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牙子当即跪伏下来，朝着这名公子将事情来由说的清清楚楚。
想来此人便是晏府的二公子，亦是今日定亲宴的主角。
事态发展超乎想象，吟风愁得头疼，方才那点要做小神探的雀跃也都消失不见，垂着头偃旗息鼓起来。
晏家二公子翩然立于原处，听完门牙子讲述，倒也还是平静的。见吟风和孙亮都不挣扎，不喊叫，竟挥手撤去了那几名压制他们的府兵。
末了，他不疾不徐朝着吟风问道：“你当真是来参加我的选聘会？”
吟风拿不准，点了头。
“倒是在下狭隘了，只请了几名相熟的名厨，却忘记‘人外有人’这句俗语。你们一同进来罢！”
吟风与孙亮同时看向这名晏家二公子，一时竟都有些惴惴。
他的父亲晏青官至侍郎，是户部实权在握的大臣。在吟风的设想里，这晏家的二公子该是如戏本子中的纨绔二世祖一般性情，却不想竟这般斯文有礼。
到底是在外人面前才装成这样的，还是当真如此？
他们到底是为了寻陈娘子才来的晏府，顾不上多想其他，既然晏府二公子已然同意他们参加选聘，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赶忙道了几声多谢，便算是成功踏进了晏府的大门。
吟风屏息凝神，正要准备仔细嗅闻一番，走在前头的晏公子却开口问道：“姑娘的面相与口音，都不像是雍州的。”
蓦地被打断，吟风藏起慌乱。她的口音其实不属于大梁任何地方，只能恭维起来：“晏公子真是见多识广！”
不想，这句话算是正中晏公子下怀，他扬着头颅，骄傲道：“我曾遍游大梁的山山水水，见识过各地风情。”
晏公子的话匣子一打开就不曾合上，朝着比赛场地的一路都在讲述着他游玩时的趣闻轶事。
为了附和，吟风也分不出精力放在追查陈娘子的气息上，硬着头皮一路走到了晏府庭院。庭院之中，正是晏公子为了今日的选聘会临时搭建的灶台。
空地两侧的亭中，也早就准备好了各类珍惜食材。
除去常见的羊肉、鸡肉，吟风鼻息前还飘来一阵海腥味，她朝那边探过头，竟然发现了许多精神气十足的活虾和海鱼。
也不知道这个晏公子在定亲宴上花了多少功夫，竟然能准备出不少鲜活的海产，供给厨师们试菜。
这些东西，放在现世的内陆城市都能算得上稀有，更不用说古代环境下了。
晏公子瞧见吟风的目光朝向亭中，也便换了话题，“这些是我特意托人从东海运来的，珍贵异常。不知姑娘可认识？”
吟风当然是认识的，但碍于身份，她只好谎称：“以往只见过河虾河鱼，原来海中的鱼虾可以长得这么大。”
说话间，厨师们俱已就位，晏公子也顺着家丁所引，往看台中站定。
选聘的规则很简单，只要使用晏公子提供的食材，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不少于两道菜品即可，选聘会的胜负也由晏公子一人的口味决定。
庭院中人虽多，但都还算安静，并不好动手追踪。吟风朝孙亮打了个眼色，安抚他先不要着急，等到众人忙于做菜时，再借机会开溜。
孙亮急也无用，只能驼着背继续装作打荷的模样。
吟风则把目光放在了那些海产上。
尽管参加选聘只是一个借口，但秉承她的原则，自然是不能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很快，吟风脑中就有了两道菜的大致雏形。
她来得迟，选择食材的环节也被分配到了队尾。
原本还怕晏公子准备的那些海产不够厨师们分，但等到她最后一个去选定食材时，那些珍贵的海产鱼虾竟都还未被选，倒是鸡鸭羊肉已经被挑得不剩什么了。
今日来选聘的厨师多数都是京兆本地的厨师，对海产不大熟悉，并不敢在这种场合轻易尝试不熟悉的食材。
吟风在众人的瞩目下，顺理成章地拿走了仅剩的一只鸡，两条海鲈鱼，些许活虾。调味的东西也只拿了细盐、生姜、小葱、黄酒和胡椒，还另外问晏公子要了些上好的茶叶。
“……她是谁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有人暗暗嘲讽于她，吟风只好耸耸肩，朝那人苦笑，“来的晚了些，羊肉都被拿光了。”
嘲讽她的人这才转头去，也不说别的了，只等着看笑话。
吟风已然理顺了思路，此时就只是不紧不慢地点燃了火炉，将鸡肉分割好，连同两片生姜一同丢入了泉水中，她特意只留了微火燃着，静待高汤熬制。
在此期间，吟风剖好鱼肉，还教了孙亮如何处理大虾，孙亮忍着腥臭将鱼虾的脏腑肠线尽数取出，留给吟风加入调料腌制。
肉都腌好后，吟风抬眼看了一圈，庭院里有十二个灶台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有架起蒸笼蒸制的，有生炮的，也有生着小火炖煮的。
空气中各色食味杂糅，出奇的香。
晏公子则拢着貂皮大氅一人安坐于看台上，偶尔小酌一口温酒，好不惬意。
眼下正是开溜的好时机，吟风扯着孙亮往边上溜，晏公子瞧见了，吟风也只管说，“我方才走得急，将我惯用的刀忘在了马车里，可否让我们出去拿一趟？”
晏公子笑得温和，“当然可以。”
说着，晏公子便要吩咐家丁领路，吟风赶忙谢绝，与孙亮二人自行离开了庭院。
还未走远，孙亮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压低声音催促，“你快闻闻，到底有没有陈娘子的气息啊！”
吟风躲在隐蔽无人的假山下，再次凝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细致地将四周空气都嗅闻了一遍。
最为明显的还是南侧庭院方向的食物鲜香。鲜香之下更有莺莺燕燕的脂粉香自西苑传来，或许是西苑住着晏府的哪位夫人往身上涂的。
吟风皱着眉头，没觉出什么异常，遂又转向了北面。这一方的气息略重，像是晏府豢养的鹰犬马匹，东侧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气味。
几番嗅闻，正当吟风以为自己会一无所获时，却突然察觉到那清甜可人的脂粉气遮盖之下，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
吟风陡然睁眼，神色一亮：“西苑，有血腥气！”
一听此话，孙亮犹如弦上之箭矢，拔腿就往西苑大步流星而去。
“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哪。”话是问句，却没有丝毫上扬的疑惑意味。
才刚走出去两步，吟风身后便幽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吟风的注意力全被分去了西苑的方向，并未注意到背后来人。
但那声音清冽似冰凌，语调沉稳如山岳，还能有谁？
吟风和孙亮登时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回头间，吟风撞上了周沉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斩鱼圆与龙井虾仁
34 斩鱼圆与龙井虾仁
除了周沉外, 还有赵士谦与他一前一后信步而来。二人身前还站着引路的门牙子，恰是方才在门口是要叫来府兵抓人的那位。
门牙子听到周沉这声问询，才在假山下瞧见了吟风和孙亮。
见他们鬼鬼祟祟, 越发气愤起来，“怎么又是你们, 公子好心才让你们进去的, 竟然还敢在晏府到处乱跑！”
孙亮已被周沉吓得舌头直打转, 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吟风赶忙接过话茬, 朝门牙子道, “我随身的工具不慎遗落在路上了, 找着找着又不小心迷路了，并非故意……”
听完她的说辞，门牙子仍旧紧紧捏着拳头，怒火难消。
吟风求助的目光从门牙子怒红的脸颊慢慢飘向周沉。
他的脸色与往常一般清冷，但许是因为心虚, 吟风莫名觉得他浑身都愠着怒气。
许久, 周沉才转向那名门牙子, 和颜悦色道：“看来是个误会。赵士谦熟悉晏府，就由他领着此人寻东西罢。”
赵士谦交际广泛，与晏府的二公子又同为饕餮, 最喜寻觅美味，二人有些交情。门牙子也与赵士谦相识，知晓他的为人，这么安排合情合理。
“那就有劳赵大人。”那门牙子拱手拘礼, 果然放下了防备。说罢, 便要接着替周沉引路。
周沉却摆手, 道：“到赛场的路, 我想这位厨娘还是记得的，就不麻烦你引路了。”
吟风算是明白周沉的盘算，点头如捣蒜，“我记得路，就让我将功赎罪，领这位公子前去吧！”
“那……”门牙子挠挠头，“那我就先回府门口守着了。”
人总算走了，吟风长抒一口气。
孙亮早就心急如焚，但在周沉面前，却只能低眉，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京兆府听从周沉号令，一向最忌讳擅自行动。孙亮今日心急铸下错误，周沉又一向严厉果决，只怕……西苑的蹊跷近在眼前，恐怕周沉不会同意他前往调查了。
孙亮咬牙，存了必死的信念：就算周少尹不让，他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救出陈娘子！
周沉一步一顿着踱步至孙亮跟前，短短几步之间，神色已褪去清冷，凌厉自眼尾弥漫出来，将气氛凝至冰点，“记住，没有下次了。”
这话的意思……周沉竟然是同意了？
孙亮猛然抬头，只觉胸口的石头砰地落地，剩下胸腔里因紧张而狂跳的回音。
周沉冷声说完，才抬眼看向赵士谦：“你们二人去西苑秘查。”
孙亮又没忍住，“那小风姑娘呢？她鼻子那么灵光，很容易就能……”
“能如何？”
周沉兀地打断孙亮的话，话语冷冽到极点：“你若是忘了如何查案，明日就不必再来京兆府了。”
赵士谦忙打起哈哈，“你就别吓他了，要是在这里尿了裤子，那可就丢人了！”
说话间，他已领着孙亮逃也似得往西苑而去。
照周沉这黑脸的架势，吟风本以为待他们走了，自己也会挨上一顿骂的。
却不想周沉只是没由来地长叹了一口气，遂提醒道：“你是来参加选聘的厨娘，消失久了容易让人起疑，快回赛场吧。”
不等吟风反应，周沉就已经朝着南边的庭院步履生风了。
*
吟风回到赛场时，煲煮的鸡汤正是微沸的时候，她拿着竹篦子，细致地撇去汤边的浮沫。
与此同时，她还不忘忙里偷闲，悄悄地看着周沉与看台上的晏家公子交谈。
那晏家公子并不认识周沉，直到他提起赵士谦，晏公子的神情才流露出微笑。
周沉三两句将赵士谦和孙亮的事隐瞒过去，只说他稍后就到。
晏公子喜上眉梢，同周沉滔滔不绝起来。
吟风离得远，听得不甚真切，只听得大意是说：赵士谦近日来都不愿陪同他去东西两市寻觅珍馐了，整日在京兆府公厨，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吃的。
周沉抿着茶水并未答话。
但神情已缓和许多，听着晏公子描述，眼角甚至微微上扬起来，流泻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吟风也笑，心道：待会儿晏公子就该知道公厨到底有什么好吃的了。
没有后顾之忧的吟风将心思都扑在了面前的食材上，鲜美鸡汤已然成形，吟风熄了火，静待汤中肉质沉淀。
待鸡汤缓缓变凉的过程，吟风取出鱼肉，用双刀剁至细腻嫩滑后，再添上一丝去腥的黄酒和胡椒。
不需加任何淀粉，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鱼糜很快就能上劲，变得弹力十足。
待鸡汤稍凉，肉质也都沉入了锅底，吟风小心翼翼地取出上层清亮的汤水。锅底稍有浑浊的，她都一概不要。
再将过滤好的清汤重新用小火煨至将沸未沸，抓着时机，吟风一手抓起鱼糜，虎口微微用力，挤出大小合适的丸子；一手将鱼圆丢进鸡汤中。
鸡汤的温度适宜，不至于完全沸腾到会把鱼圆煮散，也不会太温吞以至于鱼圆无法凝固。
海鱼刺少、腥味淡，用来做鱼圆最合适不过。
吟风的调味也都很克制，旨在原汁原味。特意熬制的鸡汤更是会将鱼肉鲜甜的本味激发出来，让人回甘不断。
鱼圆才一凝固，吟风便拉响了铃铛，晏府家丁弓着腰接过汤碗。
吟风远眺向看台，“此菜名为斩鱼圆，请晏公子品鉴。”
第一道菜已然呈上桌，吟风来不及去看晏公子的反馈，就又埋头制作起了第二道菜。
斩鱼圆剩下的鸡汤，到了此处还要继续散发余辉。
吟风将改好花刀的虾仁放入沸汤中焯水，虾仁从白嫩变成嫩粉色的那一刻便是成熟的标致。
吟风一刻也不多耽搁，将虾仁从汤里捞出丢进了冰泉水冷却。
另一边，茶盏里的龙井茶正在沸水中舒展身体，吟风沥出一半茶水，将剩下的茶叶与虾仁一同放入了炒锅。
锅底猪油滚烫，遇上湿哒哒的茶叶顿时爆发出一阵愉悦人心的脆响。油汁四溅的同时，青绿的龙井茶叶也紧紧附着在鲜嫩如芙蓉花般的虾仁上，一时间清香扑鼻。
雅而不淡，清而不腻。
爆炒所需的时间极短，晏公子只细细品了一口鱼圆，就又听见吟风敲响了第二声铃铛。
那厨娘昂着头，身上无一金玉点缀，却骄若云上谪仙。
她道：“此菜名为龙井虾仁，请晏公子品鉴。”
晏公子嘴里尚擒着弹牙的鱼圆，顺滑清亮的鸡汤裹着鱼肉本身的甜，如春雨般滋润着皲裂的土壤。一口下去，胃里的馋虫已然服服帖帖。
他忙不迭起身催促着上菜的家丁，又怕那家丁走得快了，盘中美味会散落出去。
等到桌前，他端着矜持，尝起第一口虾仁。
于鱼圆清甜的口感有所不同，龙井虾仁的回味要复杂的多。
入口先是猪油的厚重，紧接着油香化开，咬破虾仁的舌尖传来一丝清茶微苦，茶香顿时席卷了整个口腔。再接着，虾仁的鲜嫩在唇齿倏地爆开。
直到一口下肚，鸡汤的清甜和茶叶的回甘才慢慢被察觉出来。
晏公子目光炯亮，恳切问道：“这位姑娘，敢问你在哪家酒楼高就？可愿为我的定亲宴出上一份力？”
吟风来选聘虽是事出有因，但能受到如此夸赞，她自然也是无比喜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