压抑、要断绝,爱欲是他心中孽障,合该他自己痛,总之是不能打扰她的。
  但他痛着痛着,又犯了嗔戒。
  卖杏花的小郎能被她回眼注视,空有一身皮囊的妖邪能得她一个宛宛的笑,就连一片云都能让她沉静描摹半晌,却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不甘?”
  相凝霜轻轻睁大了眼睛。
  她察觉到洛长鹤似乎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没敢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只是两只手撑着脸颊,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看
  “正是。”他垂下乌黑眼睫,神色很柔和,似乎并不觉得说这些难为情,“施主可觉得我佛心不正?”
  “不不不不不。”
  相凝霜急忙摇头,想鼓励他这难得一见的敞开心扉,绞尽脑汁地调动自己贫瘠的佛理知识:“不识七情六欲…如何能真正参破凡尘呢。总是一味的避讳常人本就该有的情感,这不也是另一种我执吗?”
  她结结巴巴的说完,又想到什么,猜测道:“后来上座是不是静心修行,破除了这一…你们应该叫做贪念吧?”
  洛长鹤微一停顿。
  他终于走了过来,坐在了相凝霜对面,因着在窗边待得久了,他沾染了一袖的梅花香气,于是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加淡而远,湛湛眼眸清透而又流光变幻,难以捉摸。
  “没有破除。”
  他这样说道。
  他仍然在不甘。
  相凝霜很想继续问下去。
  虽然洛长鹤说得云里雾里,但她太清楚这绝对是桩惊天秘辛,他这样的神仙还能不甘什么,还能对谁不甘,总不会是他悄悄摸摸降了妖除了魔结果没人知道便因此不甘吧,他也不缺世人的供奉膜拜。
  她几乎是兴致勃勃的分析起来。
  肯定是为了哪个人吧。
  就洛长鹤这样的性子,无论做过什么,那个人想必也什么都不知道。再想得缺德些,说不定还有人顶着自己的名头抢了他的功劳。
  比如拿着洛长鹤辛辛苦苦弄来的东西,深情款款说是自己送的。
  想着就好气,这确实会不甘心,大罗神仙来了也得不甘心。
  相凝霜又往深想了想。
  他既然说他并没有参破,那难道在此之后,他便什么也没做,只是就这样自己默默不甘吗?
  …肯定不会吧。
  她对洛长鹤的手腕与本事还是有具体认识的,只能说这样的人幸亏是个佛修,要是走偏了道四洲早就大乱了。
  他一定是会做点什么的。
  但情爱一道又很不简单,爱欲愚人,他这样一心不甘委委屈屈的冲上前去,十之八九都会落一个弄巧成拙,说不定还会让对方不明所以以至于觉得他莫名其妙,最后阴差阳错变对头。
  相凝霜想到这里时顿了顿。
  …这段情节怎么有点微妙的熟悉。
  然而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熟悉在哪里,便也不纠结了,刚回过神就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有件十分不好意思的事要与上座说明。”她露出一点很抱歉的神色,“您给我的那枚用以防身的孔雀翎……我一不小心把它给练成法器了,没法原模原样还给您了。”
  洛长鹤闻言摇了摇头:“无需归还,施主且留着吧。”
  他给她孔雀翎的时候便很是轻描淡写,此刻则更加毫不在意,仿佛这枚孔雀翎羽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相凝霜也不是很了解他们孔雀,他这样一说她便想到孔雀那么多羽毛,想必是确实不缺这一根,也就应了一声:“那好…”
  这时却突然从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只鸟雀。
  还是那只羽毛美丽,头顶若有花冠的奇异鸟儿,他这次却没有飞向洛长鹤,而是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高高兴兴地落在了相凝霜的肩上。
  他跳了两下,朝洛长鹤的方向昂起了小小的脑袋,很得意的样子。
  随即他开口,十分矜持地打招呼,嗓音一如既往的雄浑:“美人!许久不见,有没有想念我?”
  相凝霜确信自己看见了洛长鹤的眉眼不可自抑般轻轻一动。
  她觉得这只鸟实在是个妙鸟,于是也很给面子的回答:“当然有,好久不见,您的声音也更别致动听了些。”
  迦陵频伽狂喜。
  他勉强维持着理智,嘿嘿嘿笑了几声,真诚的开口夸赞道:“美人,你真有品位,做这只孔雀的明妃实在是有一点点委屈。”
  他还特别强调:“当然,只有一点点。”
  孔雀也是很不错的,只是一直无法欣赏他的才华。
  迦陵频伽这样想道。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半点没有注意到洛长鹤已经微微曲起的手指。
  相凝霜也僵住了。
  这只缺心眼的小鸟语速太快,听的人根本没有打断的机会,一说到明妃时,她就一怔,但她毕竟脸皮厚,立刻又觉出几分好笑,下意识去看洛长鹤的脸色。
  洛长鹤没有看她。
  岂止是没有看她,他甚至半偏了脸,几乎看不清神色,整个人都十分僵硬,恨不得让自己即刻变成一座美貌冰雕。
  相凝霜一看之下更是想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迦陵频伽还在继续说话:
  “刚刚我听你们说到孔雀翎?美人你不知道,这玩意儿可珍贵了,这是他们孔雀求偶用的,他一共就两支,有一支还早都给了…”
  话音戛然而止。
  相凝霜正听得大惊失色,见迦陵频伽停了便立刻追问道:“给了谁?”
  迦陵频伽说不出话了。
  他徒劳地张开嘴,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立刻像明白了什么一般,愤怒的扑棱起翅膀,刚飞起来,就又软软的栽倒在了地上。
  一到了地上,他便像醉酒一般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最终把脑袋埋在了翅膀里,不动了。
  相凝霜立刻看向洛长鹤:“他怎么了?”
  洛长鹤顶着她怀疑的目光,终于回了眼,很正经的和她解释:“它生了喉疾,不大能接受,因此偶有疯癫,不必在意他。”
  相凝霜完全不相信,忽略他的解释,又问道:“孔雀翎羽当真是求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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