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只是未等晏公子发难,孙亮就已力竭倒下。
  吟风不忍去看,用侧脸对着晏公子,怒问:“晏公子待我谦逊有礼, 对打翻菜品的家奴也爱护有加, 难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吗?”
  晏公子喉咙发紧, 强撑着道:“请诸位来是为选聘会, 现下宴会已散,又有家事烦扰,请恕我招待不周。”
  明显是赶人的意味。
  吟风气呼呼盯着晏公子,半晌就憋出了一句:“欺人太甚!”
  家奴们正要动手送客,此时旁观许久的周沉才终于出了声:“晏公子说这是家事,我却不这么认为。”
  晏公子紧紧攥着陈娘子的卖身契,心中决然:“她是我晏府的家奴,自然轮不到周少尹来管。”
  周沉慢条斯理道:“晏公子养尊处优,怕是不知道卖身契不仅要签字画押,还要移送官府当堂审查存证。若是画押的指印并非陈娘子自己,这纸卖身契也就做不得数。”
  因卖身为奴者大多并不识字,留下的红指印就是唯一的线索。
  周沉信步取来桌上的红印泥,“取证陈娘子的手印,与卖身契细作对比,便可知其真相。”
  红印泥交给晏家家奴周沉并不放心,但自己和赵士谦又是男儿身,更不便抓着陈娘子的手来取证。周沉视线扫过一圈,落在了吟风身上。
  接过红印泥和白纸,吟风垫着脚步走近陈娘子病榻。
  她尚昏睡着,吟风细致地展开她的手。陈娘子手掌娇小,细弱的指骨连着的却是粗大的指关节,很有可能是常年劳累积攒的关节炎症。
  肌肤上更是薄茧连着厚茧,小指冻伤严重,皮肤皲裂严重,颜色发紫,还有几处坑坑洼洼的冻疮。
  吟风的手也挨了冻伤,与她感同身受。涂抹印泥的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在周沉的指导下,吟风分别取了陈娘子掌印和指印,用作对比。
  待红指印略微晾干,周沉转头看向晏公子。
  后者仍紧攥着卖身契,直至周沉开口催促,他才颤颤巍巍着交出了那一纸契约。
  两份对比,卖身契上的掌印显然要比吟风印的大一圈,指节处亦没有粗大的痕迹,更没有肉茧磨损后的模糊。
  再细究指纹,卖身契上的指纹疏密有致,清晰可见,是明显的斗型纹。
  而吟风印下的指纹却是稍显混乱的箕型纹,拇指一侧的指纹磨损更是和卖身契上的大相径庭。
  卖身契上的红印,绝非陈娘子本人画押。
  周沉目光如电,轻声道:“伪造契书、劫质良民。这些罪行,若是上了公堂,晏家累世清誉都会毁于你手。”
  晏公子到底是手不经事的公子哥,周沉话一说完,他便慌乱无主起来。
  他求助似得望向赵士谦,纵然他与赵士谦有些交情,可事关大梁律法与京兆府的脸面,赵士谦干脆扭头避过了眼神。
  晏公子越发无助。他的娘亲本就是妾室,毫无地位可言。这两项罪名虽然不大,一旦定罪,却足以让父亲吃上几个御史奏本,让晏家门楣受辱。
  到那时,就算父亲心软放过娘亲,家族宗室也不可能允许娘亲活着。
  晏公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最终,他只得紧咬起牙关,颓然让步:“还请周少尹莫要将此事闹上公堂,我……我现在就毁了这契书,待姑娘伤愈就立即送她离开晏府!”
  周沉略作思虑,半晌,他才微微颔首:“毁去契书即可。治伤的事还是不劳烦晏公子了,送他们回京兆府吧。”
  晏公子松活了一口气,顺势应下。接过周沉递来的卖身契后,便当着众人面前,于火烛之上将它燃为灰烬。
  焰火的热浪卷着灰烬,轻飘飘地荡去空去。只是一纸的桎梏,却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做完这些,晏公子吩咐家奴送来步撵,按照周沉的意思将孙亮和陈娘子先行送了出去,几名郎中也随同离去。
  吟风心中悻悻,颇有些不痛快。周沉和赵士谦都似乎不打算再追究下去。这件事到此为止,对陈娘子和孙亮痛下毒手的人终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说到底,晏府毕竟是官宦人家,轻易是不好得罪的。
  如今的场面,陈娘子被救回,卖身契也辨认清楚,没有承受不白之冤。京兆府也算是卖了晏公子情面,免去了和晏府公堂对质的局面。
  一双怒气腾腾的眼睛最后只剩了无可奈何。
  “回府罢,别再耽搁。”
  周沉一句催促,吟风的思绪才终于收拢回来。
  她看着周沉,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仍是埋首,一声不吭跟上了离去的人潮。
  甫一出了晏府的深深庭院,赵士谦就活泛起来。
  他故意朝周沉碰碰手肘,压低了声音嗤笑起来:“枉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不会撒谎的人,没想到你诓起人来,竟是这般面不改色的模样!”
  吟风蔫头蔫脑跟了一路,到这时才稍有精神抬头去听赵士谦说的闲话。
  周沉一脸疲懒,似笑非笑地揶揄道:“还得多谢赵司法没有当众拆穿我。”
  吟风听不懂他们的哑谜:“什么说谎?”
  赵士谦正要开口,却被周沉一声轻咳生生打断。
  目光扫过,晏府派来护送伤者的几名家奴和郎中正在张罗着马车,耳目众多,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
  吟风心领神会,默默将满腹疑问吞了下去。
  安顿好了两名伤者,吟风才跟着周沉和赵士谦迟迟踏上另一辆马车。
  车轱辘声混合着哒哒马蹄响起,耳边逐渐聒噪,却也正好能将他们所说的话湮没其间。
  赵士谦落下车帘便按捺不住地捧腹而笑,吟风看得莫名其妙,绷着脸看向周沉。
  周沉这才解释道:“卖身契上的手印的确不是陈娘子的。虽说有误,但到底是父母兄长要变卖她。陈娘子尚未嫁娶,若是卖身契上按着父母兄长的掌印,也是能作数的。”
  吟风恍然大悟,“你骗了晏公子?”
  晏公子生来尊贵,年纪又刚过弱冠,未曾经历世事,自然不知晓其中的细则。周沉只说了几句话,就能将他吓懵。
  周沉又道:“晏公子待府中下人极为亲和,心地纯善。他不愿交出陈娘子并非是为难她,多半只是不想将此事声张出去。”
  赵士谦颔首,“晏家这种氏族,向来是最看重名声的。究竟是公堂对质闹得满城皆知;还是烧了契书放人,他不用想也会选择第二个。”
  闹上公堂便是铁证如山,放人无非就是多几条无根无据的坊间流言。即便是等晏公子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周沉的当,也会为了早日平息此事选择沉默。
  晏公子大致是不会再来找麻烦了,但更棘手的却是……
  吟风愁道:“等伤治好了,我们还要将陈娘子送回她家吗?”
  周沉垂眸,赵士谦也面露难色。
  吟风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但她想,若是孙亮醒着,定会说点什么罢。
  可即便那样,陈娘子还是失去了她的食铺,掌控她命运的手无非从狠心父母换到了另一个身上。
  孙亮如果可靠,尚且能安稳一世。他哪日要是变了心,陈娘子依旧会如现在这般。
  周沉徐徐道:“杨五还在狱中,李叔又摔伤了腰。陆司簿给你拨去的那两个杂役,用得可还顺手?”
  “洗菜烧柴还用得上,其他的,我还在教……”
  吟风心口堵满愁绪,顺口答了这些。直到说完,她才抬眸看着周沉,“周少尹,你是说,她可以和我一样留在公厨?”
  陈娘子本就是经营食铺的,论经验手艺当然也不输吟风。
  周沉声线柔和,“醒来后再做商谈也不迟。”
  有了这番话,愁云也就散去大半。
  吟风的疑虑散去了,赵士谦此时却起了好奇的心思。
  他和周沉还以为孙亮会冲去晏府直接要人,没想到他们竟会扮作参选的厨师混了进去,倒是巧妙。
  来晏府前,赵士谦还在路上想了许多说辞。到了门口,他从家仆口中套出选聘会的事,也就扯了个谎,说是晏公子请他来试菜的。
  赵士谦问道:“你们是如何知道晏府正在举办选聘会的?这事,连我都没听晏公子说过。”
  邀请参加选聘会的原只有那几位名厨,并未宣扬过,只有受邀的名厨和晏府亲信知晓此事。既是比赛,受邀的名厨自然是只想着参选的人越少越好,故而也不会宣扬。
  被堵在府门口时,吟风就有些奇怪。按照晏府家仆的说法,那名小贼到底是如何获得消息的?
  吟风道:“是个小贼告诉我的,许是在街市上听说了什么小道消息。”
  赵士谦琢磨着,“这小贼也很是蹊跷,竟敢在京兆府周围招摇撞骗,真是活腻歪了?”
  “他说他叫池昭,两位大人可曾认识他?”
  话音才落,周沉和赵士谦都顿在了原处,双目像是鹰隼聚焦猎物时的神情。
  吟风被他们盯得心里直打鼓:“难道他是惯犯?我们急着来晏府找陈娘子,就先放他走了……”
  杨五、户部侍郎晏青、藏着胡人杀手的神秘客栈、高朗费尽心力掩盖的私盐案……一切都在慢慢连接起来。
  周沉脑中瞬时闪过一丝灵光。
  胡人杀人为高朗卖命,行杀人放火之事。据点所在的神秘客栈又将池昭作为质子,操控京兆府内奸杨五为其做事。
  与此同时,池昭又知晓了晏府亲信才会知晓的选聘会。
  这少年既听命于高朗,也听命于晏青。
  池昭,便是刑部尚书高朗与户部侍郎晏青结党营私的证据。
  周沉暗暗咬牙:“小风姑娘,你在何处放走了池昭?”
  “西市里巷……”
  作者有话说:
  更新不稳定,来道个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跪下orz…………
  宝子们可以养肥了再来看!我虽然写得慢但是不会弃坑的!
 
 
第37章 金丝小云吞
  他们在晏府耽搁太久, 马车飞奔至西市里巷时,池昭早没了踪影。
  马车尚未停稳,周沉就率先跳了下去, 就近找了名店家询问。
  池昭的身形、衣着和长相特征吟风都已在路上提前交代过一遍。周沉烂熟于心,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店家听。
  巷中仍开门做营生的铺面不剩几家,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来客也稀少得可怜。周沉描述得又极其细致, 那店家思索了一会便回忆起来, 并且指出了一个大致方向。
  池昭跟吟风、孙亮分开之后, 便独自一人朝着东南方向的小路走远了。
  吟风紧跟着跳下马车, 她下意识往店家说的方向嗅闻片刻, 只可惜身上没留下池昭的信物。没有参照气味,要想在鱼龙混杂、气息纷乱的里巷里寻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吟风懊恼的同时,周沉已朝着东南的小路细致端详起来。
  今日是化雪的天气,凡是行人走过, 脚下的泥泞拖沓着雪水, 就会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幸好这条巷子如今并没有多少人经过, 朝着东南方向的脚印总共才有三串。
  其中两串是紧挨在一起的,左边的略大些,右边那串才不过手掌大小, 娇小可爱。这两串脚印要更湿润些,像是前不久才刚刚经过。
  周沉立刻叫来赵士谦,“你去问问店家,这个方向是不是还有一名年长者牵着孩童路过。”
  赵士谦扫大致明白了周沉的想法, 即刻折返回去询问。
  不一会儿, 他就带回了店家确定的答案——就在半个多时辰前, 曾有名花甲老者牵着名孩童路过。
  排除了这两道脚印, 剩下唯一的脚印自然是池昭的了。
  这串脚印的长度接近成年男子,却要比成年男子偏细窄些,倒也符合十四岁少年的特征。
  三人沿着这串脚印一路紧紧追随许久,本以为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一抬头,却发现池昭的脚印断在了一处死胡同前。
  因是个死胡同,里头堆满了附近商铺扔来的杂乱旧物,破败的腐木和麦秆占满了地面的青石板。
  渐渐的,青石板也不再延伸下去,脚印粘连在泥泞中,难以辨认。
  房檐淅淅沥沥地落着水滴,脚下尽是湿答答又黏糊糊的泥土。
  杂物密布,脚印越发散乱,几乎不再能分辨出来。
  赵士谦锁紧眉头,气恼起来:“脚印消失了!”
  饶是周沉,也焦头烂额起来。
  死胡同不利空气流动。吟风闭上眼,重新嗅了遍,倒是没有方才里巷里那般混杂的气味,除去凛冽的雪水,腐败的老物件外,吟风隐约间还嗅到了一股夹杂着腥味的酸臭……
  她循着异味,往堆满麦秆的屋檐下探去脚步。
  越是靠近,吟风也将细微的响动听得愈发真切。
  这麦秆下藏着人!
  吟风捡起一段木棍,远远地挑起浮在外头的几丛麦秆,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团黑糊糊的身影藏在里头。
  还未看清这身影的样子,吟风便被他恶犬扑食般的行径吓得丢了魂。
  吟风丢下木棍接连后退好几步,那恶犬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幸好周沉听到动静后,急忙掷出石子砸在了那人膝盖,才总算逼退了他。
  那人疼得顿时跌坐在原地惨叫连连。
  吟风端详着此人的样貌,慌忙道:“……他就是池昭!”
  池昭捂着膝盖上的痛处,也循声看清了吟风,压制不住的怒火蹭地蹿了出来,甚至顾不上疼了。
  “是你!你敢给我下毒!”
  池昭撑起身体作势去掐吟风的脖颈,只是双手尚在半空时,便被周沉截了下来。
  小臂粗的木棍铛地一声甩在手臂上,痛得他立刻就失了平衡再次倒进泥泞中,一边呜咽哭号一边打着滚口吐狂言。
  变声期的少年叫喊起来,委实刺耳。
  周沉满脸嫌恶地扭起他的胳膊,顺手扯出一段废旧招牌幌子,蒙在了池昭嘴中。
  吟风这才定了惊魂,看着池昭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嚣张道:“我何时给你下毒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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