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所谓的随机分组也是内部操作?”
“对,估计是想看你反应,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祁宵月不解:“我都救了曾静白她们, 委员会怎么还会怀疑到我身上?”
“就是因为如此,你的嫌疑才更有理有据。”应三慢慢说:“他们会以为,你是故意作出这场戏来蒙蔽他们的。”
“你若仅仅只是一个年轻气盛、资历尚浅的小辈也就罢了, 但光凭你能从那恶鬼手下逃脱这件事来说, 你的实力就不俗, 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玄学界近乎全部的修士委员会那边皆有记录,即使是隐世家族他们也都知道一二,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冒出来一个身份神秘,谁也未曾有过耳闻的你,那帮老头子可安不了心啊。”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 情况也的的确确如应三所言。玄学界现在虽表面和谐, 但内里已现乱像。
光看曾静白这类最耀眼的年轻一辈,提到自家时也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便知,现在的势头就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小辈察觉不到暗流,但长辈尤其是高层人员个个可不是单纯之辈,委员会四大世家各怀鬼胎,竞争矛盾也逐渐浮出水面,加上暗阵幕后之人的身份尚不明显,所查到的信息还将矛头指向了自家人,这难免就会让人疑神疑鬼,寝食难安。
祁宵月服气了,暗道做人真比做鬼麻烦。
“那接下来该如何,我总不能暴露身份去跟他们去交涉。”
应三看着她,摆出一副稀奇的模样:“你担心?”
“那倒没有。”祁宵月伸手要去拿果盘里的橘子瓣,应三稍稍一拨,把苹果块移到她手下。
“橘子是发物,吃苹果。”
祁宵月隐秘地撇撇嘴,不吃了,继续说:“没有证据就直接扣帽子这种事委员会也做不来吧,充其量就是旁敲侧击一下我的身份,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再说了,即使他们非要从我身上查出点什么,又能怎么样,把我关起来严刑逼供吗?我若亮出身份,他们又该怎么跟地府交代?”
简单来说就是,她有后台,不必care。
应三觉得她这服自恃身份的小模样很可爱,又适时补充道:“倒不必走到自报身份这一步,应家在委员会的话语权还是很大的,只要老爷子护着你,他们就不敢直接对你动什么手脚。”
祁宵月侧脸,目光幽幽:“应爷爷信我?”
她眉睫颤颤,两把小扇子似的,轻轻扇在应三的心口上。
应三开始意味不明地笑,他没戴眼镜,所有神色毫不收敛,目光里都是溢出的温柔笑意,碎光一般泄出眼角。
顿了两三秒,他还是诚恳地回答:“不信。”
他舒着气,整个人有些懒散,浅灰色的居家服让他看起来多了分恬淡的闲适感,气势并不迫人,吊儿郎当的更有些富家子该有的样子。
“他信的不是你,”他弯弯眼,下巴微敛,坦诚说:“他信的人,是我。”
“既然我要护着你,老爷子便信我的判断没有错,就会在委员会那里替你说话,自家爷孙,惯没有互相拆台的道理。”
“而且,”他搂着祁宵月的肩,把她往自己这边带,力量不大,却不容抗拒,“你可是他未来孙媳妇,就这一个,他若不护着,丢了谁赔?”
这话太滑腻了,油嘴滑舌像在哄小情人似的,祁宵月定定地盯着他,突然转移话题:“你现在怎么这么贫嘴了?”
之前他们虽然也很熟,但应三与她相处会拘着自己,不会用这种话来打趣她,一直恪守着男女之间该有的距离,绅士有礼。现在坦白了,在一起了,言谈举止间他就暴露了自己的流氓痞气,矜贵公子的皮下,还是有斯文败类的本质。
应三耸耸肩,没反驳祁宵月的形容,靠近她,伸手捏她的脸:“大概是无师自通吧。”
有了女朋友的男人,总会在某些方面陡然被点明七窍,比如口头上的耍流氓。
耍嘴皮子耍到这儿,厨房门被突然拉开,祁宵月懒得回应三,直接顺着声往厨房门口看。
门边上,小黑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他眼神飘忽,似乎想往这边瞟,又不敢,只能瞪着个铜铃似的眼珠子往侧边瞥,战战兢兢地抖着长舌头说:“那...那啥,饭做好了,两位大人,您俩吃饭吗?”
“嗯,先准备吧。”祁宵月点头,挣脱应三的胳膊,起步往洗手间走,应三跟着起身,亦步亦趋地随着她的步子,祁宵月回头:“你跟着我干嘛?”
“帮你洗手。”他指指祁宵月被纱布裹着的手臂,“怕你沾了水,会发炎。”
其实祁宵月伤口虽然看着骇人,但并不严重,再加上她受伤惯了,自己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也不觉得疼,随便养两天就能好。
但应三觉得她得被照顾。
有人顾念着你,祁宵月总不会拂了好意,她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往卫生间走,应三也跟进去。
洗完手出来,小黑已经把碗筷摆好,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菜,两荤三素,色香俱佳。
祁宵月养着伤,各种忌口的东西比较多,小黑搭配得菜品卖相不错,看着就有食欲。
他没摆自己的碗筷,围裙也被摘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候在餐桌旁。应三上桌,替祁宵月拉开椅子,顺道看了一眼,问他:“你不吃吗?”
“嘿嘿,不用了。”他笑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祁宵月坐上椅子,挑眉看他,尖酸话张口就来:“你这样让应三显得像一个剥削底层劳动人民的恶毒地主。”
“祁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黑无常笑得极为真诚,但从眼神中可以知道他觉得祁宵月说得十分正确,应三就是一个毫无感情只会压榨它们这些小鬼的狠辣上司。
饭都逼着做,你说这哪儿有天理。
“能为应大人分忧这是小鬼的荣幸,也是应大人对小鬼的信任,这怎么能说是剥削呢,这明明是对小鬼的嘉奖。”
全地府属黑无常拍马屁的能力堪绝,老母猪戴胸罩,官话说得一套又一套。
他继续嘿嘿笑,微弯下腰:“那两位大人就慢慢吃,小鬼还有事儿,得外出走一趟,若有所需,您两位尽可传唤。”
“嗯,那你去吧。”应三点头,准许。
反正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杵在这里也是当电灯泡。
黑无常俯身,在应三面前他不敢搞自己极为土味装逼的那一套退场,只打了个响指作为代替,“啪嗒”声响,黑雾漫上,近两米的高个子逐渐淹没在一片乌漆嘛黑之中,陡然消失不见。
祁宵月夹起根青菜慢慢嚼,味道确实不错,没有青菜的苦味,带着清香,她随口问:“你怎么知道小黑做饭好吃的?你吃过?”
“没吃过,只见过他给阎王爷蒸菜。”应三答:“阎王爷挑嘴,就爱去他那里蹭饭,蹭久了不好意思,怕下属说他爱往别人家跑,就让他有空就做好了送阎王殿里。”
“我还真没听出来阎王爷哪里不好意思,这老头子够厚脸皮的。”祁宵月默默吐槽,“他可比你还爱压榨苦力,在地府工作太需要全知全能了,没点手艺还真混不下去。”
应三听她絮叨,微微笑,没在意顺带捅到他的一棒子。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接话:“说起这个,他当初可偷了你屋里的不少花做酱,阎王爷默许的,你有空可以找他算算这笔账。”
祁宵月动作滞住,立刻放下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脸上顿生阴郁:“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进过我屋子。”
“恶鬼临世之后的事儿了,你昏迷了很多天,自然不知道。”
“我都昏迷了那个老头子还有心思撺掇小黑来偷我的花给他做菜?”
应三浅笑不语,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
祁宵月磨着后槽牙,她觉得阎王爷本质上也是个不着调的,偌大地府就像个草台班子,一个不靠谱的班主领着一群爱好吃喝玩乐夜店醉酒的小弟,除了应三和她自己,就没有正常人,也没有正常鬼。
“别生气,这是好事。小黑这些年藏了那么多好东西,正好有由头给他全抖落出来。”
祁宵月了然,继续扒饭,心里小算盘打得贼响。
应三看着她越来越亮的眼睛就知道这小姑娘肯定又算计着什么,估计等下次见面时她就会再从小黑身上扒下一层血皮。
两人一时没有交流。
气氛温馨,饭香扑鼻。
应三心情舒缓,旁边祁宵月吃饭声音细细索索的,听着就让人安心。
兜里有手机在不停震,一阵接一阵地,他拿出来扫了一眼,全是来旁敲侧击祁宵月真实身份的,从委员会里的长辈到他两个亲哥,一条一条消息往上叠,不厌其烦连环轰炸。
他没管,不甚在意地看完,随手一划删除,然后退出,关机,一气呵成。
他刚把手机放回兜里,一直埋头吃饭的祁宵月突然喊了句:“应三。”
“嗯?”他下意识应,抬头,对上祁宵月澄净平和的目光,她手里还握着筷子,表情正常,好像只是随口喊了句,想要闲聊。
应三手一紧,有种预感。
果然,祁宵月的下一句话就坐实了他的担忧。
她微微侧了侧脸,指了指自己的耳后,那里,有一块极小的红色烙印,被碎发掩着,却红得妖冶显眼。
她轻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第56章 除你之外,都不值得
应三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一个习惯, 那就是他永远无法对着祁宵月的眼睛隐瞒什么。
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应三永远讲给她听。
自很早开始, 他几乎就对祁宵月没有秘密。
祁宵月看向他的目光干净柔和,澈然无波,眼尾往下垂下一个小小的弧度, 看着温柔,眸子上浸了层水光,汪然勾人。她素面朝天,颊上有热气熏出来的红晕, 黑发散着, 还有些凌乱,面容极为平静,好像自己问出的话只是兴致来了的闲谈而已。
就像应三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逼迫一样, 她也只像随口一问, 似乎并不强求什么答案。
应三没有及时应答, 他将筷子搭在碗边,双手交叉,双肘抵在桌上。
桌布因他的动作微褶出一个晕开似的波纹,绣织的花纹攒聚在一起,贴着他的小臂处。
祁宵月轻轻掀了眼帘, 两人目光交接, 她感受到了认真,随即也放下碗筷。
空调风徐徐吹,热意蒸腾, 暖融的空调在周身裹挟。
祁宵月并不感觉到冷。
在幻境中,当她得知到自己有可能被偷偷消除了记忆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愤怒。
有这个理由并且有这个能力做的人,一个是养了她几百年的阎王爷,把她视如亲女,爱护有加。
还有一个就是应三。
应三与她相知相交数百年,又暗中爱了她不知多少岁月。这两人都断不会有害她的理由,所以祁宵月不会为此生气。
但她还是想知道那段失去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样的事让幻境都可以将它看作她毕生最不愿回首的经历。
应三开口,声音稍哑:“我知道这个印记。”
他顿了一下,某些一闪而过的惨烈画面拂过眼前,他摩挲了下指腹,语气沉郁:“它是我烙上去的,在恶鬼临世之后你昏迷的那段日子。”
祁宵月静静眨眼,“为什么?”
“为了封住你的记忆。”
“什么记忆?”
应三不作响,罕见地他微低下头,他与人说话从不回避,这是第一次。
身上气势陡然变得尖锐,像触及到了记忆深处的一些回忆,他遮掩了自己顷刻间变幻的眼神,气氛转瞬直下。
沉默了有一分钟,他略显颓然地往后靠,无声地注视着祁宵月的脸,目光从她的眼角滑到唇畔,流连缱绻。
声音很低地响:“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祁宵月回。
“好。”应三点点头,哑着嗓子,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你战后昏迷了多长时间吗?”
“记得。”祁宵月想了想,“大概三个月吧。”
当时她醒来时应三也在,他正坐在她的窗台边看她插的花,当时阳光炽盛,透过薄纱的帘掠在他的侧脸上,透过祁宵月迷迷糊糊的视线看过去,这人宛若整个镀了光边。
他似有所觉地回头,手停滞了数秒,才慢悠悠地说了句:“可算醒了,你知道你睡了三个月吗?”
祁宵月记得非常清楚。
应三知道她会回答这个答案,他食指尖抵着桌布,笃笃地敲,只是闷响,看起来似乎在组织语言。
隔了好久,他才说:“若我说你其实不是睡了三个月呢?”
祁宵月蓦地蹙眉,她聪明得很,立刻意会到意思,反问:“你告诉我的是假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我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
她还是有些急了,音调高了些,听起来像质问。
应三闭了闭眼,脱口道:“十年吧。”
他半阖着眸,目光深邃悠远,看着祁宵月的眼神中含着抱歉和喟叹,怜惜之意泄露眼角。
他想起了百年前的地府,那时血光漫天,满天满地都是烧红的颜色,骇人又空茫。
战后,恶鬼被铁刃扫荡,可到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地府伤亡也十分惨重。
当时的副使祁宵月命悬一线,昏迷在荒界,与她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同样躺倒在血泊中的应三,一样生死不知。
两人被立刻带回地府救治,应三身上是刀伤,伤口深,却也不难治,休养了几个月之后就恢复了元气。
但全身只有几处小伤的祁宵月却一直醒不过来。
应三缓缓说:“医师说是你潜意识在逃避什么事情,所以一直不愿醒来。”
“我等了很久。”他说:“一年两年三年,你都没有醒。越来越多的鬼想要上门看你,络绎不绝不厌其烦,阎王爷忙于地府重建修整事宜,就让我守着你不让其他鬼打扰你休息,他们来了,我就一个一个帮你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