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做葫芦鸡剩的鸡肉高汤,正好可以用来炒制蔬菜,也算是与东市那价格高昂的“盐酪不须添”齐名了。
  席面上的尾汤,则是选了奶汤锅子鱼。
  选用鲜活的小鲫鱼煎至两面金黄,鱼汤要想浓白似牛乳,到这一步最好是加烧开的热水。不需久煮,汤色很快浓白。
  除此之外,吟风还私心添了道楚地的蒸菜,珍珠丸子,亦是她自己最喜欢的一道年菜。
  猪肉、鱼肉,再加上吟风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从南方跋涉运送来的晚水荸荠,一起剁碎混合。利用虎口挤成果子大小的肉丸。
  末了,在泡过水的糯米中滚上一圈,嫩粉色的肉馅裹了层米,正像那蚌中珍珠。
  许是今年冬日见多了雪景,吟风倒觉得比起珍珠,它更像是在碎雪里滚了一圈。
  反正自己做得也不全然正宗,便擅自改了菜名,起了个碎雪滚肉丸。
  蒸好的肉丸入口即化,软嫩至极。以往都是吟风做给家中牙口不好的长辈讨喜用的。今年做来,只当是讨个好兆头了。
  她想着那礼部的精膳清吏司定是来者不善,也不指望能平和相处,只希望能少些干戈。
  也不知这精膳清吏司的吏厨准备何时驾临,李策和陈娘子只能同吟风一边提心吊胆地等着,一边忙碌备菜事宜。
  日头西落,除去需要现炒的热菜,其余各色菜品俱已备齐,只等着衙役们下值。
  陈娘子将腊味合蒸摆弄地整整齐齐,打量着日头:“这都快要下值了,礼部的吏厨怎么还不见人影?”
  李策也满脸郁闷:“该不是陆司簿记错了吧?”
  这公厨向来是李策做主的,吟风和陈娘子手艺再好,也从未敢越俎代庖。可这礼部来的吏厨就不一样了,官职加身的庖厨,必然一下子就能取代他在京兆府打下的江山。
  李策愁得眼圈都黑了。
  正说着,公厨小院外便有了动静。
  领路的衙役端着副笑面,“您就是礼部来的吏厨啊?这边请……”
  这小衙役客气完,便远远朝公厨里头使了个眼色。吟风收到讯号,也立刻扯出笑容,一路相迎。
  这吏厨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腆着犹如怀胎九月的肚子大摇大摆,真乃肥头大耳,满面油光。
  跟在吏厨后头的,是他带来的两名厨役,都是十五六岁尚未长开的少年郎。若单看,最多算清瘦。与那吏厨走在一处,倒像是瘦骨嶙峋了。
  李策最有眼力见儿,赶忙上前作揖,“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您贵姓啊?”
  那吏厨轻轻瞟了李策一个白眼,既懒散又傲慢,答:“免贵姓巩,字相韬。”
  李策锁着眉头回想许久,确认是第一回 听说这名字。虽不知他有何傲慢的,但李策还是哈腰笑道:“久仰久仰!巩吏厨一来,我这小院都蓬荜生辉啊!”
  巩相韬见李策锁眉思索的模样,气得嘴眼歪斜,又开口道:“御厨巩长意,你可知晓?”
  李策一愣,巩长意的大名他还是如雷贯耳的。在宫中任职近二十年的御膳房总管,整个大梁做厨子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些年,巩长意因年事已高而辞官,御膳房登时青黄不接,宫中的贵人们都争着抢着去求他再当几年御膳房总管。
  也算是京兆一大风云人物了。
  李策听着他话里的意思:“莫非,您就是?”
  巩相韬嗤笑起来,“巩长意就是我爹。”
  对巩长意,李策倒真存着敬意。
  但看巩相韬的这副目中无人的气焰,纵有万分的敬意,也荡然无存。甚至连带着巩长意的御厨形象,都在李策心中跌下了神坛。
  他佯装着越发恭敬,嘴角却忍不住嫌恶地瘪下去。
  再多装一秒,就得露馅。
  吟风眼疾手快地接替下李策的任务,也同这吏厨扯着笑客气起来。
  吟风到底年纪小,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子上,反惹得巩相韬皱眉,目光极为不屑上下地打量她。
  最后竟恶意调笑道:“奇了怪了,堂堂的京兆府衙门公厨,哪里来的两个小婆娘?”
  李策还没开口解释,便被巩相韬接话道:“李兄你艳福不浅啊。”
  李策气得脑仁疼。
  吟风、陈娘子都差不多是能做他孙女的年纪,竟被开如此下流无耻的玩笑!
  吟风也不气恼,只是越发觉得此人低劣,不想与他多论。只淡淡笑道:“识不得的字就不要乱用,闹了笑话丢人现眼的可是巩吏厨您啊。”
  “你!”
  巩相韬肚子里的墨水加起来也不超过两滴,受了辱,他只能摔了手里的暖炉恨恨质问道:“你们两个女人,也敢在公厨掌勺?连在这烧火都不配!”
  老话虽说,君子远庖厨。厨房一方天地,在民间历来也是归女人管的。
  但本朝的所有御厨、吏厨皆是男人的职责。不光是公厨忌讳女人,东西两市凡是大一些的酒楼食肆,掌勺的依旧是男人。偶有几个妇女厨娘掌勺的,就算其手艺并不比男人差,但报酬也会少了一半。
  也并非是庖厨一行如此,大梁的世道,几乎行行如此。
  就连李策一开始同意她来公厨,初衷也只是看她可怜,并非认为她当得起这一职责。
  陈娘子瞧出吟风眼里的火星子即将点燃,赶忙拉住了她,朝巩相韬低头道:“我和小风姑娘都是来帮忙打下手的,哪能跟巩吏厨您相提并论。”
  说着,瞥了眼案台上预备好的菜色,算是劝吟风为了这场迟来的团年宴,也得忍着。
  李策咂咂嘴,顺着陈娘子给的台阶继而说道:“巩吏厨你瞧,接风宴都给你备好了,何必跟这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呢?”
  陈娘子和李策又是好言相劝,又是添茶倒水的,那巩相韬才松了嘴,眼睛也往案台那边瞟去。
  接着又端起副官架子来,拿了双筷子便挑挑拣拣地朝案台跟前去。先是一筷子搅乱了陈娘子花费半个时辰的凉菜摆盘,凉菜的红油还溅出来撒在了甜盘上。
  吟风又想开口阻挠,陈娘子死死拉着她的手:“反正都是要进肚子的,摆盘乱了就乱了吧……”
  可更过分的,是他将整块的葫芦鸡撕坏了皮肉。这三黄鸡本就鲜嫩,又经炖煮、清蒸,一声的肉早就酥烂,整个炸制过程都要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便会散架。
  吟风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口的葫芦鸡,就被他这么糟蹋了。
  还有那蒸笼里的十盘珍珠丸子,她不多不少每盘子挤了二十个肉丸,想着一人吃两个。
  可这巩吏厨倒是丝毫不避讳地尝了一个,若他规规矩矩吃进肚里也就算了,还非要找茬,嫌烫了嘴,乌七八糟地吐了一地。
  他扯走的鸡腿肉也只吃了一点,便随手仍在灶台上沾满了灰尘。喂给野猫野狗吟风都嫌恶心。
  糟蹋完了好些菜,他又咂吧着嘴开始指点江山,一会说他们做的不入流,一会又说调味难吃,嫌这个没盐味又嫌那个酱油放多了。
  四肢五官皆演绎着何为“鸡蛋里挑骨头”。
  直到下值,赵士谦、温若云等一干官差踏进小院,这巩吏厨竟是一改先前跋扈嚣张的态度。
  瞧见他二人穿着四品绿袍,腰杆子立刻便弯了三分,满眼都是猥琐。
  司法、司兵、司簿和曹功参军这些身负要职的官差自然是被安排在雅间的。但吟风给他们和给外头衙役们的菜色都一致,能吃到的美味绝对是一样的。
  可那巩吏厨也不知何时与自己的两个厨役通气,将屋外衙役们桌上的葫芦鸡多拿了两只进来,吟风全然忙碌着上菜收盘子,又肩负添茶倒酒。
  觉出外头衙役们少了两只葫芦鸡时,宴席都快进入了末尾。
  巩吏厨与自己的厨役带着皇城里赐的御酒轮流着敬酒,就差把阿谀奉承写在脸上了。
  赵士谦亦是喜好酒水的人,才喝了一杯就忘乎所以地与巩相韬称兄道弟起来。那司兵参军本就是行伍之人,喝酒最是信手拈来。
  温若云倒是没喝多少,只是一杯即醉,现下正一瓷勺一瓷勺地尝着赛蟹羹,眼含泪水,差点把吟风认成了家乡的姐姐。
  被巩吏厨多拿来的葫芦鸡倒是没动几口,只是盘盘都缺胳膊少腿的,说不定还沾着巩相韬的口水……
  端出去再让衙役们吃,总觉得不太好。
  这里头,唯独陆司簿没喝多少,尚且清醒着。
  他最不耐烦听人拍马屁,要不是菜肴口味上佳,早就想找个借口开溜了。现下吃得也差不多了,又瞧着吟风脸色黑压压的,便找了个托辞,拉着她往雅间外走了。
  衙役们在院中都是露天吃着,虽然有些冷,但胜在热闹,呼吸起来也通畅得多。
  陆司簿刚想叮嘱她几句,周围几个相熟的衙役就围了上来,一个个地当着吟风的面便对新来的巩吏厨赞许有加。
  一个说:“我听说这个巩吏厨的亲爹师父是在宫里当过御厨,他指定会做不少宫廷秘菜吧!”
  另一个噱头更大了,“巩吏厨的亲爹何止是普通的御厨,那可是当过御膳房总管的人。听说前些年告老还乡,还专门有贵人去求他做私厨呢!”
  “吹牛吧,”一个奇道,“陆司簿,你见多识广,你给我们说说呗!”
  陆司簿哀叹一声,正愁着如何开口,巩相韬就提着酒壶推开了雅间的门。
  他喝得半醉不醒,却还能维持着人模狗样介绍自己,“诸位京兆府官差衙役们,我呢,是礼部精膳清吏司派来这儿的公厨。我叫巩相韬,我的父亲是前任御膳房总管巩长意!”
  他笑得红光满面:“我这手艺,可是代代御厨传承,许多菜肴别说是皇城了,就是宫城里的人都不一定有机会尝过!”
  一通天花乱坠下来,底下衙役们早就倒戈。
  面面相觑着,一个劲嘀咕起来:“还真是御膳房总管的儿子……”
  还有人一边用筷箸夹着吟风辛苦做成的竹笋炆花腩,一边目光炯炯地看向巩吏厨,喜道:“那我们以后不就有口福了吗!”
  方才见识过此人真面目的吟风、陈娘子和李策三人都默而不语,冷眼看着他如何伪装。
  除了他们三个,就是陆司簿最冷静了。
  任他们背景嘈杂,吟风只管与陆司簿低声询问:“您方才要嘱咐我什么?”
  陆司簿啧了声,“不就是他说的这件事嘛!这巩吏厨的亲爹你们可惹不起啊,都小心点,该低头就低头。你跟陈娘子平日里也多劝劝李策,我担心他一把年纪了,受不了人颐指气使。”
  吟风心中也憋屈,“您也知道是颐指气使……”
  陆司簿借着酒劲,继而道:“你和陈娘子也是,你们姑娘家的,也不该太要强了。”
  一听这话,吟风心里头就梗地越发难受了。
  凑完热闹的孙亮瞧见她,也难得地宽慰起:“你且放心吧,那个巩吏厨做得再好吃,我都不吃。我只吃陈娘子做的!”
  孙亮说完,立刻就有人起哄,追着讨他的喜糖吃。
  今日一场宴席结束,吟风就像是被吸血鬼吸走了半身血,精力也抽干殆尽。就连去周沉廨署送饭的事,也浑浑噩噩着险些忘得干净。
  等她拎着食盒重新回到公厨时,衙役们多半已经散去,要么回了家,要么也已宿在官舍。公厨小院里一如往常亮着昏黄温暖的烛灯,只是空气里却多了让她厌恶的气味。
  李策坐在院子里头,气得以掌砸墙。
  大勺小鼎都默然清洗着碗碟,陈娘子一边整理着案台一边暗暗抹着泪水。
  公厨里已经没了巩吏厨的身影,但吟风却猜测到了什么:“方才我去送饭时,他又欺负人了吗?”
  陈娘子强作笑颜:“也……不算欺负,只是不让我们掌勺,也不许碰菜刀。只做些洗菜、削芋头皮的杂活计就好。”
  李策气得胡子都要上天:“小兔崽子,他爹再厉害那也是他爹,一把年纪了,敢让我给他打荷!”
  “他还说,”陈娘子看着吟风手里的食盒,“以后去给周少尹送盒饭的事情,就交给他了,不许我们再插手。”
  瞧着他今日对待赵士谦、温若云这些有品级的官差的态度,就能猜想到他上赶着要给周沉送饭是为了什么。
  吟风走近案台,拿起她早已用惯了的砍骨刀,冷冷地审视了一遍,最后刀光一闪,便被深深砸进了厚实的木墩中。
  那神情连李策瞧着都不由得发憷。
  可抢了别人的东西,还将人踩进烂泥里随意羞辱——就该加倍奉还!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中饱私囊
  京兆府公厨一日之间只备两道餐, 朝食和晌午饭同等重要。为了能让衙役们既能时不时换个新鲜口味,也为了能摸索出最好的口味,吟风尝尝天不亮就开始准备着。
  有时是蒸饺和煎饺, 有时是内馅丰富的小笼包,有时则是葱油千层饼、酱味鸡蛋饼。朝食的粥类更是选择颇多, 少有重复的。
  可今日, 天色眼见着就要转亮, 那巩吏厨仍没有现身的意思。最后就只有他随身的那两个小厨役来了公厨忙活, 他们二人姑且算是熟手, 煮了一大锅杂米粥, 炕了些毫无口味可言的烫面饼子,竟然就算是朝食了。
  吟风看不过眼,更是对这两样饮食难以下咽。
  并非是她看不上这低劣简便的做法,而是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吃,却偏偏被人阻拦。
  只能和陈娘子一起坐在矮凳上重复地刮芋艿皮。长时间接触芋头手便会发痒, 混着冻伤的后遗症, 又痛又痒, 而她们只能咬牙先忍着。
  巩吏厨见人下菜的本事实在高明,等快要上值,他才领来了礼部今日的食单份例, 约莫有羊肉,鱼肉,果子和一些时蔬。见着厨役们做好的朝食,他二话不说就吩咐道:“往烫面饼子里添些羊肉, 再给官爷们吃, 听清楚没有?”
  画外音当然是那些没有官职傍身的衙役们, 他们没有吃肉的资格。
  吟风暗暗骂了一声势利眼。
  这羊肉姗姗来迟, 祛除腥膻的前置操作一概来不及做了。那两名厨役满脸为难地将羊肉剁碎,当做饼馅塞了进去。
  为了遮掩羊肉的味道,他们只能多放些酒水和细盐。
  这样做出来的烫面饼子,纵然有了肉馅,也并不见得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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