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见自家娘子这不成器的样子,无奈地回道:“娘子,这儿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聘请厨子。”
望舒急着说:“那怎么能行,速去平康坊抓个厨子过来,啊不不不,来不及了,你让他们直接做好送过来吧。”
“是,娘子。”素娥转身匆匆离去。
望舒站起身来,四下打量。
她站到云纹镂空香炉前,夹起沉香木块,添了进去,稍过了些许时辰,袅袅白烟升起。馥郁的香气袭来,浅尝后只觉富贵功名云烟过,一梦生死间。她不由想,晏希白应当会喜欢吧。即便望舒知道,他哪会在意这些,只要是望舒喜欢的,他都觉得欢愉至极。
就着清甜的山泉,还有西湖龙井,她煮了壶热气滚滚的浓茶。望舒让人将埋在树下的桃花酿挖了出来,想得有些心痒,但回忆起他们二人醉酒的模样,脸就烧得火红。
喝酒,确实容易误事,若情难自已便有辱斯文了。
想着想着,晏希白便进来了。他作揖道:“娘子,某匆匆来迟,还望见谅。”
望舒转身看去,只见他脸色有些病弱与憔悴,在看见望舒那一刻,眉眼间的阴郁才匆匆化去,化作了数不尽的柔情。他裹着一身雪色狐裘,好似白玉无瑕。
望舒连忙上前问道:“殿下怎么大热天穿着狐裘,可是又病倒了?”
他掩面轻咳,“春夏交接,一时不慎染了风寒,只怕给娘子过了病气,却又按捺不住想要过来看你。”
他将狐裘脱下,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望舒叫侍女关了门窗,怕凉风吹来又伤了身体。
她上前挽着晏希白的手,一路将他牵引到案桌上,她想拿起茶壶想给他倒上一盏茶,可透热的瓷壶烫得要死。刚碰上就立马缩了回去,嘟着嘴给自己呼气,差点泛出泪水。
她觉得晏希白身上应该是凉飕飕的,便牵起了他的手,小心翼翼蹭着。
晏希白有些错愕,随后解下腰间冷玉送到她的手里,轻声问道:“还好吗?”
望舒摇了摇头,抬起手给他看,“都烫红了,不舒服。”
他走出门外,对着侍卫问道:“有烫伤药吗?”
小侍卫利索地从腰间解下,递给了晏希白,他小心翼翼给望舒涂着药,望舒看着他细长、冰凉的手指,心猿意马。
上完药后,他拾起隔布为望舒倒了一盏茶,“还烫着,凉些再喝。”
望舒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本来就是想倒给你的。”
晏希白学着戏里的书生,折身作揖,浅笑道:“那有劳娘子了。”
望舒趴在桌子上,噙着笑看向他,轻轻挑起他残落的一缕细发,“好一个玉面郎君。”
他像是被呛到一般,一阵清咳,缓过气来红着脸说:“望舒,莫要寻我玩笑。”
望舒反驳道:“我说的实话,哪开玩笑了?”
晏希白无奈的任她胡闹。望舒见他身形清瘦,有些心酸,上辈子望舒一点一点,才逼着他养好的身体。这造的什么孽啊,生在帝王家,明明享不完的泼天富贵,惹的万人艳羡,谁知从娘胎中便一路被算计着长大,能活到现在又谈何容易。
她从盘子中夹起一块糕点,凑到他面前,“殿下,这个好吃。”
他有些羞涩地别过头,示意让她先放下,“望舒,我…我自己来。”
望舒一脸伤心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般生疏。”
他手足无措,连忙咬了一口糕点,掩面说道:“不想给你过了病气。”
望舒放下筷子,又与他坐近些,“我身子硬朗,从小便没生过大病。”
晏希白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望舒想起今日之事,小声地抱怨道:“京城中的小娘子,都好生奇怪。明明之前总是对我笑脸相迎,自从我与殿下定亲之后,眼神便奇奇怪怪了。”
她扯着晏希白的耳朵,问道:“说,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惹的风流债。”
他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我只与望舒亲近。”
望舒又说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说着说着便有些伤感了,“殿下,定亲那日,我阿娘回来看我,我以为这辈子她都不要我了的。”
“她与父亲和离之时,我未曾说过只言片语,我宁可她从此逍遥山野,也不愿成为她的累赘。”
“她收拾包裹打算离开,我就在门外悄悄看着。”
“她出来看见我的那一眼,便抱着我哭了,我最是受不得眼泪,便跟着她一块哭。”
“我说,阿娘,能不能带我走,我以后不嫁人了,一辈子孝顺你。她把我推开,她说望舒,你要懂事啊。”
她有些哽咽,继续说道:“她就这样躲进了终南山,她跟着那些道士断了情爱,从此六根清净,再也不回来看我一眼。我每次都想去看看我的阿娘,收拾东西的时候在犹豫,踏出大门那一刻也在犹豫,坐在马车上一路犹豫,来到山脚我便后悔,生了怯意,用尽平生力气都踏不出最后一步。”
晏希白安慰着她说:“望舒何须害怕,她终归是你阿娘。”
“可是殿下,止不住的,就像现在,我也不想哭啊,可我却……”
晏希白拿起手帕替她抹干眼泪,她抽泣着说:“呜呜呜晏希白,我要你陪我去。”
他柔声道:“好,端午便带望舒去与她阿娘相聚。”
望舒噙着泪道:“丑女婿莫要害怕见外姑。”
说罢她又后悔了,“这般漂亮又怎会丑呢。”
*
望舒执意与晏希白亲近,第二日一觉醒来便跟着染了风寒,素娥还在自责:“都怪我昨日睡前忘了替娘子关上窗户。”
望舒尴尬得不敢说话,心虚到一口闷了苦药。素娥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笑嘻嘻地说道:“这天气不冷不热的,怪是让人厌烦。”
素娥却没给她台阶下,“娘子以前最爱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
“呵呵,是么,许是你记错了。”
望舒好不容易拾起事业心,想出去看看最近生意如何,却被一个小娘子拦住。
她什么也没说,就怨恨的瞪着望舒,好像别人欠了她黄金万两。
望舒挠着头,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娘子您哪位?”
素娥在身旁小声嘟囔道:“刑部尚书家的幼女,因为身体孱弱极少出门。”
望舒侧耳低头,“你怎么知道。”
素娥说:“她以前是咱们酒楼的常客,我替跑堂的送过一次吃食。”
她再次提点道:“花钱如流水,贼大方。”
望舒呵呵的点了点头,花钱的都是大爷,她笑意盈盈问道:“娘子找我有何贵干?”
她幽怨地问:“你当真要嫁给太子殿下?”
望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应道:“是的,我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
她忽然间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望舒手足无措走上去,急道:“你,你别哭啊,这大街上的我也没欺负你,有话好好说……”
她羞恼地扔了望舒一脸手帕,“你这个负心汉呜呜呜——”
望舒:“我不是,啊你谁啊,我们哪里见过吗?”
第43章 退钱啊,王八蛋!
小女郎站在望舒面前, 泣不成声地指责她薄情寡义,美人落泪犹如梨花带雨,那些个路人看客, 也纷纷过来凑了个热闹,或驻足停留, 或频频回头。
望舒只道是一场误会, 也未生什么恶意。望舒无奈地上前一步,将小女郎搂入怀中, 她依旧提着水袖掩面抽泣, 又不想叫他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就势埋在了望舒胸前。
望舒安慰道:“别哭啊,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嘛。”
结果她哭得更大声了。
望舒问道:“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今日为何要管我叫负心汉?”
小女郎喘着气,秀挺的鼻尖也哭得通红, “你怎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叙郎?”
一瞬间,望舒有些茫然,“叙郎, 这厮谁啊,与我何干?”
她渐渐回忆起最近的种种不寻常, 随后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说的是金归叙那狗杂碎?”
她幽怨地说:“不然呢,叙郎本就受了打击, 愈发颓靡不振,你又怎敢将他一颗真心踩入污泥呜呜呜……”
望舒一把将小娘子推开, 还怜香惜玉作甚!她身子本就单薄,受不住太大力气, 一瞬间摇摇欲坠, 东倒西歪。
“我与那金归叙堪堪见过几面, 每次都势同水火,相看两相厌,就差没直接打起来了。我要他真心何用,还怕惹了一身晦气!你又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流言蜚语?”
小娘子皱起秀气的眉头,她摇晃着望舒衣袖,娇声驳斥道:“不可能的,不是这样的,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如此动人心扉,怎么可能是假的!”
望舒觉得这小娘子病得不轻,却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半哄着问道:“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尚未出嫁,又有未婚夫婿。这些事情关乎名节,又怎可乱开玩笑呢,我与那金归叙当真不熟,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蓄意传播这些谣言?”
她支支吾吾地说:“京城的贵女圈中都传开了,大家都默认你们曾在一起,还…还有私印的话本和小册子。我真情实感想让你们好,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买限量话本,还有独家画册,平日里又时常支持你们二人事业,这怎么能是假的嘛!”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书,递给了望舒,说道:“你看,这么多证据你要如何否认!”
望舒拿了过来,正眼一瞧,封面是板板正正的大字:《论语》。撕开表面的一层书皮,里边还有字。望舒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难以启齿地念道:“掌上娇妻——他爱她的一百种证据。”
而里面主人公分明就是望舒与金归叙。
她有些生气,冷声问道:“谁在乱传这些东西?”
“故意诋毁他人名声,被我抓到了通通扔进衙门叫他吃官司。”
小娘子被吼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你这么凶作甚,我也是在宴会上偶然听到的,而且那日叙郎也分明未曾否认。”
她又开始埋怨道:“叙郎说,他一直无法忘记,那日长街上,你带着狐狸面具,于万千人海中牵起了他的衣袖。”
望舒有些无力地捂住耳朵,她靠在素娥身上,吩咐道:“叫春山好好查查,谁写的话本,谁散播的谣言。”
“还有,把金归叙带过来,我要找他问话。”
素娥将她搀扶稳了,低声回道:“是,娘子。”
*
望舒万万没有想到,金归叙竟然是被这样带过来的。
一身劲装,英气十足的女侍卫,反手勾起金归叙的脖子,冷着脸一路将他拖至望舒面前。
望舒有些惊讶,女侍卫作揖道:“在下瞑烟,奉太子殿下之命,为娘子行事。”
她约摸与望舒一般年纪,却要比她这个重生之人还要来得沉稳。眉眼间戾气太重,好像随时都要拔剑杀人。
对,她身上唯一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便是腰间别了两把剑。有些重,却始终挺直着腰杆。
她剑鞘一拐,金归叙就稳稳当当跪在了望舒面前。
他抬头看向望舒,恶狠狠地说:“戚望舒,你这个毒妇究竟要做些什么!”
暝烟抬起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往下使劲一压,不耐烦道:“老实点。”
望舒懒洋洋靠在贵妃榻上,一身华服极为漂亮,金丝纹饰随着光影流动,夺目耀人。望舒见他万般挣扎却被死死压制,见他目光犯狠却无法正视望舒一眼。
她抬起手便泼了金归叙一脸茶水,“这模样可真是惹人厌弃。”
他吐了一口唾沫,怒骂道:“贱人,泼妇,你可知我父亲是谁?你可知当街抓人是犯法的!”
“若叫我父亲明日上朝参你一本,你这劳什子太子妃也别想当了!”
望舒漫不经心地笑道:“哟,是吗?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你那老父亲会因为这样一个不孝子,去得罪戚家,去得罪太子殿下?”
他嗤笑道:“戚望舒,你也别太得意,迟早有一天我要千倍百倍还回去。”
这些狠话对望舒而言不过隔空挠痒,“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望舒走下床榻,来到他跟前,又换了一种语气 ,矫揉造作地问:“怎么,叙郎,不是情难自已吗?”
说罢啪的一声甩了他一巴掌,金归叙狠狠地瞪着望舒,眼底皆是讥讽与憎恨。
“哎呦呦,这么凶作甚,不是对我情根深种么?”
他仰头笑道:“哈哈哈,你这毒妇无才无德,若不是戚家颇有声望,你祖父又劳苦功高,敢问京城中有哪个郎君瞧得上你?”
“也就一张皮囊看得过去,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望舒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可京城里的小娘子都在说,你爱我爱得无法自拔,我却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为了成为太子妃抛弃你这个深情的叙郎。”
他冷哼一声,“鬼知道那群疯子在想什么,认定了我与你两情相悦,一个个使劲的往我家商铺砸钱。
“我什么都没有承认,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让他们纷纷出来抱不平,这么有意思,陪他们演演这出情深的戏码,又有何妨?”
望舒摇了摇头,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为了这些蝇头小利,你也不嫌自己掉价。人人都说你在殿试之上大谈重商之道,是为万千人考虑,我也真当你是什么君子气节,到头来难掩商人本色,无才亦无德,说的应该是你才对。”
“便是连容貌也不怎么样,令人作呕。”
望舒转身,扬声道:“娘子们,可都听见了,我戚望舒一身清白,从未做过任何负心之事,与此人也是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