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寡妇池氏根本就没有在刑部狱因心悸而死,而是早就暗度陈仓,偷换了乾坤。
高朗救下杨五的相好,既是拉拢,也是对他的钳制。
若他遭受酷刑时胆敢吐露半个字,寡妇池氏在客栈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当然这些还都只是推测,周沉必须拿到实证。
他将寡妇杀人案的卷宗丢给赵士谦,即刻吩咐道:“重新走访池氏的邻居,问清楚她的相好到底是谁。”
赵士谦懵懂着接下卷宗,“那你去哪?”
若是普通的命案,由京兆府裁决后便可直接移送刑部行刑,最后由大理寺复审,行查漏补缺之责。
譬如此案,案犯尚未行刑,就死在了狱中。大理寺复审时,则必须核定案犯的尸身,认定其已经死亡。
刑部官员的话,周沉是一个字也信不过了,大理寺倒是有几名直臣值得一问。
但如果大理寺复审此案时,并未按照规定行事,周沉方才的假设,也就与真相几乎无异了。
此案案犯池氏,尚未行刑,也根本不曾因心悸而死。
她此刻就在东市客栈,作为钳制杨五的棋子。
周沉匆忙披上外衣,“去大理寺。”
作者有话说:
喵呜
第31章 芝麻裹油条
31 芝麻裹油条
吟风扑了空。
待她到达廨署时, 周沉已经独自驾马朝着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赶去。
与她一同扑空的还有着急赶来的孙亮。
昨日傍晚,孙亮发现陈娘子不见了踪影后,便在西市巷子附近打听了一圈。
大致得到的传闻是巷子里铺面的东家易了主, 租金水涨船高。里巷做的又都是小本生意,许多店家付不起昂贵的租金, 只能闭店另寻出路。
陈娘子的状况孙亮是知悉的, 家中父母年迈, 兄长患有腿疾, 全家的生计皆系于她的肩上。几年前陈娘子开始推着小车叫卖胡饼, 收入逐渐可观后才盘下了这间小小的食铺。
若是她真的遭遇此情况, 恐怕想尽办法也会重新支起个小摊来。
孙亮捏着“陈记”的木头招牌,跑遍了藏在西市犄角旮旯的食摊小贩,直至宵禁来临,一无所获的他被金吾卫赶回了住处。
今日一早,宵禁解除, 他又趁着朝食的时间找遍了所有的食摊。
依旧难寻陈娘子的踪迹。
希望越发渺茫, 他只好咬着牙来求助周沉。
因着京兆府杨五之案还未审出结果, 生怕周沉忽视陈娘子失踪一事,孙亮甚至打了一路的腹稿。
准备好的说辞还没吐出半个字,他就先碰见吟风从廨署里转出身来。
吟风神情懒懒, 提点他道:“值守的衙役大哥说周少尹和赵司法一早就去查案了。”
孙亮脚步瞬间凝滞,结巴着问:“可有说过何时回来?”
吟风手里还握着带血味儿的荷包,遗憾道:“才刚走,怕是不会很快回来的。”
话音落下, 孙亮就已经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见他神色不安, 吟风原想问问发生了何事。
但又怕是案件的机要信息, 不好问出口, 犹豫了会儿,才讪笑着问道:“你……吃了吗?”
哪知这话恰好落在孙亮痛处,他找不到陈娘子,不仅朝食没胃口吃,昨日傍晚也没来得及吃东西。
舌根早就饿得发苦,可除了陈娘子亲手包的云吞,他一概不想吃。
孙亮埋头下去,默而不答。
这副模样,显然是打算站在原地死等周沉回来了。
吟风撇撇嘴,不再自讨没趣。待重新将荷包妥帖收进袖彀后,便回了公厨,赶着准备未做完的朝食。
方才那名少年尚且被捆在公厨小院的银杏树干上,吟风坚称要等周少尹回来裁决,衙役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吃饭时少不了要与他逗弄几句。
少年面色铁青,又挣扎不动,只能恨恨地盯着吟风。
注意到那像是要杀人的眼神,吟风朝他盈盈一笑,顺势晃了晃没收来的荷包,接着一如往常地做起餐食。
熬豆浆和点豆腐脑的工作,吟风已放心地交给了杂役小鼎。另一名杂役大勺一如既往地负责烧柴,油锅已经烧好,吟风将提前醒好的面团切成长条,两相交叠后再舒展抻长。
直至面棍细如筷箸,再投入到尚且平静的热油中。
油锅顿时滋啦一声响起,围绕着面棍的是放荡不羁翻涌着的油花。
吟风驾轻就熟地用筷子将面棍轻轻一压,压力与浮力的双重作用下面棍在油锅里巧妙地翻滚了几圈。
加入过微量明矾的面粉此刻就像是受惊的河豚,砰地蓬发成了手臂粗细的油条。
与此同时,空气里的麦香和油香也已经顺着清风飘荡了满院。
若是普通的油条,到这一步骤便已大功告成,但依照吟风的口味,还得趁着冒热气时,在芝麻中滚上一圈。
裹上一层芝麻的油条,原本单一的口感就会立马凸显出层次。入嘴去,油而不腻,酥香掉渣。再佐以熬制好的豆浆或是咸豆腐脑同吃,滋味更是丰腴。
绑在银杏树上的少年被香气勾起馋虫,却只能吞下满口津液,和树干与绳索做些徒劳的挣扎。
朝食的时间过去,吟风更是明目张胆地找了张板凳坐在银杏树旁边,右手举着油条,左手端着碗豆浆,呼噜呼噜地喂饱了自己。
末了,她促狭地看着少年,“想吃吗?”
少年哪里抵御得了这般诱惑,他果断服软:“你肯给我?”
既然周沉迟迟不回来,吟风只好自己出马先行审问一遍了。
她正色道:“若是想吃就老实交代,你有没有伤过人?”
“没有!”少年急急反驳,“我就只是骗点钱而已……”
吟风咬着唇角,故作凶狠地竖起眉头:“这里是京兆府衙门,你敢说谎,下场不是板子就是皮鞭,保准你皮开肉绽,后悔生出来这一遭!”
少年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真没有!”
他瞳色并无闪烁,手指也不曾发抖,神情中略有些憋屈和不耐烦。以吟风的经验来看,的确不像是撒谎的人。
可这荷包里藏着血味,又该作何解释?
那血味尚且新鲜,许是近几日刚刚发生的事情。
她又不死心问:“最近几天,你都骗过谁的钱?”
少年皱眉略一思索,“那可多了去了……”
“你还想不想吃油条啊?”
吟风威胁完,少年当即恢复了认真的表情,细细回忆道:“西市卖炊饼的王爷爷,成衣店的何娘子,还有一家浆洗衣物的母女也让我给骗了,还有……噢,我还捡到了些钱,就在西市里巷。”
“捡钱?”
“那个铜板上头还带着血呢!”少年眯缝着眼想起,“是家卖云吞和胡饼的食铺,当家的也是个小娘子,与姐姐你……身量年岁差不多。”
眼见着已经问出了些眉目,吟风略松下口气,正欲接着问下去,却被小院外突然现身的孙亮打断。
只见他脸色黑沉,脑后都勾着怒火似得冲进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衣领。
少年本就被捆在书上,重重绳索压制下胸口早就闷疼,现下又被孙亮拽起来,疼得他差点昏厥过去。
孙亮在院外听得并不真切,只听了后面两句便冲了进去,不由分手地质问他道:“你对陈娘子做了什么?”
少年被压着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顿时憋地乌青。
吟风忙近身前去劝说,片刻后,孙亮才松开了少年的衣领。
双方都冷静下后,吟风才从孙亮口中知晓了陈娘子失踪一事,结合少年所说的情况,他捡到的带些铜板很有可能就是陈娘子留下的。
既是失踪又留下带血的铜板,事态俨然严峻起来,吟风神色蓦地一紧,“这件事该向周少尹和赵司法禀明……”
话未说完,吟风便想起来他二人一早就去追查内奸杨五的案子,此刻仍旧未归。即便他们赶得回来,怕是也得先顾着更重要的内奸案。
孙亮结巴了片刻,“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他在廨署门前已等了不少时间,早就心急如焚。直至方才,他猛地想起吟风在内奸一案上的作用,便朝着公厨赶来。
避开少年的耳目后,他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朝吟风说道:“小风姑娘,你的嗅觉如此灵敏,或许可以找出什么线索。”
如孙亮所说,她的确已经误打误撞着从一个招摇撞骗的少年嘴里,撬开了一部分真相。
人命关天的大事吟风也顾不上考虑什么,她重重点头:“好!我们一起去找陈娘子。”
说罢,二人将目光对准在了少年身上,继续追问:“你捡到带血的铜板时,食铺的当家人是何情况?”
少年常年游荡在街市,是名副其实的街溜子,西市里巷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最近里巷铺面的东家换人了,要涨租金,许多店家都急着搬东西。那天,我想趁乱去看看能不能偷到点什么,刚好碰见那个卖云吞胡饼的铺子前在吵嚷着……”
顺着少年的描述,吟风和孙亮大致拼凑出了当天的情况。
新来的东家意图上涨租金,若有不从者便勒令搬走。陈娘子搬得迟了些,便被派来的打手当场砸了店,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一概被毁,她自己也受了伤。
少年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偷走了散落在雪地里的铜板。
吟风:“那些打手就只是砸店吗?可有欺负那名女子?或是将她带去哪里?”
“当然是被他们绑走了,不然怎么轮得到我来捡钱。”
“带往何处?”
少年摆摆头,“我可不敢跟去,那不是找打嘛!”
孙亮听罢,忍着哽咽,“你认清了,是陈记食铺?”
少年哼嗤一声:“我又不识字。”
胡饼和云吞在西市最为多见的,里巷许多店家和陈记一样只售卖这两样东西,当家人中有年轻女子的也不稀奇。
少年说的人究竟是不是陈娘子,须得他实地去里巷指出来才能确定。
但不管被绑走的是谁,此刻都不会好过。身为京兆府捕快,孙亮必须追查下去。
能够确认的事,便是失踪的人和里巷铺面的新东家,有着不可否认的关系。
好在雍州城境内,但凡是房契地契的大小交易,都需在京兆府由户曹参军处留存下印证,至于西市里巷的铺面到底被谁买走,一问便知。
孙亮揉搓了下脸,将眼角的湿润不着痕迹地抹走,朝向吟风,“我先去问问,里巷的铺面究竟是被谁买走。然后我们再带着这少年去西市查看,究竟是不是陈娘子的食铺遭了难。”
吟风重重点头。
“这还用查?”少年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随便问问就知道,里巷的铺面都被晏侍郎家买走了啊。”
“晏侍郎?”孙亮将信将疑,“户部侍郎,晏青?”
“坊间都是这么传的。”
孙亮怒火烧心,极为不屑地皱起眉头,眼刀扎向少年,“你再敢胡说,小心舌头!”
他决定还是去一趟户曹所在的廨署问清楚。
好在购买这么多铺面的事情并不多见,又刚发生不久,孙亮刚问出口,户曹参军当即回忆起来,购买这些铺面的人名为郑煜。
孙亮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正要问,户曹参军已自顾自说了起来,“这个郑煜其实是户部晏侍郎府上的管家,想来这些铺面真正的主人还是晏侍郎吧。”
又一次听见晏侍郎的名头,孙亮心头像是闷进了一块巨石,方才的侥幸和一丝希冀都化作了泡沫。
晏侍郎身为侍郎,虽说官阶没有尚书大,但他却是户部真正手握大权的官员。
若陈娘子此次得罪的人是晏侍郎,只怕是……无法伸张了。
尽管自己跟在周沉身边已有些日子,还算知晓他的脾性,但真到了这种时刻,孙亮难免心有打鼓。
经营西市铺面的都只是一介草民罢了,历来是入不了位高权重者的眼。
朝中历来是官官相护的,这桩失踪案接着追查下去,无异于得罪户部的掌权人。
周沉会帮着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追查失踪案
晨间是公厨最为忙碌的时刻, 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吟风去料理。
孙亮去户曹参军那里查问线索的同时,吟风也没能歇下,一头收捡残羹冷炙, 一头规划着晌午的餐食。
还有一大锅豆浆没来得及煮熟,吟风便吩咐小鼎接着点成豆腐, 晚间用来做红烧煎豆腐。
小鼎得了令, 埋头搅动起豆浆。
且等了一会儿, 孙亮才神色萎靡地重新回来。吟风约莫猜到户曹参军的答案, 恐怕就是那个不好惹的户部侍郎晏青。
一时也不知该安慰什么, 只说:“先去西市里巷里让他指认一下, 究竟是不是陈记娘子还未下定论呢。”
孙亮堪堪回神,急切着松开了少年身上的绳索,只留下手上的镣铐牵制。
孙亮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少年不情愿地扭动着身躯,冲吟风大叫起来:“你说好要给我吃的!”
这少年年纪也就十一、二的模样, 声音要变不变的, 正好介于脆嫩童声和低沉男声之间。猛地一叫出来, 活脱脱像只旱鸭子刺挠进脑袋里。
吟风一手捂起耳朵,另一手飞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半根凉掉的油条。嗓门被堵上,少年终于停了呐喊, 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剩的半根油条吟风递给了孙亮,“你也吃点吧,吃了才有劲牵制住这饿狼啊。”
孙亮睖睁着接下,颇有些犹豫。
他心里欢喜陈娘子, 誓要做陈记的忠实顾客, 对赵士谦那般哪儿好吃就去哪儿吃的墙头草行径很是不屑。是以, 吟风做的餐食再是飘香十里, 他都不曾正眼看过。
只是想着吟风的话有理,他才不情不愿地送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