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隔着雕花窗柩, 吟风听到周沉熟悉的嗓音。
  不同于以往的沉稳宁静,这回的语气显得颇为急促,音色也沙哑许多:“文老堂主,她情况如何了?”
  “不碍事的,让她多睡一会也好。”
  听了那句不碍事, 周沉才吐出一口浊气, “有劳文老堂主。”
  接着, 窗外人影渐远,应是周沉相送大夫去了。
  吟风听着他们对话,竟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等他们走远,才好不容易松快起来。
  只为了救出几只猫咪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险些把自己也搭了进去,甚至还拖累周沉前来火场营救于她……
  吟风拍打着自己额头, 一张脸涨得通红。
  正是窘迫之际, 小屋的门却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吟风连忙扯起被子角, 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你醒了?”
  “嗯……”
  吟风低低应道。
  周沉未敢再靠近榻前, “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趁着文老堂主还未走远,赶紧告诉他才好。”
  除了喉头还有些烟熏火燎过的疼,脚上的被炸伤的痛外,吟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遂,她摇头道:“没……没什么不舒服的,我都已经好了。”
  许是看出吟风在逞强,周沉并未轻易就信了她的话,转而着急吩咐着下人将文泽再请回来。
  趁着文泽大夫回来前的间隙,周沉干脆坐在了桌案边。二人相隔着屏风,呼吸间都仿佛像是在拉扯着什么。
  最终,还是周沉先开了口,“往柴房里扔爆竹的那两个孩子已经找到,只是他们毕竟年纪小,也没闹出人命。只能赔钱了事。”
  吟风微弱地应了声好,未敢多说一个字。
  又是许久,周沉从桌案前坐起身,往屏风前踱步而去。
  他压制着心头的怒:“你今日不应该在公厨待着吗?为何去了那犄角旮旯里的旧柴房?”
  吟风心虚起来,一五一十道:“那柴房里藏着几只猫,那两个熊孩子想用花炮炸它们,我不忍看……”
  说起这茬,吟风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不上身体的痛楚,她就从病榻上坐起来,一壁问向周沉:“你们在火场周围,见到那窝猫了吗?大猫和其中一只小猫都病恹恹的,还有一只小猫前爪受了伤。”
  话说完,吟风竟听见几声若有若无的猫叫,像是从外头院子里传来的。
  紧接着便是孙亮的声音,他扯着嗓子只管喊:“这臭猫,它敢往我身上撒尿!”
  回应孙亮的,是陈娘子银铃般的笑声。
  听到他们的玩闹声,吟风才放下心。
  那小猫似有灵性,不知从院中哪个角落跳进了她和周沉所在的屋子,一边跑来,还一边嗷嗷地惨叫着。明明是它欺负了孙亮,倒像是它受了欺负。
  进了屋内,它也并不害怕,大摇大摆地顺着周沉的青玉案跳到了古籍上,惹得周沉一恼,正待要赶它走,它便敏捷地逃到了吟风的榻上。
  还好这猫身形尚小,踩在古籍上也只是多了一串灰蒙蒙的爪印,并未有什么破损。
  周沉掸着书页上的灰尘,终归是放了它一马。
  母猫和另一只小猫还在救治中。这只猫倒是身强体壮,前爪那点皮肉伤一点也没影响它调皮捣蛋。
  孙亮和陈娘子已经用湿布将这小猫身上的炭灰尽数擦拭干净,露出了它本身的毛发。吟风摸着它尚且湿哒哒的脑袋,顿觉有些熟悉。
  她抱起小猫,恨不得给它来个X光扫描。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那日池昭带来的小猫嘛!
  也不知是命里的缘分,还是被它故意给赖上了。
  吟风越发怜爱地抚着小猫,时不时还捏捏它的小腮帮子。玩耍了片刻,吟风调整坐姿,正襟危坐着说道,“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小猫双眼忽闪,喵了一声以示赞同。
  吟风笑盈盈地看着:“就叫你小白如何?”
  “喵!”
  这小白猫显然不满,扯着嗓子凶向吟风,接着就又顺着书案跳上了窗柩,大咧咧摇着尾巴,威风凛凛地跑远了。
  周沉本是闲散着依靠在屏风边整理小猫弄乱的书册,结果才刚收拾好,又遭了它一通乱踩。
  吟风没憋住,噗呲笑出了声。
  周沉颇为不悦地看着散乱一地的书册,决心要把它们都藏进柜中才好。
  小猫跑开后不久,文泽大夫就被杂役带了回来,听闻吟风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他又来把了脉,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吟风的状况。
  确认无碍后,才又向周沉抱拳请辞。
  这回文泽大夫离开时,夜色已经全然盖了下来,周沉送完文泽,也不好再回去屋中。
  他在屋外徘徊两趟,迟迟才敲门道:“看好那些书,别让小猫又糟蹋了。”
  可终归并非自己想说的,周沉说罢,又沉吟了会儿,依旧只说了些词不达意的嘱咐。
  吟风起身打开了房门,二人隔着短短一臂的距离,竟都沉默起来。
  连空气都跟着凝滞了。
  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在吟风脸颊,她头脑无比清醒地想着那个问题,却总也开不了口。
  良久,周沉道,“早些休息吧。”
  他正要转身,吟风压着心间狂跳,终于开口:“周少尹,你是怎么进到那柴房里的……”
  平日里连取暖用的火盆都避之不及的人,究竟是怎样迈出那一步的?
  周沉躲过吟风的眼神,“事出紧急,我并未多想。”
  “你一向最怕火了。那件事,你也只告诉了我……”
  “其实,有了今日之事,我才发现——”周沉攥着手指,“比起害怕熊熊烈焰,我更害怕自己的无能为力。”
  吟风看着周沉晦暗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一种叫做幸存者综合征的心理状态。
  说得正是一些在灾难过后存活下来的生还者,他们往往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因为无法处置的巨大悲痛,会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譬如发生在周沉身上的火灾,同样是火场中,周沉很可能是因浓烟窒息而无法救人。
  即使浓烟并没有使他窒息,火灾发生时的周沉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将成年的家人拖拽出来。
  吟风悄悄往周沉身前挪了两步,像是孩童时与人分享秘闻的姿势,悄声道:“他们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周沉愣站在原地许久,末了,才微微颔首。
  十多年的心结仿佛在这一刻被人铺平熨展,从此都不必再耿耿于怀。
  他没有露出笑来,只有眼里亮闪闪的。
  “养好身体,切忌劳累。我还等着吃你做的火锅。”
  吟风点点头,仰着脑袋略作得意之态:“你等着吧,肯定会特别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屠苏椒柏酒与饺子
  因着这场意外失火, 吟风腿上受了不小的伤,近几日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了。她在京兆府中的住处又偏又小,一人住还罢了, 若是进去个大夫药童的,都能挤得转不过身。
  实在是不利于休养。
  尚昏迷时, 周沉就自作主张地带她去了永安坊的府邸中养伤。
  只是周沉府中就只有两个做惯了粗活的老仆从, 不仅男女有别, 手脚更是笨拙不伶俐, 照顾不了吟风。
  陈娘子得知此情况后, 便自告奋勇地来了周府, 将煎药、换药、照顾起居等一众麻烦事包揽下来,甚至连那一窝猫都照顾的妥妥贴贴。
  吟风不光是在起居上轻松了许多,就连本该由她主持的京兆府团年宴,也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李策肩头。
  李策看着吟风留下的菜品单,躺在椅子上直发愁。
  甭管什么醋鱼、炝虾、炖排骨的, 都太过精细且花费时间。懒病一犯, 一桌丰盛的团年宴就被李策精简成了排骨汤揪面片。
  吟风偷得了浮生半日闲, 只是苦了周沉、赵士谦他们,辛苦忙碌着年关要务,回去竟也没个好席面当作犒劳。
  以至于除夕当夜, 下值之后的赵士谦和孙亮等人竟都死乞白赖地跟上了周沉,前者吵嚷着要去尝吟风的手艺,后者则是陈娘子在哪他就在哪。
  周沉原本想在官舍里休憩,被他们闹得, 只得趁宵禁前打马回了永安坊的府邸。
  他们回家时, 陈娘子正按着除夕的老规矩制作屠苏椒柏酒。
  先用药碾子将白术、桔梗、蜀椒、桂辛、乌头、附子等几味药材斩成微末, 再将其移入绢袋中, 沉入烈酒浸之,浸泡的时间约莫是半晚。
  这屠苏椒柏酒又叫做岁酒,里头的药材都有驱邪避瘴之疗效。多是除夕夜里泡下,守岁过了子时再饮。
  有了岁酒,自然少不了饺子。
  陈娘子原先只预备了她和吟风的,没成想周沉竟然多带了两人回来,馅料和面团都有些不够用了。只好遂了吟风想来帮忙的小愿望,由着她倚靠在凳子上慢悠悠地包饺子。
  陈娘子擀着饺子皮,孙亮手拿两把砍骨刀剁着肉泥。闲不下来的赵士谦跑来凑热闹,顺带着就被吟风派了个烧火的任务。
  周沉最后才来,捡了个和吟风一同包饺子的松快差事。
  吟风在饮食方面最是讲究,看她包饺子的架势就能知晓。
  她常用的包法是麦穗饺,巴掌圆的面皮里放好一团肉馅,先掐住右侧起褶,再上下交替着往左边收口。
  这个包法算是所有饺子中最难的,但胜在好看,包好后状如麦穗,九道褶子层层叠叠,共同寓意着五谷丰登,九九同心,最是吉祥。
  周沉眉头紧锁,看着吟风手上麻利地包完了两个饺子,自己手中却还是只包了一半,捏到第五道褶子的时候,那肉馅里的油水就溢了出来。
  再往后,定会露馅了。
  吟风笑着拿起第三张面皮,“我包慢点,你可得看清楚了。”
  周沉颔首,又从头到尾瞧了一遍。
  这回,周沉信心满满,确信自己绝对是学会了。
  可当他再一次拿起饺子皮,填上馅,信誓旦旦地学着吟风起褶、收口……
  面皮的确是缝合住了,肉馅虽也没有溢出了,只是歪七扭八的。别说“麦穗”了,就是连饺子的样子也没有,只能说是面皮勉强团住了肉。
  周沉紧锁着眉头,不服输的他预备再包一个练手。
  吟风被他的神情逗乐,笑得乐不可支,“你的手太僵硬了,这是面皮,又不是雕刻用的石头。”
  说着,吟风伸手往他周边凑了凑,“你看,手指轻柔一些,两边的褶子宽度要均等些。”
  她裹着面粉的手叠在周沉指尖上,提起面皮折好褶子,一来一回,恰好又是九道褶子。
  “怎么样,是不是好看多了?”
  饺子都已经包好,周沉还愣愣拿着那颗饺子,一双手臂空悬着,不知该放到何处。
  灶膛那边暖烘烘的热气似乎烤到了案台这边……
  吟风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逾矩,脸色当即染了绯红。触碰过的手指也像是过了电,酥酥麻麻的。
  她低了头,没说话,任由自己的脸色烧红。
  幸好这小厨房里灯火昏黄,就算只隔了一张案台的距离,他也不会看清自己的表情。
  周沉也默而不语起来,继续与那麦穗饺子做斗争。
  又包出十来个残次品后,他的手艺才算渐入佳境。只是有这功夫,吟风已经将案板上摆满了浑圆又秀气的麦穗饺。
  提前包好了饺子,周沉就拿来了桃木,预备着元日要用的桃符。
  孙亮和赵士谦则热热闹闹地在院中点起了大火堆。
  一家亮起了火光,附近的街坊们也紧跟着点起火堆,一时间火光映照,将月色和星光都必将下去。庭燎的火光一旦亮起,周围蛰伏许久的孩童们就迫不及待地点燃了花炮。
  年夜庭燎,是大梁除夕的一大习俗。这里头是有显示自家柴火旺盛有富余的意味;还有说庭燎是烧去旧年的霉气,为新一年的好运清道。
  周沉画着桃符,隔窗看着赵士谦和孙亮点起的庭燎。
  自打那场灾祸之后,这套习俗已很久不曾在家中见过。
  火焰冲天,他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忧惧。
  除夕夜里热闹,时光也溜得飞快。子时转眼就到,吟风守岁到了夜里,丝毫不觉着困倦。
  毕竟,子时正意味着开餐。
  陈娘子浸泡在一旁的屠苏椒柏酒也差不多入味了,只等着在小火炉上煨烫。
  喝这屠苏椒柏酒唯一的讲究就是须得从年岁小的喝起,喝到最后的往往是家族中最年长有声望的老者。
  可他们这一桌子都是平辈人,年岁上都差不了太多,也就坏了这陈旧的规矩,大家一同举杯痛饮,才更热闹。
  酒过了三巡,宴上的焦点便从酒水转移到了白嫩似是鱼肚的饺子上。
  吟风惯吃汤的。
  一勺饺子一勺汤,陈醋沿着碗边一转,滋味立刻丰满起来。再撒上葱花和芫荽,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其他人也有惯吃蘸水的,一小碟陈醋加之半粒独头紫皮蒜,香味极为浓郁。
  宴毕,庭燎也差不多烧烬熄火了,外头还有几丛稀稀拉拉的爆竹声,许是哪家孩子吃饱了饺子正要消食。
  夜风寒凉,烟火终会散去。
  新年来得热闹而平顺,隐没在街巷中金吾卫和京兆府司兵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往后几日还有祭祖、供奉、灯会的习俗也少不了与火相关,他们还得时刻提着胆子,警惕灾祸。
  但要说哪天是让金吾卫和京兆府最头疼的,还得是上元夜。
  大梁平时实行宵禁之策,唯有上元节例外。
  上元夜越是热闹,金吾卫和京兆府就越是忙碌。今年还多委派了城防营,一同承担护卫之责。
  听闻朱雀大街连绵五里都会摆满各色花灯,这条街直通宫禁,多是由皇家贵胄和皇商勋贵花钱装饰。花灯也多是端庄华贵的款式,极尽雍容之态。
  坊间还说,宫里的贵人也会偷跑出来,就为了一睹灯会盛况。
  但要说哪里的花灯最新颖有趣,当属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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