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没好报,人善遭人欺。
望舒劝道:“利益至上,他未必有多喜欢你,论起男儿气度,甚至还远比不上楚凌云敢作敢当。”
裴言昭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不喜欢他了。”
望舒笑着轻抚她的头发,她像是小鹿般轻轻蹭着,恋眷这一丝温暖。
“昭昭现下住在何处,我好派人送你归去?”
裴言昭写了个酒楼的名字,望舒有些错愕,才恍然想起她不过旅居京城,遂说道:“似乎有些远,暮鼓敲响,坊市将要闭门,不如在戚府留宿一晚?”
裴言昭笑着点了点头,不禁想,她们这算是朋友了吗,她还是……第一次留宿朋友家中呢。
那晚,她们坐在花架之下,凉风习习,裴言昭无力地伏在石桌上,侧着头看向天边一轮明月。
望舒小声道:“日后无论身处何方,希望你抬头看见明月之时,内心总是欢愉的。”
她笑弯了眉眼。
*
送走裴言昭之后,许是这些事情全都关乎情爱,太过琐碎又显得无关紧要,望舒并未将一切告诉晏希白,只是说明二人关系,并约他有空相会。
这日,望舒正在酒楼上听曲,歌女唱得她昏昏欲睡,一时间竟未察觉身后来了人。
直到他挽起望舒那一抹松散开的碎发,她转身回眸,有些惊喜地笑道:“殿下怎么得空过来了?”
他替望舒松了发钗,将鬓发挽好。随后在她身旁坐下,温吞地回复道:“刚下早朝,听柔嘉说你在这儿听曲,想着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
望舒替他倒了一盏温茶,隔着罗帷吩咐歌女,“唱你拿手的,若是得了殿下几句夸奖,改明便是全京城的红人。”
那抹倩影微微下了身行礼,回道:“是,娘子。”
晏希白抿了一口茶,随后轻声说道:“那裴言昭与大月王子之间的纠葛,若是男欢女爱,两厢情愿,我也无意干扰。”
“今日,大月王子隐隐约约向父皇提出,他甚是钟意裴言昭,希望能将她封为和亲公主,嫁到大月。”
望舒皱起眉头,“可裴言昭分明不愿。”
“嗯,父皇说裴言昭于大周有功,还需问过她的意见。”
望舒只觉得这些事情甚是烦人,“那殿下,有何打算?”
晏希白凑近了些,在她身侧轻声道:“望舒,那大月神女以媚香勾引父皇,本就不成体统,这些天又派遣下人,频繁出入二皇子府。”
“你说她在打什么主意?”
望舒摇了摇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这大月神女,只是放在明面上的一步棋,又或者只是障眼法罢了。而暗地里,有哪些官员与大月勾结,达成了交易,这长安城中又混入了哪些奸细,一切都是未知数。”
望舒忽而有些懊恼,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在因为楚凌云之事与晏希白置气,平日里更是盯紧了家中作妖的妾室,还要应付长辈替她相看的郎君。
这些朝中大事,竟是一概不知,如今想帮他揪出一两个乱臣贼子,却也难寻踪迹。
晏希白继续说道:“单单是解决了那大月神女,还远远不够。我要让她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京城之中,而那大月王子却偏偏不能凭此事,寻我麻烦。”
望舒不解,“要让一个备受瞩目的人,平白无故凭空消失,又谈何容易?”
他牵着望舒的手,学她平日里挑逗的模样,细细磋磨着,“望舒,我知道你可怜那哑女裴言昭。但是,接下来我会利用她,陷害她,以她来要挟大月王子。”
“我保证,绝不伤她分毫,会让她平平安安离开京城,也不用去做那和亲公主。”
她沉沉应了声:“嗯,我知道太子殿下做事有分寸,自然不会担心。”
晏希白知道她有些许不开心,暧昧地、讨好地蹭了蹭她的侧脸,又轻抚着她的后背,“望舒不必想太多,一切有我就好。”
她有些犹豫地问:“若是那大月王子与裴言昭皆是虚情假意,又该如何?”
他有些漫不经心,轻声道:“所以啊,赌一把吧,看他们之间是否有真心。”
望舒不由嗤笑,“真心能值几钱。”
“可晏希白,你绝不能负我。”说完之后,望舒才一阵错愕,她这是怎么了,毫无缘由便说了这些。
晏希白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好。”
他盼了十几年才有今日,又怎敢变心。
“望舒今日想吃些什么,总该轮到我请客。”
她这才放松了些,靠在晏希白肩上,一股脑说了许多菜名。
*
望舒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素娥说起之时,仍然不由得心头一紧。
“娘子,不好啦——”
“前两日,那大月来的神女莫名其妙失了踪迹。禁卫军连夜搜寻,今儿一早在皇宫中的一口水井,捞出了一具尸体,虽然泡发了看不清面孔,但按身形、衣物,还有腰间饰品,都能看出是大月神女。”
“而听宫女自陈,不久前神女身体不适,请了裴娘子前去诊治,其间多有刁难,两人似乎是闹了矛盾。”
“而事发当日,最后与她见面的,除了大月来的贴身侍女,便是裴娘子了。现下她已……锒铛入狱。”
望舒心情许久未能平复,她知道这是晏希白下的套。
可前几日还躺在她怀中细细哭泣的红衣女郎,终究是卷入了这场未知的风波之中。
她吩咐道:“素娥,去打点打点,我想见见她。”
她继而补充道:“就明日,再向太子殿下通传一声。”
“是,娘子。”
望舒披着一身黑衣斗篷,在侍卫带领之下,点着一盏油灯,进了阴森森的地牢。
这里的一切,逼仄、压抑,令人窒息。
不知犯了何事的罪徒,冷冷的笑着,时而发出尖锐的叫声,时而痴痴的喊着“冤啊”,更有袒着胸脯的莽汉怒吼道:“老子没罪,快放老子出去!”
中气十足的叫声冲破耳道,令人厌烦。望舒冷冷瞥了他一眼,他露出了微笑的笑容,“哎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长的不错嘛。”
素娥拽紧拳头,望舒却说:“不必理会,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们一路向前,长长的暗道看不见尽头。
望舒问:“还未定罪,为何要关在此处?”
带路的侍卫呵呵笑道:“太子殿下安排的,娘子放心,也就看着难受,在里边好生伺候着呢。”
望舒终是看到了裴言昭,她面无表情坐在一方床榻之上,无悲亦无喜。
侍卫开了牢门,望舒走进去,闷闷喊了声:“昭昭,我来看看你。”
裴言昭转过头来,她摘下了斗篷,看见望舒的那一刻,她分明是有些欣喜的。
她那双眼睛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格外的亮。
望舒让侍卫多点了几盏灯,她遣退众人,拿出纸笔,铺在木桌之上。
“昭昭,你这般聪明,总该是想到了吧。”
第40章 祝她杏林春满
望舒有些落寞地说:“昭昭,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可惜,算计过应该就不能当朋友了吧。”
裴言昭听到她的话,身形愣了愣, 收起唇角笑意,埋着头也没有任何表示。
望舒瞥了一眼她的腰间, 鞭子还在, 或许下一秒她便会恼怒着狠狠甩到望舒身上。
“可终究是我害的你身陷囹圄。”望舒轻声道,“想怒气冲冲骂我, 或者有什么要求都写出来吧, 我总归是想满足你的。”
裴言昭沉默半晌,一动不动,她不敢抬起头来,害怕与望舒目光相触。
望舒看着她瘦弱的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她叹了口气, “昭昭,不用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待所有事情结束,你便可以清清白白从这里走出去。”
裴言昭听到这番话, 抬起头来看向望舒。她有些犹豫,最终走到案前, 提笔写道:“你们要做些什么?”
望舒看着白纸黑字,却未曾作答。她尚且无法信任裴言昭, 无法将晏希白的计划和盘托出。
她继续写道:“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望舒一瞬间有些错愕,晃过神来凑到她耳旁, 小声说道:“我们要揪出大月的奸细, 要拔掉那些危害江山社稷的蛀虫。”
“我们要利用你, 用你胁迫大月王子。”
她睫毛轻颤,“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望舒看着她,心脏不由扑通扑通乱跳,她……好乖。
望舒说道:“昭昭,陪我们演一场戏吧,看看那大月王子真心几何。”
裴言昭睁大着眼睛,看向望舒,摇了摇头,“可是玄英他未必会因为我,任由大月神女死无缘由。”
“所以啊,这是一场豪赌。”
她在纸上写道:“无论事成与否,我想悄无声息离开京城,不要让玄英知道,也不要让楚凌云知道。”
“好。”望舒笑着将那一张张纸放到油灯之上,红灿灿的烈火照着她的面庞,牢狱之中暗影摇曳。
望舒出来之时正巧遇上了晏希白。
她低头欠身行礼,唤道:“太子殿下。”
随后两人并肩同行,望舒有些好奇地问:“那大月神女,怎么样了。”
“嘴硬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咬舌撞墙、自缢饮毒,又或者故意激怒审讯之人,一度想要寻死。可惜并不能让她如愿,未来很长,有的是时间与她慢慢磋磨。”
“我派人调查了她的背景,自小父母身亡,为玄英所救,一直被当细作培养。忠心耿耿、无懈可击。”
望舒冷笑道:“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可她怎么也无法让人同情。
晏希白不予置评,只是说:“望舒,就当她已经死在枯井之中,忘了吧。”
“嗯。”
“那大月王子呢,又是什么反应?”望舒继续问道。
晏希白有些无奈地说:“他总是不缓不急,至今未曾过来看过裴言昭一眼。只是叫父皇彻查此事,万不能因此坏了两国邦交。”
“倒是楚凌云紧张兮兮,每日过来堵我要我放过裴言昭,忙前忙后要查清神女死亡真相,我还真怕他查出什么东西来。”
望舒笑着说:“还真是襄王有情。”
回去的路上,楚凌云知道望舒去牢狱探望了裴言昭。他堵在望舒身前,有些焦急地问:“方才你是不是去探望了昭昭,她在监狱中过得怎么样?”
还未等望舒开口,他就急急忙忙继续问道:“可有克扣饭食,可有严刑逼供?”
望舒冷着脸不想理会,他忽而走上前来,抓着望舒两侧肩膀,用力摇晃,“你快说啊!”
他身后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望舒一眼便看出了那是大月王子,衣物与初见那日一模一样。
她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上扬,一把推开了楚凌云,慢条斯理替他理了理衣襟,讥讽地说:“楚将军,这么担心她啊?”
楚凌云皱紧眉头,有些不耐,“戚望舒,我没功夫跟你说这些废话。”
她人畜无害地笑着,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柔柔地说道:“凌云,那裴言昭有什么好的,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吗?”
“你我二人门当户对,又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楚凌云拔出腰中长剑,就着剑鞘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不要跟我废话这些,我问你,昭昭现下如何!”
望舒面上露出受伤的神色,“你就这么喜欢她啊,可她爱的另有他人。她分明应了要前往大月和亲,只差一步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却背负上一桩人命,真是悲哀。”
望舒感觉肩上的剑鞘快要将脖子摧弯,楚凌云紧握着拳头,受伤青筋隐隐颤动,“我问你,昭昭,现下如何!”
望舒笑道:“呵,你问她现下如何。”
她抬起手,推倒了楚凌云的剑,“她啊,她杀了大月的神女,你还想她过得有多好?”
“我见到她时,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那张漂亮的小脸青一块紫一块,那双行医济世的手,快要弯折得不成人样。她好像腿也被打断了,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饿得不行了,爬到门前,痛苦拍打着铁门,乞求狱卒赏一口饭吃。”
“可那狱卒冷血的很,一碗凉水泼到她的头上,骂她贱人,说她活该,让她早早认了罪名。”
“她狠狠地瞪着,像是不服输一样,狱卒受了气,撒着酒疯,走过去一手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甩在地上,嚷嚷着骂她臭娘们。”
楚凌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望舒继续说道:“我走过去扶起她,她拽紧我的衣袖,痛哭流涕摇着头,好像想说她是无辜的,她要喊冤。可她一介哑女,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仰头看着我,呜咽着声音嘶哑,着实难听。”
楚凌云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走,徒留望舒站在原地。
望舒又看了一眼大月王子的侧影,她虚靠着素娥,道:“走吧,回去了。”
*
后来,楚凌云跪倒在宫门之外,苦苦恳求,说证据未全,不能就此屈打成招,却无人理会。没有人想要挑起两国仇恨,没有人想为了一个小小哑女触怒圣颜。
大月王子听了望舒那番话,就算再冷情冷心,也断不能让救命恩人这般受苦受难。
那日,他要求与裴言昭单独见上一面,裴言昭吃了能让身体显得虚弱的药物,又坚持让狱卒给她造了些表面伤口。
望舒当了回梁上君子,暗中偷窥着,听他诉衷肠,听他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听他规划着未来,听他许了一个又一个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