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周沉摇头,“没什么。”
  *
  杨五的案子尘埃落定。
  现如今,他成了谍中谍。一边听从周沉和赵士谦的吩咐,时不时与那间客栈联络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另一边,仍是高明面中留在京兆府的暗桩。
  周沉给池昭留了条联络暗线后,池昭也回了客栈。
  偶尔也能替京兆府监看客栈里的事务,最重要的是,池昭要为了母亲逃出后院而开始谋算。
  除此之外,李策的摔伤恢复了许多,已经能回到公厨上值。陈娘子也选择暂时留在京兆府,与吟风一同操持着。
  而那孙亮一听说陈娘子打算长留在公厨,也顾不上未愈的伤口,瘸着拐着也把伙食费交了齐全。
  李策带着陈娘子熟悉了两日公厨事务,便借由伤病越发懒散起来。
  往日里,吟风做不好白案,他须得亲自上阵。但陈娘子的白案功夫完全不输李策,也就自然而然地接替下来。
  吟风也乐得和陈娘子一道,女孩子间总能话题不断的。今日聊聊衣裳,明儿个探讨发髻样式。但她和陈娘子说得最多得,还得数南北干货、八方美味。
  两名厨娘说起这个来,话多得就好比泉眼,汩汩不断地冒着水花。
  松快日子过着,转眼间,便到了年关。
  按例,年节这段日子朝廷是会给假九日的。到上元节再放一日,共十日假。
  譬如朝中六部九卿五监的官员,各个都翘首以盼,恨不能早放一日。
  腊月二十九才上完早朝,不到午间二刻,府衙里就不剩什么人了。
  吟风随着李策去鸿胪寺瓷窑务领年节分来的新器具,哪知瓷窑务就剩了一个扫洒的小宫人,苦着脸代行职责。
  一听李策和吟风是从京兆府来的,他才露出点幸灾乐祸的笑来。
  这自然是因为,整个年节期间,京中所有的府衙机构,只有京兆府和执金吾是不会放假的。
  深冬节气本就天干物燥,是最易走水的节骨眼。更何况临近元日,街面上玩花炮爆竹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一个不小心,便是一场灾祸。
  再者,便是一到年关偷鸡摸狗就多了起来,也都是老生常谈了。
  从腊月下旬开始,京兆府和执金吾便花了大量人力用在巡逻和视察。
  一来,若是碰上火情,便能调最近的巡逻队去救火。二来,道上官兵多了,妄想行偷窃之事的人也多个忌惮。
  好在这几日下了几场冻雨,雨雪交加的,空气才没那么干燥。
  只有当孩子们时放了哑炮,才会哭哭啼啼地嗔怪老天爷的错处。
  京兆府和执金吾则是对这场及时雨感恩戴德。
  衙役们忙前忙后,公厨也闲不下来。
  说来也巧,先前吟风和陶玉笛商量着购入辣椒,但如今寒冬腊月,就算在温棚中,辣椒的长势也不怎么好,能入菜的就更稀有了。
  但托着陶家先前做皇商的关系,竟顺利从南方进了一批红椒,走河运,马不停滴赶在年节前送到了京中。
  这些辣椒本是用作观赏的,各个都长得饱满又结实。
  负责运送的陶府家仆更是经验颇深,以往运送再娇嫩的花卉都不曾出过岔子,这辣椒在他看来就更简单了。
  是以,这几大箱子新鲜辣椒送到吟风手上时,甚至还带着些许南方特有的湿润气息。
  陶玉笛早就对吟风的手艺念念不忘,这些跋山涉水而来的辣椒,她也只是按照先前约定好的价格,并没有多要船运资费。只为着吟风能时不时去她府上,多做几顿饱饱口福。
  吟风心领神会,拍拍胸口,向着陶玉笛保证:“放心,等我忙完了年节这阵子,定会去你府上多做几道菜的。”
  得了辣椒的头一天,吟风就跑了趟西市的酱坊,找坊主人买了一缸霉豆瓣。
  这霉豆瓣制作极为不易,需要先将胡豆瓣蒸熟,裹匀了曲粉,再放进麦草里发酵三天,成品的霉豆瓣裹满菌丝,颜色呈黄绿色。
  最麻烦得,还要数曲粉的制作。借种、制曲、晾晒,这些步骤环环相扣,每一步都失误不得。
  年节前后,正是忙碌的时候,吟风委实分不出精神应对。买酱坊现成的霉豆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吟风对那句“有些钱,得让别人赚”还是深以为然的。
  买回来的霉豆瓣先用酒润湿,清理掉浮灰,再浸泡在酱油中整整十二个时辰。等待霉豆瓣入味的时辰,也别忘了将辣椒都清洗干净晾干备用。
  翌日一早,吟风叫来大勺帮忙,两个人一起将腌制好的霉豆瓣、辣椒、葱、姜都剁碎成泥,再放入腌制用的粗盐和一碗清酒、半碗糖饴。
  忙活了半天,一缸霉豆瓣和几箱子辣椒浓缩成了两缸酱料。
  最后再浮上一层油水,一来隔绝空气,能防止有害菌种的繁殖;二来也是为了给酱料增香。
  这两缸子酱料还未经发酵,香气就已然诱人不已。
  惹得前来凑热闹的李策和赵士谦,恨不得现在就挖出一口尝尝味道。
  吟风被辣椒熏红了眼睛,手上被冻皲裂的皮肤更是疼得厉害,险些没能拦住。
  她插着腰,累的有气没力的,“现在还不能吃,这红油豆瓣酱还得晒足至少半个月才能吃,夜里不下雪雨的时候还得敞开来,让它出些露水。”
  况且这些豆瓣酱做好后,是要用作炒火锅底料的。很是珍贵,可不能让人糟蹋。
  她连忙支开李策和赵士谦,又知会大勺和小鼎,几人合力将酱缸搬到了后院。
  她又另搬了件躺椅,与酱缸里的酱料一同晒起太阳。
  前日下过冻雨后,气温也稍稍升了些,日头懒洋洋地挂在天边,好不惬意。
  两缸辣酱,从晨间做到了正午,吟风松懈开紧绷的肌肉,就这么在躺椅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一声凄厉的猫叫陡然击退了她脑中的倦意。
  乍一惊醒,吟风心间狂跳,混沌的眼神正巧对上了一只浑身裹满炭灰的脏猫。
  这小家伙的前爪似乎受了伤,正有血往出渗。
  吟风先是从躺椅上跳起来,怀着无限的小心靠近小猫,既怕被它抓挠,又怕惹它跳脱后伤处难愈。
  走近两步,吟风才发型自己多虑了。这小猫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异常乖顺。尽管害怕地缩着脑袋、夹着尾巴,也任由吟风将它抱在怀中。
  小猫不过三两月大,抱在怀中软软糯糯的。吟风心情大好,“小花猫,你这是钻灶膛了吗?”
  说完,吟风鼻尖微动,一阵呛人的烟味借机冲进了她的咽喉。
  她一手抱着小猫,忍着喉头的痛,来不及多想便朝着那气味的源头跑去。
  小孩子喜欢玩花炮,那味道里带着硫磺,很好辨认。可这味道,却更多是腐木被烧毁时的恶臭和浓烟。
  定是哪里走水了!
 
 
第42章 救火
  吟风察觉到异常, 只是分神出去片刻,怀中那沾满炭灰的小猫就借机挣脱开来。
  受了伤的前爪还在冒着血珠子,但却像是不知道疼似得, 行动丝毫不受阻。
  小小的躯体爆发出的鸣叫异乎寻常,它既要逃, 又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吟风嚎叫。即使再迟钝, 也该明白是它想要带路了。
  吟风见状, 立刻迈开步子跟着。
  由后院出了京兆府侧门, 再接着往坊道上行去, 一路行去, 吟风嗅到的炭火味越发浓重。
  带路的小猫走到一户人家的老柴房外头才渐渐缓下步子。
  吟风追得气喘吁吁,又见小猫拖着伤腿跃上一处围墙,越发犯了难。
  等她想退回去叫人时,才发现这坊子中的小道错综复杂,根本找不回来时的路线了。
  她抬眼望去, 看着那被小猫视作“火场”的柴房, 虽有烟火缓缓升起, 但并不至于有熊熊烈焰。
  她心想,这场火也许只是对小猫的体型来说才算严峻,自己这般大的人, 并不至于被困其中。
  吟风一咬牙,翻墙不成,只好找了个狗洞,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小猫终于在围墙内见着吟风, 叫声里似乎爱恨参半, 一跃跳上了吟风肩头, 脸朝柴房, 继续扯着嗓子嗷嗷地叫。
  吟风未敢停歇,即刻推开这旧柴房虚掩着的门。
  浓烟的气息果然倏地窜进天灵盖。紧接着,在小猫的引路下,吟风看见一大一小两只猫。大的那个应是猫妈妈,小的那个与给吟风引路的小脏猫差不多大小。
  猫妈妈病恹恹的,许是生产时留下的后遗症。小猫也并不健康,双眼红肿,小小的脑袋颤巍巍的,看上去比另一只小猫虚弱许多。
  看来这柴房便是猫咪们的家。
  着火的位置在柴房的窗边,幸好这里头的木材无人看管,受了冻雨的潮气,才不至于一下就点燃。
  吟风一刻也不敢多耽搁。未防母猫发狠抓挠,吟风脱了上衣,先轻轻包住了那只双眼红肿的小猫,小心翼翼地将它带出了柴房。
  还好这一大一小两只猫都不太健壮,抱起来也没重到哪里。
  解决了这三只猫,吟风又赶紧回去柴房看向了那团起火点。她用双脚连踩带剁弄灭了火星,末了,在硌脚的灰烬中看到了一截花炮的遗骸。
  她正是疑惑着,受过潮的旧柴房哪里来的花炮?
  外头便由远及近传来两名男童的笑闹声。间隔尚远,吟风还未分辨清楚,就只听得一声哨子似得东西咻地砸在自己头顶。
  吟风登时懵了,硫磺的气味甚至是在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的。
  砸落在她头顶的东西,正是这两日街头上孩子们最喜欢玩的爆竹!
  而那两名男童的声音也逐渐明朗起来,其中一个说:“这回大猫肯定能被我的炮仗炸出来!”
  另一个颇有不屑:“你方才也是那么说的。”
  那个又说,“先前那个小,这回仍的是冲天炮,定能把那大猫也炸出来。”
  吟风瑟瑟看着窗口投进来的竹竿,这里头塞满了硫磺和硝石,而即将引爆它们的引信正冒着火花。
  更令人担忧的是,方才他们把炮仗扔在了窗口,这边许是被雨水漂了,木材都受过潮气,既然烧起来也尚有挽救的余地。
  而这回却是扔在了窗户的对面,那里的堆放着豆秆,本就最易着火,更何况还并未受到雨水潮气。
  吟风伸出脚,刚要踩灭时,那引信上的火星竟率先点燃了豆秆,火势渐起,不等引信烧完,整节爆竹就已被吞进了火焰中。
  随着一声轰响,火势已呈熊熊之态。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那只领路来的小猫在柴房外嚎叫着,可吟风耳边已然听不清了。
  她被那轰响炸得失了重心,耳朵边嗡嗡作响。就连她平时引以为傲的灵光嗅觉,此刻都变成了让她溺在浓烟里的帮手。
  瘫软在地许久,吟风终于找回些失落的理智。她攀附着窗边的潮湿木材,竭力伸出手,用手帕沾了些未干的积雨,本想用它捂在口鼻处。
  可这窗户太高,她的手帕才刚刚沾湿,就滑落了下去。
  吟风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用衣袖去沾剩余的水份。
  隔绝浓烟后,吟风才稍稍定了惊魂。
  只可惜这积雨本就不多,烈火炙烤不久,她的衣袖便被烤干了。
  豆秆本就对方在靠近柴房门口的一侧,窗户开在比她的身量还要高出一截的地方,更是指望不上。
  她只能借踩着湿木,把口鼻对着窗户,才能躲过呛人的浓烟。
  柴房外,那两名男童见火势大了起来,二人也早就吓得边哭边跑。
  吟风想呼救,竟也喊不出声音来。
  火场里的烟盖过了天日,渐渐剥夺着吟风的生气,仿佛下一刻,那火舌便要舔舐上来。
  她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从窗边滑落下来的同时,就连手臂也没有力气再捂着口鼻。
  吟风双眼迷离,连眼眶里滚落的泪都染上火场的灰黑,涣散的瞳孔里仿佛也开始上演起她人生的走马灯。
  朦朦胧胧中,一声锣鼓震天响。
  硬生生掐断了走马灯。
  滚滚浓烟终于引来了在周围巡逻的京兆府救火队。
  马蹄声却是先人一步,甩开了后头杂乱的脚步。
  火光里,绯袍人率先踹开已经烧毁了一半的门,几桶水浇上豆秆,火势终于有了被掌控的痕迹。
  吟风挣扎着站起身,朝着门扉略行两步。
  可脚步沉重虚浮,她身形晃晃悠悠,一个不稳,她便摔进了绯袍人怀中。
  天旋地转着,她看得不甚清晰,只感觉浑身如同淌在了细细的流水里,溪流两侧栽着葱郁的老茶树,嫩绿的尖芽沾着露水,风一吹,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
  “周少尹……”
  吟风辨认出绯袍人的一瞬,便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周沉本是与执金吾商讨年节期间的巡防事宜的,回来的路上恰巧听见京兆府巡逻队的锣声,也看见了浓烟的方向。
  未及多想,他驾马赶去,甚至比巡逻队先行赶到。
  临近火场的一瞬,周沉浑身发颤,那段尘封的痛苦回忆牵动着他的脚步,几乎就要拦下他。
  遥遥地,不知是巡逻队里哪个衙役,看见了窗户边上一截散落的手帕,便立刻喊道:“快去救人!柴房里有人!”
  救人……
  一切顾虑都消失殆尽,周沉甚至不知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伸脚便踹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临近街坊们也端着水桶送来,不由分说地浇灭了一半的豆秆,他挥散浓烟,任由火场里走出的柔弱人形摔进自己怀中。
  他紧抱着她,仿佛越过时光,回到许多年的那个火场。
  那时,年幼的他没能救出任何一人,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烧死在面前。
  而现在,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懦弱孩子。
  周沉怀抱着她,只管奔出火场。
  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心结散去
  吟风被烟熏得厉害, 转醒时,天色已近迷离的傍晚时分。
  暮色昏暗,她恍惚着将四周景致打量一番,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京兆府小院。
  这里无论是床榻还是被褥都要比自己屋子中的要更舒适绵软一些,也不知它的主人用了何种熏香, 还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很是好闻。
  屋中的装饰不多, 正中央摆着一张厚重的青玉案, 后头则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古籍书册, 凸显着此处的古朴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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