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羊肉最是腥膻,若非新鲜屠宰的小羊羔,都难免会有浓重的腥膻味道,这本该是最花费精力和时间的,却被这两个厨役省略了步骤。
  往肉馅中加酒水去腥,更是大忌。
  虽说酒水却有去腥之奇效,但那只适合炖煮或煎炒的肉类使用酒水去腥的方法。那样酒味可以顺着锅汽弥散出去,吃到的肉既没有腥臭味,也不会有猛烈的酒味。
  而肉馅一类的,需要面皮包裹,酒气不好散出去,腥味也未必能从面皮中散发。
  到时腥臭与酒味混合,才真叫一个难以下咽。
  更何况,这礼部作为份例送来的食材竟然如此不新鲜。吟风的鼻子只需远远嗅闻,便能知晓这羊肉已经有些发臭和腐烂的痕迹了,少说也是前日就宰杀的了。
  礼部的精膳清吏司这样大包大揽,应该不糊故意用这样的羊肉糊弄人。毕竟都是衙门当差的官爷,谁也不比谁的官阶低多少。用发臭的羊肉糊弄人,倒也不必。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巩相韬再去领完礼部的份例后,又去了别处,食材就是那时被掉包的。这也能解释巩吏厨为何会来得这么晚了。
  昨夜吟风还发愁该如何对付这劳什子巩吏厨,今日的把柄算是他亲自送上手了。
  吟风暗暗急着巩相韬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气味,继续埋头刮芋艿皮了。
  朝食的饭点一到,众衙役们看着比吟风下厨时简陋万倍的粟米粥和烫面饼子,才知晓昨日傍晚时听信了巩吏厨的鬼话。
  那羊肉馅的烫面饼子送到赵士谦面前时,更是让他趣味顿失。
  不好吃也就算了,这一口下去,羊肉未经处置的浓厚体味就这么冲进了口腔,赵士谦险些把隔夜饭都吐了出去。
  最后,他只能用手揪了些白面饼子佐以稀汤似的米粥,只能一边感念着吟风的手艺,一边以“饿不死”为目的,咽下了这顿饭。
  到了晌午那顿,这巩吏厨更是过分了。
  依旧是临到时间也临时抱起佛脚,他又严令不许除了他和手下两名衙役的人触碰案台,李策和吟风虽也心疼衙役们吃不上好饭,但终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那摊发臭的羊肉仍旧被巩吏厨拿来炖了羊汤。
  炖汤需要文火慢熬,若是吟风来做,午后才过就须得行动了。可他懒懒散散着,那两个厨役更是没主意的,巩相韬瘫在躺椅上,他们便围过去递上暖炉,厚毯和瓜子茶水。
  这时候才记起来煮羊汤,只能不断地加柴,用猛火煮熟。
  且不说那羊肉到底能不能吃,光是想象一块新鲜的羊肉遭过这一番猛火,那也得柴得口干舌燥了。
  巩吏厨靠着这份的羊肉汤饼彻底断送了公厨衙役们对他的幻想。
  他们抱着碗实在咽不下去的汤饼,将陆司簿团团围住,迫不及待地询问起退还伙食费一事。
  公厨的伙食费不算便宜,但先前是有吟风,他们每顿饭都能吃得满足,不仅种类丰富,肉料也足。这伙食费画的也算值了。
  如今这又是粟米粥的,又是臭肉炖汤的,那还不如去西市吃呢!
  陆司簿左右为难,向来都是好好先生的他,愁得头发都快白完了。
  他叹了又叹:“这礼部改制的意思,就是从此后咱们都必须在公厨按照规矩吃饭。这周少尹是咱们京兆府的领头,他吃十口肉,我才有一口肉吃,等分到没有品级的衙役身上,那就最多是吃一丝皮毛。”
  衙役们听不懂弯弯绕绕。
  陆司簿板着脸,满脸生硬无奈:“以后不管我们吃不吃公厨的饭,这钱都是要从俸禄里扣的。”
  莫说是这些时常要满京兆巡逻视察的年轻衙役们,就连陆司簿这个老身板都觉得吃了巩吏厨的饭,一日都提不起精神。手脚虚浮,有气无力的,吃了还莫如不吃。
  连陆司簿都这么说了,衙役们也只得饿着肚子铩羽而归。
  *
  周沉则更是满脸困惑。
  本该由吟风送来的晚膳,变成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而且他一进来,便满脸堆笑地寒暄起来。听此人话里话外的语气,像是与自己多么熟稔似得。
  周沉满脸不耐烦,不等这男人发话,周沉便喝止道:“以后送膳的事只许吟风来,你出去罢。”
  巩相韬当即失了脸色,若非眼前人身着三品绯色官袍,他早就一掌扇过去了。
  他咬咬牙,咽下未尽的马屁。
  又是吟风!
  他收拾不了这不知好歹的京兆府少尹,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厨娘?
  幸好他昨日就打听到了吟风在京兆府的住处,是个又偏又小的院子,衙役们离得远,发生些什么一时半刻也到不了现场。
  那小厨娘虽说招人恨,但姿色还是有几分的。
  巩相韬干过的坏事不少,弄死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再回去求爹爹出马,他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想到自家爹爹,他胆子愈发壮士起来,心中也全然没了任何顾虑胆怯,只管朝着吟风所在的偏院大步流星。
  夜色如织,密密的汇聚成一层黑幕,掩盖着其下的暗流涌动。
  巩相韬本以为自己会轻而易举地得逞,可离吟风的小院近了,才觉出不对劲。
  现在京兆府外已经落了宵禁,四处都很是安静,可偏偏吟风那间小院传来热火朝天的声音,不仅如此,空气里还飘着肉香。
  他潜在外头,借低矮的墙边探头看去,才发现小院里何止是她和陈娘子二人,一众衙役齐聚,就连赵司法和陆司簿两个都身处其间。
  不仅如此,吟风更是用药炉陶罐煎起了肉。
  也不知她撒了何种香料,看上去是细碎的红色粉末,闻上去先是一阵刺鼻,刺鼻过后,便是他从未见识过的香味。
  原来,是没吃饱的衙役们不约而同地前来寻她。她初始还有些为难,后头也只好任由他们张罗了。
  小院不比公厨,他们便把灶台换成了煎药的药炉,锅具也换成了随处可见的陶罐。孙亮又在陈娘子的指挥下买了点五花肉,这便有了这顿简陋却可口的煎肉。
  巩相韬看得怒不可遏,可碍于里头那么多身强力壮的衙役,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咬着牙,愤然离去。
  跟踪他一路的周沉,也终于放心下来。
  礼部改制的事情他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么快。他只是京兆府少尹,也无权斡旋六部事宜。
  站在院外听了会他们热络的闲谈和对巩相韬的怒骂,周沉依旧悄无声息地回了府廨。
  小院里,吃饱喝足也疯闹完的众衙役都渐渐冷静下来。
  赵士谦最先叹了口气:“公厨交到那人手里,真是不应该!要不我想个办法把他赶走?”
  吟风连忙摇头,“你赶走了他,总会有别的吏厨再来,万一比巩吏厨还更多分,又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亮腾地起身,这两日看着陈娘子受苦,他的心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样难受,恨不能要了巩相韬的狗命!
  陈娘子怒瞪了他一眼,孙亮才瘪起嘴坐了回去。
  但大家的目光仍旧都落在吟风身上,也不知谁,幽幽地叹了句:“要是小风姑娘是个男的,这么好的手艺不愁当不了一个吏厨……”
  吟风本就憋闷,这句话更像是引信点燃了她:“凭什么女儿家就不能当吏厨!”
  她气呼呼地,众人只当她赌气说着气话,也都纷纷宽慰起来。
  晦暗炉火前,只有陈娘子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等衙役们都走了,陈娘子才挽着吟风冰凉的手,“你看着娇小柔弱,我却知道你是最有主意的。你是不是都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吟风先是点点头,又飞速晃了晃脑袋:“我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后面的事还需要你我配合……”
  陈娘子了然一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
  “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
  陈娘子:“你鬼主意最多,听你的总没错。”
  吟风能够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这巩相韬利用精膳清吏司发的上品肉类替换市场上的劣质品,以赚取中间的差价。
  中饱私囊的事在官场上从来就不鲜见,只是这肉品替换下来究竟能拿多少好处,让巩相韬甘冒风险?又或者只是他见钱眼开?
  可他毕竟是前任御膳房总管的儿子,这等家底,在京兆即使入不了上流,也已经是中流里赫赫有名的家世了。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就……
  除非,他与父亲不睦?又或是瞒着父亲做些阴沟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吟风思虑着这些,夜里也睡不好,干脆起来整理起了菜谱。待天色转明,她便蹑手蹑脚着跟踪巩相韬而去。
  果不其然,吟风先是跟着他去了趟皇城附近,礼部的精膳清吏司分出了好几斤上好的羊肉给他。
  可接着,他的马车却没有拐回京兆府,而是去了东市里犄角旮旯的小铺,几斤鲜嫩的羊肉登时血色尽失,腥臭难闻。
  可巩相韬却是一脸捡到宝的神情,护着那臭肉直奔回京兆府。
  就连他自己带来的那两名厨役都忍受不了臭味,切割时,恨不得用厚实的棉布捂上口鼻。
  这中饱私囊的把柄一落入吟风手里,便被上交给了衙役们。本就是东市巡逻的衙役不肖半天,便控制了这家臭肉铺子的老板。
  这臭肉铺子原就不是做羊肉生意的,而是专做中人的。
  京中有不少富贵人家,特地钻研出了这些渠道用来购买皇城、宫城里才有的上品肉类。不仅有羊肉,就连鹿肉、驴肉都有暗自贩卖的。
  从诸如巩相韬这般的吏厨手上购来,再翻上十番,转卖给京中的富贵闲人。
  这样的生意,已经暗自行进了百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巩相韬早在来京兆府前,就时常做这样的勾当,老板与他也算是熟面了。
  抓人的衙役们比起吟风更加敏锐,当即就质问老板:“巩相韬是前任御膳房总管之子,他怎么可能瞧得上这点小钱?你若敢胡乱攀咬人,小心严刑伺候!”
  那老板吓得险些尿了裤子,交代道:“他……他爹没被他气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给他银子花?”
 
 
第48章 内情
  吟风大清早起来就跟踪着巩相韬满城奔波, 回来京兆府也是第一时间找到孙亮通气。
  等她偷偷溜回公厨时,正看着巩相韬和他那一身肥油瘫坐在椅中遥遥支使李策替他辛劳。
  朝食依旧是他那极其糊弄人的一套。
  李策看不惯那稀到如同清汤的米粥,本想添些糯小米进去, 还被巩相韬一脸吝啬地拦下,字里行间都透漏着他才是京兆府公厨的主人。
  诸如李策、吟风和陈娘子他们, 都是连厨役也算不上的下等人, 就该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 不得有任何微词。
  李策拿着粥勺的手越发觉得没劲, 这种清汤寡水的东西做出来也是浪费柴火。他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才偏过头悄声嘀咕了两句。
  哪知巩相韬立刻就蹬鼻子上脸, 指着李策的脸大骂起来。
  忍气吞声了两天,李策早就不耐烦,今日就算是丢了饭碗也要和这目中无人的渣滓拼个你死我活。
  甫一回来,便是这样惊心动魄的画面,吟风刚要撒腿跑去拉架, 就看见李策掀翻粥勺, 滚烫的水花竟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往后闪躲, 只听自己腰间的骨头“咔”一声——旧伤便要发作了。
  李策当即痛得脸色涨红,硬撑着梗起脖子与巩相韬纠缠。
  吟风赶忙扶稳了李策,又顺势说了几句好话。
  李策捂着后腰痛处, 不得已才顺着吟风铺好的台阶,停止了与巩相韬的争论。这腰椎脊梁上的筋骨轻慢不得,吟风立刻找来衙役帮忙,照旧托他们帮忙往济善堂送。
  巩相韬虽没打算领情, 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算是明事理的厨役拦着, 他原想追出来揪着李策不放, 却被这厨役阻拦了一路。
  这一肚子火气立刻扑到了小厨役身上, 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巴掌,吟风远远在小院门前就瞧见那小厨役脸上红印明显,嘴角也渗了血。
  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吟风顿感不寒而栗。
  她心底一阵阵地发憷,暗想着,在衙役们抓到他脏银的销处前,可千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巩相韬吝啬出来的那点稀汤根本就不够衙役们分食,轮到吟风和陈娘子手中时,只剩空荡荡的锅底。
  衙役们吃得差、吃不饱也就罢了,还得眼睁睁看着诸如赵司法、温曹功这些有官阶的领到铺满了羊肉的汤饼,心中更是愤懑不平。
  赵士谦在他们略带怨恨的眼神中默默尝了一块羊肉,不仅腥膻无比,还发着酸臭。
  恶心得他立刻将肉块拨到碗边,只敢吃了几片汤饼。
  这举动看在尝不见肉味的衙役们眼中,却是越发艳羡起来。
  方才还在后厨作威作福的巩相韬此刻又变了脸色,谄媚堆笑地靠近赵士谦身边,假惺惺地问起是否还合口味。
  赵士谦吐了口气,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故意甩了个白眼,便朝府廨去了。
  祖籍江南的温若云本就不爱吃羊肉和面食,他只用筷子挑了几下,委实觉得无从下口,干脆把这碗羊肉汤饼分给了离他近些的几名衙役。
  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厨。
  温若云前脚刚走,巩相韬后脚便把那碗羊肉汤饼从衙役们手中抢了回来。
  他倒是大言不惭:“这羊肉是根据官阶品级一层层分下来的,到了你们这里,可就没有吃肉的份了。”
  衙役们当然忿忿不平:“这是温曹功不吃了分给我们的,你也要管?”
  巩相韬不说话,嗤笑一声,转身便连汤带肉地将这碗汤饼倒进了泔水桶里。
  吟风头痛不已,只得在巩相韬身后朝衙役们一个劲使眼色,才没让矛盾升级。
  熬过朝食,巩相韬便溜出了京兆府。好在孙亮早就在外头等候他许久,只等着巩相韬带路,再亲自追查这倒卖羊肉的脏银究竟花在了哪里。
  约莫正午前,孙亮才迟迟现身,打侧门里带回个摇曳生姿的漂亮姬妾来。
  陈娘子皱起眉头,准备好的茶水也不予他,嗔怪道:“让你去追巩吏厨的错处,你怎的……”
  吟风瞧着那姬妾身姿袅袅,虽涂了浓妆,却能依稀瞧出她眉目间原本的清丽孤傲。
  孙亮也顾不上口渴,急忙朝陈娘子解释:“我追查到那个巩吏厨,他竟去狎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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