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语毕,他吹响哨子,后厨院前立时被一支十人的黑衣队伍团团围住。
  他们身形异常高挑精瘦,头戴兜帽,手持如月弯刀。行迹迅捷,脚步悄无声息。
  吟风觉察出一丝熟悉的气味。
  她低声同周沉知会道:“是胡人。”
  这些人,一个可顶十几名府兵,远比方才棘手得多。
  后厨里,无非就是几位只会用刀屠鸡宰豚的厨子。
  晏青真正防的,自然是京兆府风周沉和赵士谦。
  末了,晏青转身往前厅走去。
  一边走,一边隐去面上的阴鸷,甚至挤出个难看的笑来。
  同闹不清状况的宾客们扯谎,说晏知善只是睡过头,还要再耽误片刻才能现身。
  可晏府的近百名府兵,却未能如愿将晏知善按时寻回。
  依靠日头,周沉还能估算时间。
  此时,隅中已尽,午时将至。
  迎亲队伍早就按捺不住。
  若按礼制,新郎要在辰时左右出发迎亲催妆,接来新娘后,两名新人行沃盥却扇之礼,再结发同饮合卺酒。
  最后赶在午时,跪拜天地高堂,大礼方成。
  而现在,俨然是午时了,新郎晏知善都未曾现身。
  即使省去诸多繁杂仪程,只拜天地高堂,怕是也来不及了。
  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
  前厅尚只是隐隐不安,后厨明晓事由的,早就焦躁难耐了。
  迎亲宴的清炖甲鱼汤都快炖煮成甲鱼干了,炙虾反复加热数次,已经失去明艳的鲜红色。
  但最焦急的人,必然是晏青。
  若这场成亲礼只是普通的姻亲,他也不会如此着急。
  可这本就是他精挑细选来的政治联姻。
  比起晏知善的人生大事,他显然更为看重新妇背后的家世和财力。
  日头不等人,仍向着天际最高处攀升。
  晏青额间的冷汗漱漱而下,二月暖阳里,他出了一身冷汗。
  前来回报的府兵来了一波又一波,带回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他们几乎将京兆城内翻遍,都未能找到晏知善一丝踪迹。
  晏青已无计可施。
  午时一到,新妇娘家人果然挟着一身怒火驾临。即使有晏府府兵挡在门口,他们也丝毫不惧。
  起初只是怒问晏府的迎亲队伍为何迟迟不来,一听晏青托辞说晏知善睡过了头,便觉离谱,当即扬起婚书威胁着要毁婚!
  晏青满口牙咬碎了也得吞进去,仍避重就轻地妄图糊弄过去。
  就连迎亲队伍中的晏氏本家人都看不过眼了。
  尤其是晏氏的长辈们,都觉晏青和晏知善丢了他们晏氏的脸面,纷纷愤而离席。
  眼见晏青是这等态度,女方家中哪里还敢将女儿嫁来。
  先是撕毁婚书,而后又扯乱了红绸和双喜。
  晏青心口抽疼,想伸手去复原,可那糅碎的红纸已经落了满地。
  府门之外,本来只有想吃喜糖、沾喜气的孩童和老者,现下多了无数赶来凑热闹的过路人。
  眼见着婚书被毁,宾客散尽,晏青再也支撑不下去。
  暴跳如雷的他抓起杯盘便砸,“孽障!那孽障究竟去哪里了!这婚事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吟风不解,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晏知善踪迹难觅,生死难料。而晏青身为父亲,竟然只关心这场联姻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她抬起视线,角落里,那两名晏府女婢也被暂困后厨,双双满面忧惧地偷偷抹泪。
  想起方才那婢子的私语,吟风原先的想法,竟有些动摇了。
  难道,先前她所认为的种种,都只是晏知善为了蒙骗和讨好晏青的表象?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封丘苟活人
  经此一闹, 前厅彻底陷入乱局。
  就连守在后厨院外的那些胡人杀手们,也不自觉地分心,撇过眼睛探看那嘈嘈哜哜之声。
  此刻, 也就没人顾得上后厨院子内的窃窃私语。
  赵士谦坐在门槛上,被周沉和吟风两双猎人般的鹰眼紧紧盯着, 引得他阵阵发憷。
  周沉压低声音, 问他:“你昨日和晏知善吃酒时, 到底发生何事了?”
  吟风也紧随其后, 急切道:“方才晏府的婢子说晏知善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他可是策划着要逃婚?”
  赵士谦也早就心急如焚:“宴知善昨日在宴上的确说了几句奇怪的话……”
  他急忙回忆起来, 自打陈娘子的事情发生之后,晏知善便没再请他吃过酒。
  昨日邀约当下,还是头一回。
  赵士谦是懵了许久,才搭上晏知善派来的马车的。
  他下值得晚,去时, 席上已酒过三巡。
  晏知善正歪斜着身子, 倚在窗柩, 支着半醉的躯体,一双涣散的瞳孔正对着街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顺着晏知善的目光,发现他正在看着楼下一对父子。
  那父亲显然是在西市开铺子的, 举着算盘教小儿子珠算。
  小孩子贪玩,许久也学不会。那父亲也不恼,干脆不用算盘教了,买了两串糖葫芦数起数来。
  晏知善便是看着这场景黯然出神。
  旁的酒友与他醺然笑谈, 吵闹到了晏知善身边, 就好似隔了层天然的水晶罩子。
  直到在家奴的提醒下, 晏知善才从窗边收回视线, 朝赵士谦笑着寒暄两句。
  赵士谦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像往常一样,将心思都放在了美酒佳肴上。
  他还没吃两口,晏知善就有些迷迷瞪瞪地问了他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赵司法,你与我父亲同朝为官。在你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士谦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顺嘴答道:“晏侍郎……户部尚书一职迟迟未定,晏侍郎独挑大梁,当然是丰功伟绩、英明神武啊!”
  言毕,他还趁机塞了几块鲍鱼海参进嘴。
  可晏知善接下来的话,就让赵士谦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像是醉了酒,却一滩烂泥似得瘫在窗柩上,目光里一片漆黑,像是深潭淤泥。
  只听得他戚戚一笑,“外人皆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子嗣。虽是庶子,却胜似嫡子……”
  话说完,旁的酒友们都嬉嬉笑笑地,还有嘲他矫情,嘲他显摆的。
  晏知善也不管,继续说起来:“父亲他为了我明日的婚事,费心费力地将我从庶出抬为嫡出。可他还是不肯正眼多看我几回,可笑……当真可笑!”
  席上的酒虽烈,可晏知善酒量从来不差。
  这些话,不像是醉话,倒像是借酒才能说出来的心事。
  赵士谦没敢接话,只逢迎了几句,又静静听着晏知善倾吐心声。
  他说:“庶子身份卑不足道,高门贵女一概不愿下嫁于我。可我并无所图,只需相互扶持,平淡一生便好……”
  他又说:“我父亲想要的,却只有能带给他助益的联姻……他抬我为嫡子,也不过做他的手中棋子罢了。”
  赵士谦正当哑口,不知如何应他。
  晏知善举杯尽饮,烈酒入喉,他身形摇晃,却定睛看向赵士谦,“你当真还觉得我父亲……英明神武?”
  赵士谦蓦地紧张起来,咬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什么也没敢说。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嘈嘈切切的雨声和人们奔走躲避的脚步声很快湮没了他们的谈话。
  推杯换盏,借酒浇愁。
  几番轮转下来,席上一片狼藉,个个都醉成了酒仙。
  临近散席,宵禁的梆子声也近了。
  赵士谦醉得有些迷糊,只听得几个家奴说晏知善马车的车轴坏了,一时还回不去。又是临近宵禁,车马行也都各自散了。
  晏知善又喝得醉醺醺的,放任他骑马回去,也并不安全。
  即使回去了,怕是也要被家主责罚。
  晏知善倒是毫不在意,推着家奴们往回赶。他自己则踉踉跄跄地又返回酒楼之中……
  只要赶在明日仪程开始前,回到府中,便无人知晓。
  赵士谦急着赶回官舍,也没多逗留,冒着细雨醉醺醺地回去了。
  将昨日席上的情形说完,三人都沉默了片刻。
  吟风摩挲着下巴,“看来晏知善真正厌恶的并不是这场姻亲,而是他爹,晏侍郎。”
  周沉道:“唯利是图,乃小人行径,的确令人不耻。”
  可那赵士谦却拍拍大.腿,咂嘴道:“可是这不对劲啊!晏知善一向单纯善良又胆小谨慎,他哪里能看懂他爹图谋的那些事,更别提逃婚了……”
  周沉思索片刻,“难道,是有人挑……”
  挑拨离间?倒也未必。
  依着前厅离晏侍郎那发疯崩溃,却丝毫不担心晏知善安危的模样,若真有人和晏知善说了什么,也该是告知他真相才对。
  赵士谦听出周沉片刻停顿所表达的意思,接话道:“定是有人向晏知善说了实情,他才会如此神伤。”
  周沉垂眸,开始思索谁会有立场将晏青的龌龊想法告知于晏知善。
  吟风听得云里雾里起来,只问:“若不是逃婚,下落便更难找了。我们会不会被……一直关在这后厨院里啊?”
  赵士谦咬着唇,到此时才想起来:“我想起来,晏知善在酒楼门口与我们送行时,旁边似乎坐了个躲雨的乞丐。店小二嫌他碍事,正要赶他走,晏知善说了句什么,那店小二便没再管乞丐了……”
  话音未落,前厅里的晏青陡然安静起来,两名府兵押着个青年人一并跪地不起,急忙回禀说,押来的青年人知晓晏知善的下落!
  周沉、吟风都跟着一激灵,未来得及在意赵士谦最后没说完的话,双双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前厅的动静。
  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在那青年身上,端看他好一阵哭喊。
  许久,才勉强分辨出他话中大意:
  “晏知善昨晚已被人所绑架,若晏侍郎想赎人,必须于登闻鼓前,将十二年前卫州封丘县内的真相公之于众!”
  十二年前,卫州封丘县……
  听至此处,周沉双手已经不自觉紧绷起来,急促的呼吸让他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他腾地从门槛上站起身来,还没多走出几步,后厨院前那十名胡人杀手便警觉地看向了他。
  吟风急急伸手拽住了周沉的衣角,才将将拦住他。
  前厅那青年仍在呼喊着:“大官人,小的被那狂徒喂了毒药,还请您救救我!”
  可晏青早就在听到那几个字时,吓到缩进了角落,他不在乎毒药,只反复地问:“你说什么?”
  那青年人只是被歹徒喂了毒来报信的。
  他连封丘县这个名字都从未听过,一丝内情也不知晓,只在晏青的逼迫下,将那话重复了许多遍。
  晏青神情恍惚,待反应过来,便似豺狼般狠狠抓起那青年人的衣领,“那狂徒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远在后厨的周沉,也密缝起眼睛,细细听去……
  “是个白发老者,一身破落,自称‘封丘苟活人’。”
  是那镜面人!
  周沉再难按捺,却被胡人杀手严防死堵在了这小小后厨之中。
  青年仍跪伏在地,一声声地哀求晏青能请个来郎中为他解毒,可晏青却冷冷甩开青年的手。
  他不可能在意青年的死活!
  甚至,不管这青年知不知道封丘县,他都一定会杀人灭口!
  电光火石间,晏青的匕首已经悬在了青年后脖颈处,不出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会皮开肉绽……
  吟风拽着周沉,也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的寒光,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冷汗霖霖。
  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前厅府门之外传来阵阵呼喊之声,府兵驱散不去。其中有嗓音尖锐的,隔着几道院门便大吼起来。
  所言之辞,和那青年说的如出一辙。
  悬在青年后颈的匕首,终于颤颤着停顿下来……
  府门外声浪一波接着一波,俱是那句:
  “若想赎人,必须于登闻鼓前,将十二年前卫州封丘县内的真相公之于众!”
  府门外还有许多凑热闹的百姓未及散去,不乏年长且关心世事之人。听得大家这般叫喊,便慢慢回忆起十二年前的洪灾和瘟疫说与人听。
  一时间,各种猜测便在人群之中飞速流传开来。
  待晏青跌跌撞撞着奔向府门外时,这消息已然炸开锅,不过总角的孩童,都心怀好奇地询问起大人来。
  如此情形,根本容不得晏青再行封锁之举。
  他只能攥着拳头,紧咬牙关,一边暗恨那“封丘苟活人”,一边无头苍蝇似地回忆着十多年前的疏漏之处。
  偏是这罐头,那些传信的人都被下了毒,事关自身性命,不必任何人推就,又哭又叫,哀嚎得是万分卖命。
  这话如同催命府似得,将晏青逼进角落畏缩起来,脑中剩了一片白茫茫,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封丘苟活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晏府已然阵脚大乱。
  有眼力见的管事忙催促府兵们请来了郎中,那些被下了毒的传信人才终于停歇了呼喊。
  耳际终于安静下来,晏青堪堪回神,登时如坐针毡地跳起来,抓起身边的府兵便道:“快去通知东宫!通知高尚书!快去啊!”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又尖锐的烟火声自后脑倏而响起。
  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晏青的注意。
  他一边拭着额角的汗,一边回首看去——
  只见天边金光闪烁,令人恍惚到以为是双日高悬。
  与此同时,晏府恢阔的府门之中。周沉夹在十名手持弯刀的杀手中央,立于强劲的春风之中,衣袂猎猎作响。
  不仅是周沉,还有赵士谦也顶着利刃迈出坚定的步伐。
  这十名杀手无论哪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恶神,用以威胁,倒是大材小用了。
  周沉心无所惧,“本官乃圣上御笔所封,京兆府三品少尹周沉是也。若我死在晏侍郎府上,定教你晏氏上下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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