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泡椒她是不敢多做了,官盐昂贵,这吃法未免有些奢靡。
  有油泼辣子就暂且足够了。
  它不止能搭配米皮,陈米用完之后,吟风还尝试着用澄好的面粉水来蒸制,成功做出了凉皮和面筋。
  还有什么油泼面、臊子面这些要用到辣椒的现世美味,也都让她捣鼓了出来。
  公厨的好评声水涨船高,越来越被衙役官差们所认可。
  趁着这般好时机,吟风跟随陆司簿一起去了趟光禄寺瓷窑务,从督陶官那里领了些新造的官瓷回来,先前满是豁口的餐具总算可以淘汰掉了。
  新领的官瓷胎壁细腻轻巧,白净如月盘。其上釉色纯白,质地滑润,又如萦萦月光。
  这些在吟风看来就已经价值不菲,但听陆司簿说,光禄寺给各处府衙公厨的瓷器根本就不值一提,供给他们的都是瓷窑务里最末流的官瓷。
  往上算,还有专供一品大员和王公贵族的一品官瓷和等级最高、只供皇室宗亲使用的御制瓷。
  那些瓷器就连为官数十载的陆司簿都不曾有幸得见。
  吟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她倒是见过的。
  博物馆里隔着玻璃见的。
  除却这些官瓷,吟风还花心思将公厨里一间堆满陈年杂物的储藏室收拾了出来。摆上案几和几张月牙凳,布置上白瓷花瓶,便算作是公厨的雅间。
  京兆府最富才情的曹功参军温若云知道此事后,还兴致勃勃地要为这雅间取名。
  他一番引经据典下来,却都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倒是让他身旁坐着的赵士谦险些困得端着碗阖眼昏睡过去。
  周沉用完晚膳,温若云还在原处逐字逐句地推敲着字眼。
  这时周沉看了眼院中那颗银杏树。
  虽然枝叶都已凋落,但能看得出粗壮的主干已经为来年的枝繁叶茂蓄积了足够的养料。
  他一向都很欣赏厚积薄发这个词。
  “文杏以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①
  周沉道,“就叫文杏馆吧。”
  温若云哑然一瞬,自愧不如。
  一切都蒸蒸日上,只有天气愈发的冷。
  还没到酉时签退的时候,消极怠工的太阳公公也已溜之大吉许久了。
  算着日子,冬至也该来了。
  按照大梁的习俗,冬至这日皇帝要去郊外行宫祭天,百姓们则守在祠堂祀祖。
  文武百官当然也不用上朝议政,短短三天的冬节行程被祀祖、走亲访友、置办新衣和吃饺子挤得满满当当。
  当然,这里的百官得除去礼部、光禄寺、京兆府和禁军的大小官差。
  皇帝动身前往行宫祭天从不是件小事,需礼部负责大典的的种种细节规制,光禄寺准备祭祀用的祭品和膳食,禁军随驾全程戒严护驾,而京兆府则负有全城治安的任务。
  冬至还没来,京兆府上下官差就提前开始排演起治安护卫的细则。
  就连那位闲云野鹤般的京兆府尹端王都亲临了两回指导工作,周少尹与众人更是绷着根弦,眼下的青黑都越发浓重。
  来公厨用晚膳时,个个都是一副累得半死不活的模样。
  吟风便和李策商量着,得在圣上祭天回銮后好好犒劳大家一番。
  这想法陆司簿当然也是支持的,他在吟风大致粗算好了要用到的钱银,就爽快地拨给了她手里。
  只是当他好奇着问吟风要买什么珍味时,她却卖起了关子没说话。
  冬至日一大早,吟风摸着黑起床,几乎是跟着巡街护卫的衙役们一同出发,去了西市菜集。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上早已被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们围地水泄不通。
  两队禁军分立东西两侧,手握长戟严阵以待。
  京兆府府尹端王和司兵参军二人又领两队人马环绕在四面八方前来围观的百姓前,生生筑起了一堵人墙。
  远处,周沉身穿干练的墨色劲装,临着北风静立于朱雀大街附近的高阁上,领一队暗卫潜藏各处。
  这里是除却城墙外地势最高的地方,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朱雀门到明德门,可谓尽收眼底。
  若是圣驾附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与他一同守在高阁的是张仵作,此刻正吃着芝麻盐酥饼,闲饮着茶。
  圣驾将将从朱雀门露出个头来,沿街的百姓们便陆续跪伏下来,只有目光仍保持着探寻。
  得见天子真容对于这些平头百姓们可谓是一生的谈资。
  紧接着,一大一小两驾明黄色织锦与金冠翠玉点缀的车辇从朱雀门缓缓现身,那一瞬禁军们都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随后心照不宣地镇定下来。
  周沉站在高处,比禁军们更早察觉出异样。
  昨日禁军统领与京兆府才确认过,车驾只有圣上一辇,现下却兀地多出一驾来。
  虽不合礼节,但只要稍作细想,就能知其身份高贵,无人敢置喙。
  张仵作眼神扫过,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直直点出,“太子还真是深得圣上宠爱。”
  周沉右手伸向腰间悬着的佩剑,默不作声地握紧了剑柄。目光也随之移开那两驾车辇,鬼使神差地向着端王扫过一眼。
  京师之内谁不曾知晓,十年前太子之位尚且空悬,端王严勐才是呼声最高的那位。
  朱雀门附近——
  端王的坐骑忽然像是被人群的各般动向惊了一跳,眼见着马儿越发焦躁地撂起双蹄,端王眯起眼睛沉下目光,随后将手抚向马儿长长的脖颈。
  手掌的温热渐渐渗透向皮毛之下,内里野意沸腾的天性仿若被佛祖的五指山盖下,镇压无踪。
  也正是这个小插曲,端王并没有注意到车驾之内的太子严濯,透过车帘缝隙向他投来了目光。
  狭长的眼裂里,万般神色皆没于这匆匆一眼。
  车轱朝前滚过,那道缝隙转瞬即逝。车帘盖下,再一次将太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其内。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曾经被许多人奉为太子人选的严勐,如今领着京兆府尹这般闲职。身着区区正三品绯红官袍,骑着一匹叫不出名头的老马,为炙手可热的当朝太子保驾护航。
  纵使暗流涌动,车辇还是顺利出了明德门。
  出了明德门,便有禁军和城防营接手护卫之责,京兆府官差们尚可松口气,做些疏散人群的收尾工作即可。
  到这时,周沉才缓缓坐下,望着饮茶吃饼的张仵作,颇有些不解。
  他道:“你又不用管辖治安,好好的冬至,不回家祀祖,来这里做甚?”
  张仵作道:“京兆府人多眼杂,想找个跟少尹单独说话的时机,都不容易。”
  周沉二十一岁入仕京兆府时,京兆府多是高朗爪牙,唯有张仵作默默站在周沉一侧,这四年来仅仅依靠精湛的验尸技艺所破获的案子都占了大半。
  高朗调任刑部尚书之后,紧接着就是端王严勐接手京兆府,那时人心涣散、乱象丛生,也是周沉和张仵作二人摅肝沥胆一点点熬过去的,这才有了后来的赵士谦、陆司簿、温若云、李策、孙亮等等的心腹。
  是以,周沉待张仵作,并非只有上下属关系,而是将他视作断案一事上的授业恩师、为官之道上的领路前辈,历来信任珍重有加。
  周沉立即问:“发生何事?”
  张仵作并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听赵司法说,你去了趟端王府,还说了前任府尹高朗的事。”
  周沉坦然道,“高朗在任时,京兆府有不少冤假错案,我想还冤死者清白,更想将逍遥法外的凶犯都捉拿归案。”
  那日从端王府回来之后,周沉便挤出时间着手调查一些当年的旧案,算上夏茉娘四年前的那桩盗窃案,现如今他已找出三件错案。
  周沉正要将其一一道来,张仵作却打断了他。
  “你要说的那些案子,我多半是心里有数的。”
  周沉神色一凛,“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你查的那些冤假错案,我还知道,靠着这些案子,你大致是赢不了高朗的。”
  周沉哑然。
  高朗出身名门,入仕多年,如今又官至刑部尚书,掌管天下牢狱刑罚,背后的势力根系错综复杂,能撼动他的必须得是重案。
  尽管周沉不想承认,但那些历来被上位者视若草芥的平民,冤死或者错杀几个,根本不会对高朗有什么实质的威胁。
  张仵作斩钉截铁道,“打蛇要打七寸,高朗的七寸,不在你查出来的那几个案子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茶壶中缓缓给周沉倒出一杯清茶来。
  周沉心内焦灼,似有一团火焰干烧,“你这么说,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吗?”
  节日嘈杂的人声从四处传来,在周沉脑中拉成了一道长长的嗡鸣,回荡不休。
  “少尹别急,我这就将此事细细说与你听。”
  张仵作将茶水与一碟芝麻盐酥饼递上,同时琢磨着开了口,“好个盐酥饼……那就干脆从这百味之首——盐,说起。”
  作者有话说:
  ①《文杏馆》王维
 
 
第15章 百味之首
  这小小盐粒,不仅能为各色美味增鲜提味,更是由来已久的漩涡中心。
  大梁推行“官山海”之政,盐铁课税充盈大半国库,可以说是朝廷命脉。
  其中暴利,诱使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为它铤而走险,做起了见不得光的私盐生意。
  六年前,京兆府接到几桩案情大致相同的案件,都是因为漕运上干苦力的小工不堪劳累精疲力竭而亡。
  死者遗孀因此将船运主家告上公堂,想求个公理。
  那时京兆府由高朗做主,遇见这种死者和家属都人微言轻的案子,根本到不了公堂上就被打发了下去。
  张仵作也是偶然听闻,他深感蹊跷,便自己私下找到几名遗孀问清楚了苦力们身亡的细节。
  以他一人之力暗中调查半载,才拼凑出案件的大致真相。
  这些苦力所搬运的货物不是别的,正是私盐。
  这伙私盐贩不仅行事十分谨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
  他们只在宵禁将将解除后的两刻钟内搬运私盐,两刻钟后,便由正常货物掩盖私盐交易。
  之所以只有两刻钟,也是因为那时天色尚昏暗,来往巡检的金吾卫和漕运官即使前来监看,也不一定会立即察觉到异常。
  即便察觉了,两刻钟稍纵即逝,这些人也已经做好了脱身的万全准备。
  时间短并不意味着货物少,所以他们才会对苦力极尽压榨,苛刻之至,致使几人相继猝亡。
  但这些苦力自己,竟始终不知晓搬运的货物到底是何物。
  张仵作暗中使出跘子,才终于让这一伙私盐贩露出狐狸尾巴。
  他当时以为,案情已经从苦力力竭而死上升到私盐这种事关朝廷命脉的程度,总不会再被高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弄过去。
  可张仵作终究只猜对了一半。
  私盐案在张仵作的干涉下终于被金吾卫察觉,高朗硬着头皮接下。
  又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才慢吞吞地查出这条贩卖私盐的线路,是雍州的一名漕运使和江南盐运使勾结,暗中贩卖,以期中饱私囊。
  案发不久,雍州漕运使就吞下毒药畏罪身亡,案件的突破口一下子汇集到了那名江南盐运使身上。
  高朗授意将江南盐运使提审至京兆府,可这名盐运使才下了官船不久,就在雍州驿馆内被一伙手段残暴的“流寇”杀害。
  同时被杀的,还有押运盐运使的衙役以及雍州驿丞和十数名驿夫。
  整个驿馆内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现场及其惨烈。
  张仵作不得高朗信任,前去现场验尸时,并没能直接接触到盐运使的尸身。
  经他勘验的几具尸体都只是受到牵涉的无辜驿夫,他们死状各异,但基本符合“流寇”作案的特征。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漕运使身在京师之中,刚刚案发,得到消息的他就服毒畏罪。
  好不容易将盐运使从江南押到雍州,竟然被“流寇”所杀,这二人都不曾留下任何证词。
  更何况这伙流寇是从卫州水涝后逃难而来的,他们占山为王已有多年,因为犯下不少劫掠财物的案子而恶名远播,但到底不曾闹出过人命官司。
  驿馆行凶,是这伙“流寇”头一回动手杀人。
  整件案子都透着四个字,不合情理。
  张仵作深觉当初捅破私盐案的做法太过单纯,这才导致了后来的杀戮。
  思来想去,最终在夜深人静时冒险潜入京兆府验尸房,摸着黑看了一眼盐运使的尸体。
  那般死状,到今日,张仵作都不曾忘记分毫。
  和那些陪葬的驿夫不同,盐运使的尸身明显有些蹊跷。
  他身上的伤只有一处,位于心间,刀口整齐利落,俨然是一刀毙命。
  这般手法,熟练胜过刽子手,又怎么可能出自“流寇”之手。
  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让张仵作难以忘怀。
  更可怕的是,当时盐运使死后已有整整一日,口鼻处都还在不断地析出黑漆似的浓稠血液,气味腐臭中带着一种特殊的腥味,浑浊似深潭死水。
  张仵作验尸的本领承袭自自家父亲,他打从十岁起就混在尸体堆里学本事,一晃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诡谲的情形。
  说至此处,张仵作喉间已有些不适,他咽下茶水将吐意强行压制下来。
  周沉这才惊道:“六年前京师竟发生过私盐案?我那时虽说还在考取功名,但也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这等滔天案情我竟丝毫不知。”
  “不是你不知晓,而是这案子,早就被高朗暗中下令不得外传,甚至连卷宗都没留下过。”
  张仵作叹着口气,接着说起当年旧事。
  盐运使一死,这案子便不好查了。
  高朗以流寇为托辞将这件事上报给刑部。
  刑部与兵部共同商议后,派出兵马前去剿除,不经审讯就将这一伙流寇全部就地正法,没留下半个活口。
  私盐案最后便以两名案犯身死,不明不白地结案了。
  周沉默然听完,良久不曾发一言。
  事关朝廷命脉的私盐案能被高朗轻易按下,牵涉进这件事的甚至还有刑部官员和兵部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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