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掏出烟盒,在手心里磕出一支烟,夹在嘴里,没燃,安静地站起身,转头不发一言地往走廊对侧走。
应三自然不留她,他的注意力全在祁宵月的手机上。还算新款的iPhone,离家前她自己买的,按亮屏幕,有密码,他没犹豫地输数字。
祁宵月复杂也简单,她的密码永远都是123456,防不了人。
密码正确,主屏跳出。
应三呼吸滞了一瞬。
祁宵月不爱设壁纸,一直是默认,但这次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是一副雪景照片。
一棵谢落叶的矮树,树杈上蓄着雪,颤颠颠地往下坠,簌簌碎雪下落,轻飘飘的,仿佛落在心上,凉飕飕的,心尖发颤。
是之前应三拍的。
“京市也下雪了吗?湛城这里下雪了,很小,挺漂亮的。”
“是挺漂亮的。”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赏雪。”
所有情意都有迹可循。
应三手腕抖了一下,颈侧,女孩温热的呼吸似乎还留有半分触感,酥酥麻麻的,又软又暖。
手上,身上,都是她的血,甜腥气扑鼻,像一把大手,紧紧提着他的心脏。
满山腐叶湿土,他走得快,却还是听到她笑,轻轻的,擦着耳廓而过。
然后说:“我也喜欢你。”
应三酝酿半分,终于呼出一口气,低着头,沉沉地笑了声。
数百年的暗恋,也算修成正果。
恰时急救室红灯转案,门被拉开,祁宵月被推了出来。
应三收回手机,大步走过去。
祁宵月的胳膊已经被止血,缝合好,缠着纱布安稳窝在被子边。她的手背扎着针头,点滴慢慢往下落。
祁宵月小小的一团躺在上面,被子就搭在她的下颔边,只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唇也惨白干裂。她本就长得白皙,失了血色后更白得透明,唯有黑发散落在颊边,十分安顺。
看着乖巧的不得了。
应三眸子动了动,心里石头落地。但还是手心攥了攥,眼里都是心疼。
医生在嘱托,祁宵月被推进病房,他亦步亦趋跟着,眼睛不离半分。
“患者没什么大碍,没伤着骨头,但是伤口太深,可得遭点苦头,很大可能也会留疤,她要是太介意的话家属还是劝着点,稳定她的情绪。”
“她现在还睡着,过一两个小时就会醒,家属陪着看一下。还有就是尤其注意饮食方面,发物什么的都不能吃,这个得细心照看,不能疏忽。”
应三专注地听,点头。
医护人员安顿好祁宵月,就出了病房,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现在将近凌晨了,窗帘没拉,零星的星子的碎光探进来,抵不过白炽灯的亮,顿时融为一体。病房内暖气充足,不干燥,惹人犯困,很适合休息。
应三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在病床边。
祁宵月打着点滴,手很凉,他替她暖着,没别的动作。
空气暖烘烘的,很舒服。
祁宵月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窗帘被拉着,只有窗户下落了一道光斑。
病房内没人,旁边有把椅子静静摆着。
她的右胳膊裹着纱布,可能是麻醉的效果还有点残留,现在倒不怎么疼,可以忽视。
另只手的手背上有针眼,用医用胶带贴了棉球,棉球有被下压的痕迹,看样子是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人帮她按着止血。
到底不算是普通人,她完全忽视了自己的伤,如常地掀了被子,踩着拖鞋,往外走。
病房门上有个窗,她听到声,隔着窗往外看。
应三就在门外,叼着烟,碎发散在眉上,眼神很利,看着有些痞。他手里拎着饭盒,衣上带风,像刚从外面回来。
有个秘书模样的人在跟他说话,低眉顺眼的,很恭敬。
不知道说了什么,应三越听眉皱越紧,颇有些不耐烦。
祁宵静静看,眼神不加掩饰,刚看了两眼应三就察觉到了这股视线,立刻下巴微抬,极为敏锐犀利地转向这边。
对上祁宵月的面孔,他一愣。
“行了,下次再说。”应三抬手,毫不犹豫地制止秘书滔滔不绝的嘴,夹下嘴边的烟,捻灭,丢进垃圾桶里。
“诶,三少爷,等...”
秘书还没说完,他就一把拉开病房的门,没留半分眼神,直接踏步进去。
手往后摆,他握着门把将门紧紧闭合,门边磕着框发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响动,完全把秘书隔绝在外面。
门内,充足的暖气扑面而来,加湿器开着,不干燥。窗帘被祁宵月拉开,阳光洒进来,外面是晴天,雪化得差不多了。
祁宵月已经自觉地坐在床上。
两人没先说话,应三拉了床上桌,把手里的饭盒放在上面,一层一层接盖子,都是清淡有营养的,他按着护士给列的单子亲自买的,总出不了错。
边防,他嘴里问:“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怎么下床了?”
“睡得身体麻,下床走走。”
“伤口疼吗?”
“还行,不算疼。”
应三放盒子的手沉了一下,盒底碰着桌子,闷闷的一声响。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动作上的劲大了些,颇有些负面情绪。
“怎么了?”祁宵月抬脸,刚醒转的眼神裹了层氤氲水雾,声音也哑,整个人软得不可思议。
应三一看这张脸就没办法发出火来,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无处发泄。
他无奈地坐回椅子上,手交叉,肘部搭着两膝,目光紧紧注视着祁宵月,终于撇开这些粉饰太平,出声问:
“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真的很危险?”
他只祁宵月自己一个人对抗那个恶鬼的事。
“我知道,”祁宵月点头,继续说:“但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将其他三个小姑娘先支开,她们在那里,我万一护不住,她们就会丢命。”
“但你也差点丢命。”应三的眸子如深沉海域,沉沉的,像潜藏着什么。
祁宵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胳膊,不在意笑笑,有意安抚:“没事,这不是没死吗,小伤罢了,养一段时间就行。我是大意了,也高估了人的身体能力。”
“再说,我即使死了,也就是重新做回鬼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损失。”
“可我会心疼。”
应三静静打断她。
他语气很平静,也坦然,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是模板的男人此刻蹙着眉,眼光流转,皆是担忧与后怕之意。
他认真地说:“宵月,这件事你做得是对的,没人会因此责难你,你救了三条命,这是善念,也是功德。之前我们没有特殊的牵连,你不必考虑别人的感受,做事凭心便好,你认为该做的,便去做,这是应该的。”
“但现在...”
他伸手,握住祁宵月微暖的手,手劲不大,但整个圈着,让她无处闪避。
“但现在,我想自私一点,我希望你以后能多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你能平安。”
空气微有燥热,钟表轻轻地走秒声也像被无数倍放大,应三说得诚恳温柔,甚至有些虔诚,每一句话都如重锤落在她的心口。
手上都是源源不断的热意,柔柔的,将她紧紧护着手心里,仿佛一刻也不敢放开。
“你喜欢我吗?”
“是。”
“我也喜欢你。”
祁宵月蓦地眼眶发红,她浅浅笑着,眼如汪然静水,晶亮一片。
她伸出小指,轻轻挠了一下应三的手心,眉眼弯弯,笑得大方又灼目。
她说:“答应你也可以。”
她上前倾身,鼻尖紧挨着应三的脸,紧紧两三厘米的距离,目光交接,似有磅礴情意迸发而出,两人对视,呼吸纠缠。
她轻声问:“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这么做呢?”
应三似有所感,唇角微微上扬,伸手扶住她的身体免得她倒,敛着笑意问:“你说呢?”
祁宵月黑琉璃般的瞳孔里映的都是应三的影子,沉默了会儿,她说:
“那就男朋友。”
第53章 我照顾你
“咳”
说完, 祁宵月似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 她撤身,重新坐回病床上。
手顺势往外抽,动了动, 没抽出来应三握着,不松手。
手心里逐渐升温,肌肤相贴,刚才暖融的触感慢慢变得有些奇怪, 小臂半麻, 像被过了电一般,指尖都忍不住颤。
应三刚才还只是松松裹着,现在他加了劲, 隔着手背祁宵月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容躲避的力量, 紧紧束缚着她。
热意上涌, 鼻尖空气粘稠又暧昧。
她又抽手,应三还攥着,祁宵月瞪眼:“你干嘛?”
“你躲什么?”
“哪有躲?”
她扬了扬手,带着应三的手往上挪,两只手像被胶水黏在一起似的, 没着没落地悬在空中, 两臂僵持,整个姿势有些诡异又好笑。
祁宵月忍不住发笑:“你看我躲得了吗?”
“如果我让你躲,你躲吗?”
应三垂眸, 嘴角有隐隐笑意,他的唇很薄,色浅,像匕首的尖,看起来太过薄情,割人。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潜藏的认真,白日光又亮又灼眼,掠在他的眉头,整个轮廓模糊且夺目,像淀在光里。
她这话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祁宵月懂他的意思,一时没做其他反应,先眯了眯眼,笑得狡黠。
“你是我选的,我为什么要躲。”
她歪脑袋,头发垂在额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应三,幽幽道:“我随便碰到的姑娘都是你的未婚妻,我还躲什么,我不得抓紧你吗。”
调侃意味十足。
应三知道她说谁,也弯了弯唇,不闹她了,松了劲,把桌上摆着的筷子放她手里,沉声:“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怎么还转移话题呦。”
祁宵月笑嘻嘻,乖顺地拿着筷子夹菜,一边戏谑,倒不是真介意,就纯属要揶揄他。
应三给她摆菜,也不抬头,顺着她的话答:“没有转移话题,你要想听,我现在就给你讲。”
“那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她指曾静白是他未婚妻的事。
应三:“没必要。”他面色不变。
“长辈出于好意订的,我回来之后就取消了。这件事隐秘,曾家还想借应家的势,不愿意往外讲,老爷子觉得愧对曾静白,就顺着他们,也没对外界解释过什么。”
祁宵月喝粥,眼睛盯着桌上小菜,早餐吃得都比较寡淡,但应三选的餐馆味道还可以,她吃得开心,点点头示意自己听着,表示理解。
“所以我就没告诉过你,”他叹气,装模作样故意道:“之前告诉你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看着就闹心,索性不说了。”
这话酸死了,祁宵月叼着筷子,斜眼睨他。
她突然想起来:“那几个小孩儿都没事吧?”
应三说:“没事,先找到的她们,都没受伤,现在应该在安排的地方休息,委员会的人还得找她们问话。”
“那就行。”祁宵月:“曾静白来找我没?”
以曾静白的性子,现在估计内心煎熬死了,如果不是应三先在这儿守着,祁宵月一睁眼先看到的估计就是吞云吐雾的曾静白了。
果不其然,应三点头:“来了,凌晨就在这儿等着,说欠你一条命。”
“别了,受不起。”祁宵月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
“我得谢谢她现在替我挡着委员会的人呢,要不然那些人估计现在已经闯进我的病房,准备对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话刚落,应三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病房门就被敲响,咚咚咚三声,不轻不重,长短一致,蓦然阻断房间内平静温馨的暗流。
应三眼一凛,转头往门口看,门没锁,是掩着的,外面人没直接莽撞地冲进来,还算给了面子。但应三没动,他好像透着厚厚一扇门看到外面是谁一样,沉着脸,话里一点也不客气:
“不见,滚。”
话落,门外静了一瞬,可没等片刻,病房门毫无预兆地直接被拉开来,外界冷风往里灌,嘈杂声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伫立在门口。
为首的男人满脸横疤,下颔瘦瘦尖尖,留着山羊胡,鹰眼尖厉,进门就往祁宵月身上看。
后面跟着个微微俯身的男人,低眉顺眼,黑框眼镜,标准化西服,领带一丝不苟,正是刚才在门口跟应三说话的男人。
“应三世侄,没想到你也在啊。”
男人负手踏步往里走,下巴略抬着,黑眼珠往下瞥,眼皮叠了几层,语气淡淡的,嘴上叫着世侄,面上并不亲,眼神还只盯着祁宵月一个人。
“曾叔。”
应三不咸不淡地应了句,起身转了个面,光影移动,他直接用身体挡住祁宵月,左手撑着床上桌的一角,把她遮得彻彻底底。
曾黄台侧脸动了动,露出一个不太在意的笑,善意不足,只是轻蔑。
他还是负手,不往里走,颇有些自恃,话慢慢往外蹦:“应三啊,刚才小刘来传委员会的意思,说让祁小姐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问话,你怎么直接把小刘给拦外面了呢。”
应三笑,完美无缺的应付笑容,他伸手去拿自己放在桌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摆正位置,斜斜一瞥后方沉默低头的秘书,语气也不冲:
“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才刚醒,委员会是被火燎屁股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这上赶着就要进行审问呢?”
光线浮动,划过他的镜边,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痕,刀刃似的,直接刮在曾黄台的脸上,凉意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