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他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当即令手下府兵们都抛了手中兵器,他自己则声泪俱下地下跪哀求:“罪孽都在我身上,与孩子无关,我求求你……”
  封丘县令冷冷一笑,打断道:“我早就说过了,将封丘县的事昭告天下,我便放你儿子一条生路。”
  晏青急迫道,“我不过是听命于人,是他们的棋子!若我现身登闻鼓前,还未开口即是一个死啊!”
  周沉立于旁侧,开口劝解:“封丘县事关当今朝局,莽撞不得。你这般做得不偿失,不若先放了人……”
  “你是何人!”封丘县令看向周沉,眉头紧锁。
  他隐约想起施粥那日,有个身着绯袍的大官救了他。只是那时饿得双眼发黑,已记不太清官人的长相,只觉声音相似。
  可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绯袍官人他有些眼熟。
  周沉喉头攒动,“我乃京兆府少尹,周沉。”
  封丘县令眯起眼睛,仔细又看了片刻。一瞬的空白过后,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太医苏汲的面庞。
  时间久远,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独苏汲的样貌和他说过、做过的事一直挥之不去。这些回忆,时不时就需要拿出来反刍,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苦撑下去的养分。
  封丘县令记得,苏汲提到过他在江阳县的老家有个弟弟,喊其为阿沉,全名大致是苏沉。
  他还没来得及将二人联系起来,野山亭附近又响起了另一丛脚步声。
  晏青离得最近,扭头过去,看清楚来人的瞬间,他神色越发苍白。
  是太子身边的胡人,阿鹿孤。
  他领的那一队胡人精锐,便是方才于晏府消失的黑衣杀手们。
  胡人天生体格高大魁梧,他们即使站在地势低处,促狭的碧眼却仍高高在上。
  阿鹿孤打量过周沉、晏青和他身后的封丘县令以及晏知善,最终将目光落在晏青身上,蔑道:“废物!”
  话音落下,他取下背后两根弓箭,旋即搭上弓弦拉了满弓——
  他当然不会在意晏知善的死活。
  晏青大惊失色,思绪紧紧系在那两支蓄势待发的利箭上,笨拙着扑身过去,堪堪将阿鹿孤的脚步向左后方逼退两步。
  箭已离弦!
  周沉当即辟出一剑,于千钧一发之际锋刃相交,火星四射。
  双箭懈了力,但还是破风射来,紧贴着周沉肩头而过,又斜斜刺入封丘县令身后的树中。
  肩头的衣衫破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可窥见里面已是血肉模糊。周沉顾不上疼,扭头便冲封丘县令道:“还不快跑!”
  话音未落,阿鹿孤所带的十几胡人杀手纷纷出刀,拦下去路。就连晏青自己也被亲手豢养的胡人所挟持,以此控制四周晏府府兵不会轻举妄动。
  好在听见异动的京兆府武侯们也自四面八方围过来,与这些胡人正面相迎。京兆府武侯人数虽占多数,但到底不如那些养在阴沟里的杀手们心狠手辣。
  包围的有利局势尚未坐稳就落了下风,武侯们接连受伤,一时间血气盈天。
  周沉握着剑咬牙抵抗,没过片刻,周身便伤痕满布。孙亮急急护在周沉身前,悲吼:“周少尹,你躲着些!”
  场面大乱!
  阿鹿孤则是慢悠悠举弓,双箭分别食指与中指当中,再次对准了正在四处窜逃躲避的封丘县令和他捆着的晏知善。
  咻——
  这一次,任谁也没顾得上反应。
  双箭刺入风中,只是眨眼间,便已越过半座小坡。
  封丘县令拖着晏知善,暂躲在京兆府武侯身侧与灌木丛之间的角落里。刀剑叱咤,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远处危急。
  箭锋快如闪电,待封丘县令看到时,疲累的神经已然不足以挪动沉重的身躯。
  偏是此时,他的左肩蓦地窜在一股气力,将他整个人往右撞了三分。
  还没弄清这股力的源头,左侧锁骨下便被阿鹿孤的利箭刺穿!
  封丘县令低头去看。
  若非方才那股撞他的力,这箭定会沿着旧伤刺进来!
  尽管他的心脉与常人位置相反,但他那旧伤也顶不住此番重击。
  他怔怔着扭头,竟是那被他要挟绑架的晏知善以肩施力,撞开他的同时,另一支利箭却是正中他自己的胸口!
  这是要命的一箭!
  封丘县令声音嘶哑,满眼诧异:“你……为何?”
  为何要救他……
  许是因为听了十二年前的故事,他心有所愧,惟愿替父偿命。
  可真痛到极点,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想的竟是……他们父子间若真还有一丝情义,晏青定会内疚悔恨一世!
  晏知善没回答封丘县令的问题,也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在眼前看到了匆匆二十年的走马灯,随后,一切归于黑暗平静。
  晏知善只觉眼皮沉重异常,困顿地阖上了眼。
  封丘县令身侧的晏知善更是没了任何反应,没等到任何回答,二人便双双向后倒去,沿山坡滚落。
  另一边,晏青失声怮哭,徒劳地叫着晏知善的名字。
  周沉颤巍巍撇过目光,看向阿鹿孤的目色,陡然凌厉千万倍。
  阿鹿孤毫不在意,勾起嘴角敛了弓,正待提步去追滚落的那二人。
  野山亭下又来了第三队人马!
  端王纵马迟迟赶来,他领着王府的兵丁,队伍浩大。
  见端王现身,阿鹿孤神情流露出恼意,终于有所收敛地叫停了手下的杀手。
  “阿鹿孤?你竟敢当众射杀无辜之人?”
  阿鹿孤耸肩,作无辜状:“我是在帮晏侍郎救人,要杀那劫掠之徒,不慎失手罢了。还请晏侍郎、端王殿下莫怪。”
  他睁着眼说瞎话,丝毫不惧端王质问,反而逼问道:“此案事关晏侍郎独子,陛下定会交给刑部衙门。不必劳动端王殿下费心。”
  此时,端王府的人已经将全身瘫软的封丘县令和生死不明的晏知善一同保护起来。
  端王高坐马背,勾起嘴角:“陛下可没说过这话。况且,就算要移交,也该是本王亲自去刑部。我大梁朝堂,何时轮到你这异邦送来的奴隶管事了?”
  阿鹿孤眯起眼睛,玩味地将端王深看一眼。
  他自知抢不过,也不愿为着此事大动干戈,败坏了正事。
  毕竟……阿鹿孤摩挲着弓弦,确信自己的箭法不会有失。就算晏知善最后撞开了封丘县令约莫一寸的距离,但心脉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决计活不过夜半。
  杀人灭口的目的已经达成,两具死尸而已,也奈何不了什么。
  阿鹿孤不在意。
  他只是略微不爽。
  皱眉猜测着:为何来得不是太子殿下,反被端王截了胡?
  阿鹿孤领着胡人队伍,悻悻转身。临走前,他将目光落在晏青身上,端看许久。末了,竟讥笑着乘骆驼走远。
  晏青不欲与阿鹿孤纠缠,人一走,他便踉跄着往晏知善身边大步跑去。
  距离越是近了,他便越是害怕。
  直至看清晏知善血肉模糊的伤和不再起伏的胸膛,晏青再也支撑不住,一声声撕心裂肺地悲鸣惊起灌木丛里无数老鸦。
  他本该在今日穿上殷红的喜服,在众人的簇拥和笑闹中,欢欢喜喜地完婚。
  不对……就连这场婚事也是他处心积虑为了攀附权势金帛而做的决定。
  他何曾关切过晏知善心中所念?
  明明从未在意,到死别,才知追悔莫及。
  沉痛的呜咽渐歇,晏青已不敢再看晏知善一张面庞。
  可无论自己又多悔恨,晏知善都不会再醒来了。
  从此,阴阳相隔,不复相见。
  **
  “还活着——”
  周沉压低声音,探过封丘县令微弱的鼻息,“封丘县令还活着。”
  “去济善堂,找老堂主救人!”
  周沉捂着肩头的箭伤,嘶哑着催促京兆府武侯们,“快啊!”
  端王此时才瞧见周沉也受了不小的伤,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好个阿鹿孤,若不是我赶来,他连你也敢杀!”
  尤其是晏青还在边上哀哀地落泪,声音惹得他更为烦躁。
  “睁眼看看,这就是你的好主子!”
  端王冷冷一啐,看在晏知善无辜身死的份上,才将那句“活该”生生憋了回去。
  孙亮急急跳起来,低声与端王道:“殿下,那县令还有口气,可不能让晏侍郎发现啊……”
  罢了,端王忍了气,领着京兆府一众伤者扭头便走。
  周沉深叹一口,回眸看着晏青和他怀中已然咽气的晏知善,不忍道:“你要随我们一同回城吗?”
  晏青囫囵抹去纵横的老泪,抬头间,便像是苍老了二十年。
  阿鹿孤杀了晏知善,也便是舍弃了晏青这颗棋子。
  此时不杀,一来是碍着端王府兵丁的力量;二来,晏青在朝堂的分量不轻,没找到替补上位之人,他们可能还会隐忍一段时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灭口,已是早晚的事。
  晏青沉下头颅,抱起了晏知善沉重的躯体。他额上青筋暴起,浑浊的目光随着他一步步前行的步伐变得澄澈起来。
  像是暗下了决心。
  他远远地跟上了端王和周沉的队伍。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奏以按劾
  隔日清晨, 含光门内。
  卯时二刻已过,梆子声渐歇,赶着上朝的官吏们逐一散去。
  眼看着清晨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 吟风吐出一口浊气,开始心不在焉地收拾残局。
  旁边的成玉瞧见她眼下的两圈青黑, 主动揽过剩下的琐事, 笨拙地安慰道:“周少尹吉人天相, 师姐你放宽心。”
  “我……我何时担心他了?”嘴硬如吟风, 说完这句话便满是忧愁地长叹一口。
  昨日一整晚都没等到周沉回京兆府, 吟风抓了几个晚归的武侯一问, 才知道周沉与阿鹿孤领的胡人杀手们动了刀剑。
  还能回京兆府的武侯们都是侥幸轻伤的,许多重伤的,都挤在济善堂里等着救治,周少尹也受了伤。
  吟风揪着心,等了整晚, 又在宵禁后早早赶去济善堂探消息。却只发现济善堂大门紧闭, 里头静悄悄的, 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她还有廊食要忙,迫不得已先离开了,周沉的伤情如何, 她只能提心吊胆地祈祷着。
  吟风想得出神,就连眼前不知何时冒出了周沉的脸,都还以为是幻觉所致。
  成玉抬起手肘撞疼了她的肩头,她才大梦初醒似地与眼前之人视线相接。
  是周沉和端王殿下, 一前一后地向着连廊下走来。
  “周少尹……”吟风惊道, “你的伤, 怎么也不包扎一下?”
  周沉甚至没来得及换去昨日的衣衫, 肩头、背部、腿脚都有好几处伤口,血染过,尤为狰狞。发冠和五官更为憔悴,唇角皲裂,杂乱的碎发耷拉在耳际额前,脸颊留着干涸的血迹。
  “我没事,”周沉勉力微笑,“可还有馅饼?”
  吟风鼻头猛地一酸,紧咬了嘴唇才没让泪当着周沉和端王殿下的面滑出来,“没肉馅的了,还剩下糖心的。”
  周沉看着她的眼睛,笑着,“你做的便好。”
  吟风别过脸,在存放馅饼的笼里翻找出最后两块,递给了周沉与端王殿下。
  她欲问又止,碍着周沉身旁的端王殿下,迟迟没能开口。
  周沉看穿了吟风神情里的忧色,与她毫无保留:“不必担心,都只是皮外伤。我要借着这些伤,请陛下彻查阿鹿孤。”
  昨日受伤的武侯不少,济善堂上下忙碌一晚。周沉怕耽误伤重者,执意让文泽将他放在最后治疗。一耽误,便到了天亮。
  封丘县令的伤在文泽看来棘手异常。他患过瘟疫,受过重伤,十几年来也未受过精心调养,身体本就虚弱。
  箭伤在晏知善的化解下,并没有殃及要害。但这贯穿肩头的伤,也足以让他命悬一线。
  医术高明如文泽,也只敢保证他十日的命。
  封丘县的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十日间,必须见出分晓。
  周沉下了决心。
  囫囵着吃完馅饼,周沉和端王便朝着宫城深处的太极殿赶去。
  早朝已近开始,文武百官们各自就位,只等着梁帝现身。殿外的侍卫、宦官们亦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周沉一身伤,又没穿朝服。方一现身,就引来无数双眼睛。
  管事太监拦了路,“您是周少尹?这可是殿前失仪,万万不可,我带您去偏殿换一身吧!”
  端王挡了太监的动作,斜睨过去,“不必,让开。”
  他的声音不重,但语气低沉稳重,咬字清晰。清晰地传进太极殿内,引得百官一阵非议。
  立在玉阶上的太子严濯原本背对着殿门,并不知晓殿门外的事,骚乱声响起,他才转过头来,与重重人影后的周沉遥遥对视。
  朝阳越过窗柩,成了朦胧的光束。严濯并未看清周沉身上的血色,但也隐隐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周沉身形笔直,如刀刻就,坚毅的目光中亦看不出一丝疲态,跟随端王殿下的步伐,径直踏进太极殿内。
  不虞片刻,梁帝也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中自殿后缓步行来,坐定在了龙椅上。
  百官们纷纷噤声,在殿头官的呼礼声中,朝梁帝敬拜完毕。
  梁帝乐呵呵地面朝严濯,嗔怪道:“你身体不好,不是都吩咐过免礼嘛。”
  见严濯伏着头不为所动,梁帝舒眉放眼太极殿,令道:“罢了,众卿平身。”
  殿头官又呼:“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旬休次日,奏本一般都不多。殿头官话音刚落,端王便第一个手持笏板出列,“父皇,儿臣无能,未能救回晏侍郎独子,还请父皇降罪!”
  梁帝挑眉看去,发现今日朝上竟未见到晏青其人。
  “晏知善……没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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