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谦也道:“本官乃京兆府司法参军,你们谁敢妄动!”
如此,那十名杀手便举着弯刀,与周沉、赵士谦二人一路对峙到了临近府门之处。
门外本就有许多驱赶不尽的路人,见势如此,越发地好奇起来。
晏青紧盯着周沉的同时,还不忘暗暗伸手,支使身旁的府兵前往东宫和刑部。
周沉站在台阶上方,晏青的动向尽收眼底。
他当即掷去一记眼刀,冷冷问:“东宫与刑部都远在皇城之内,要想尽快救出令郎,不若交给京兆府去办?”
晏青自当不愿,并未理会周沉,只愤愤催促那两名府兵。
待那二人跑出十丈远,晏青才终觉松了一口气,转头怒视被十柄弯刀围堵却丝毫不惧半分的周沉。
遂,摆出个冷漠的假笑来,“我晏府的家事,就不牢周少尹挂心了。”
那两名府兵既已跑出,周沉便垂了眸子。此刻晏青说什么,他也并未理会。
唯放心不下眼前那十几名中了毒的传信人。
请来的郎中已在陆续把脉,只是环境嘈杂,几名郎中都紧锁眉头。究竟种了何种毒药,一时都下不了结论。
四周乱哄哄的。
没有人注意到后厨院墙边上的杂草簌簌摇晃片刻,又复归平静。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救是不救
吟风自杂草覆盖的墙根狗洞里钻了出来, 顾不上掸落泥土,就又顺着羊肠小道再次隐没了身形。
她一路对照着周沉告知的方向和标记疾行,不出须臾, 羊肠小道渐渐开阔。
果真如周沉所说,通达至崇仁坊的坊门处。
坊门边上, 金吾卫擐甲执兵, 正在此地站岗。
吟风翻找出周沉前不久交给她的京兆府腰牌, 表明身份之后, 便向那几名金吾卫诉明了晏府的乱局。
金吾卫身负护卫京兆的职责, 自是二话不说往晏府行去。
吟风尚且放松不下, 手里攥着那求救用的焰火,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点燃一支。
也是此时,崇仁坊坊门之外便响起一阵清脆迅捷的马蹄声。
孙亮为首,身后还有二三十人,皆是京兆府的武侯和捕快们!
吟风一颗心落地, 朝他们迎面高呼:“快去晏府!”
孙亮带领着队伍, 马速不减。
他应了声好, 再挥手派了队末的两名武侯留下,护卫吟风安危。
余下的人,都随孙亮一阵疾风似得席卷而过, 直奔晏府方向而去。
不须人吩咐,他自当是顺道便拦下晏府那两名通风报信的府兵。
还拎回晏府门前,踹在了晏青脚下。
晏青愣愣怔怔,想不通这些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回头看看, 十名杀手紧紧围着周沉和赵士谦, 唯独少了那不起眼的小厨娘。
原来是漏掉了她。
好在, 千辛万苦搬来的救兵也不过如此。
晏青向来不把京兆府看在眼中, 几十名武侯和捕快而已,决计敌不过他逾百府兵。
更何况,那还有十名杀手对周沉、赵士谦二人步步紧逼。
料想京兆府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晏青嘴角的冷笑未及绽开,便被齐齐行进而来的金吾卫打了个措手不及……
金吾卫护卫京兆,坊市之中皆有驻军。他不敢大肆灭口,封锁消息,也是怕惹来城中的金吾卫。
是那焰火!他早该想到的!
京兆府的人是瞧着焰火信号最先行动的。而金吾卫,才是那小厨娘真正搬来的救兵!
金吾卫直隶圣上,人员严密,连太子也未能成功染手。
若他们见晏青府中豢养的杀手刀挟三品朝臣,定会如实上报奏明。
十名杀手本就见不得光,更知晓这其中的利害。趁金吾卫尚未注意到他们时,鬼魅似得,隐去了身形。
周沉从刀阵中脱出身,他抖落衣袖沾染上的晦气,远远朝金吾卫道:“劳烦几位军爷走这一趟,晏府出了事,我京兆府今日旬休,人手不足,特请金吾卫相助!”
金吾卫来时便听吟风说过,为首的领队向周沉略一点头,便将目光对准了晏青,问:“令郎当真失踪了?何时的事?”
晏青畏在边上,张口便想撒谎。
可府门前那十几名至今未能解毒的传信人,顷刻间齐齐吵闹起来。
金吾卫领队点了名口齿清晰些的年轻人,“你来说,究竟发生何事!”
年轻人捂着绞痛难忍的腹部,如实道:“晏家公子确实被人劫走了,那人给我们都下了毒。他说,只要我们把话带到了,晏府家主就会帮我们解毒……”
金吾卫领队:“带什么话?”
晏青几欲打断问话。
周沉却也只是温和地注视他,再慢条斯理地压低声音问道:“晏侍郎,晏知善是你唯一的子嗣。你……救是不救?”
仿佛到这一刻,晏青才从接连发生的坏事中,找回些微仅剩的理智。
提到封丘,他心中有鬼,只顾着要请来当年一同犯错的人面对如今分崩在即的局面。
险些忘记他那无辜自己的儿子正落在“封丘苟活人”手中,生死难料!
他就晏知善这么一个儿子。
尽管因为嫡庶的身份,他与晏知善拧巴着相处了十几年,父子情谊并不多深厚,可也从未想过害死自己的儿子!
倘若真要报复,也该是他这个犯了错的该死。
当年在封丘县所做的事有多残暴,晏青此刻便有多懊悔恐惧……
未及等到晏青的回答,那年轻人便将“封丘苟活人”交代的话重复给了金吾卫。
包着火种的纸皮,顷刻间焚作了灰烬。
晏青浑身瘫软,再也没能站稳,一头栽倒下去。
“费劲绑了人,又不为打家劫舍,还给十多个人下毒……”金吾卫领队越想越觉得蹊跷。
他原想问问传信人口中“封丘县”的事,可看向晏侍郎那副心虚惊惧又牙关紧咬的模样,想必一时半会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金吾卫只有护卫之责,出了案子,也是移交给京兆府或刑部衙门。
他管不着这些,干脆不问,指派了队中其他人,“你尽快入宫,将此事向圣上禀明。”
这案子传到圣上面前,东宫和刑部高朗定会争着抢着审理。
到时,又如当年的私盐案一般被打压下来,杀些无辜的人,随意糊弄出来一份卷宗,便算作是结案了。
况且这“封丘苟活人”定然是知晓内情之人,他必须要将人拦下来问个清楚才是!
周沉朝那金吾卫抱拳,“案情紧急,晏公子生死悬于一线,不若就先交给我们京兆府去办吧?”
金吾卫领队琢磨了片刻,想着刑部衙门还远在皇城之内,另行通报很是麻烦。便颔首道:“你们先办也未尝不可。若圣上裁决要移交给刑部衙门,你再撂给他们也不迟。”
周沉当即应下。
那十几名中了毒的传信之人都曾见过所谓的“封丘苟活人”,必须尽快解毒,好问个清楚。
只气晏府请来的郎中们个个不顶用,都是一副愁眉难舒的模样,解毒更是进展全无。
等不及他们慢悠悠把脉辩证,周沉借来晏府的马车,便教京兆府武侯们先送他们去济善堂。
文老堂主最是见多识广,定能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他随后翻身上了马,抽鞭的一瞬间,他才蓦地想起——
那十名杀手!
晏府有金吾卫坐镇,孙亮也拦下了晏府的府兵,但却不好阻止行动隐秘的杀手们,东宫和刑部迟早都会得知消息……
周沉看向赵士谦,“你去请端王尽快入宫面圣!这案子绝不可落入太子和高朗手中!”
赵士谦心领神会,重重应了声是,便带领一队人马,与周沉兵分两路而去。
周沉到得济善堂,距离这些传信人被投毒,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
个个都紧捂着腹部,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三言两语向文泽说明事情紧要,文泽见状,干脆连脉也不把了。
他挑了个经得起折腾的健壮男子,将其腹部紧紧勒住,再借着压舌头的竹片引得他将腹中酸水尽数吐了出来,里头便有尚未消解的丸药。
借竹片挑出后,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文泽便拿起分辨起来,不出片刻,药丸中的成分就被他拆解了出来。
“陵游草,甘遂……”文泽松了气,“都是些泻火的药,剂量大了便会引起腹痛。没多大毒性,吐了便好。”
如文泽所说,最先吐了药的健壮男子果真缓过来许多,绞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也能直起腰腹站着了。
腿脚倒是还有些虚软,但言语上已不成问题。
周沉立刻逮住机会,好一番追问。
他们这些传信人,大都是在城南的明德门外不远碰上的那“封丘苟活人”,并被连哄带骗地吃进去药丸。
京兆城内有金吾卫、各衙门武侯,看守城门的还有禁军队伍。
留在城内太过危险,他多半是带着晏知善出城往南走了。
周沉远眺城南方向思量起来。
明德门外多平地,只有几座丘陵分布。若论藏身,不如北边地形险峻复杂的鹤归山脉。
唯有一个好处——
自明德门外的丘陵往北面看,能将半座皇城尽收眼底。遇上晴朗、无雾色遮挡的好天气,站在那野山亭上,连清晨、暮时敲钟击鼓的宫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封丘苟活人”他的要求便是让晏青于登闻鼓前向天下人揭开真相。
那半丘陵上的野山亭恰好能远远地瞧见登闻鼓!
线索还太少,周沉打算先往明德门外追去,反正野山亭附近也都是必经之所,查找一番不成问题。
他托请济善堂帮忙照顾这些传信人,自己则赶回急忙赶回了京兆府。
除去他准备再多点一队人马这个理由外……还有,则是放心不下吟风。
她请来金吾卫之后,应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先回京兆府等着了。
周沉思量着,得回去看看她是否安全。
若她安然,就只须回去同她知会一声,免得教她忧心。
嘱咐完文泽,他片刻都不敢耽误就往京兆府寻去。
还没来得及跨进京兆府门槛之内,周沉便听得吟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他紧绷的弦倏然松开,抬眼看了过去。
因着方才钻过晏府狗洞,她浑身都沾染了泥土灰尘。
陈娘子正举着块半湿的布子,替她拍打干净。
这力度好巧不巧,落在后腰的痒痒肉上,她便目若弯月地笑了起来。
陈娘子摇着头,骂道:“你心可真大,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吟风方才就把那情形都大致与陈娘子说了一遍。
那可是整整十个杀手相逼啊!
换作胆量小的人,怕是当场就得吓昏过去。唯独吟风没长心肝,现下还能咯咯地笑。
“那是因为——”
吟风算准了节奏,在陈娘子又要打到痒痒肉时,往侧边躲闪了几分,接着道,“周少尹就在跟前嘛,我不怕!”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迹,当即羞红了脸,补救着说:“还有……赵司法呢!况且那些杀手本就是冲他俩的,才没空管我呢。”
这回,倒换成陈娘子在她身后偷笑了。
周沉进了门,陈娘子才收起那抹莫名慈爱的笑容,戳了戳吟风后背,示意她转过身去。
“周少尹!”吟风身上的灰泥就拍走了一半,略显狼狈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一并问他道:“晏府如何了,找到晏公子了吗?”
周沉微叹,摇头,“还没。人手不够,得回来再点一队人马。”
吟风忧色又起,“又要走?”
周沉默认,只叮嘱道:“我没回来前,你和陈娘子都好好待在府中。那些胡人杀手可能不止今日所见的十人,千万别被他们盯上。”
“那你……”
吟风咬住嘴角,忧心关切的话都到喉咙了,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磨磨唧唧地,陈娘子看了急得都想直咂嘴,她才终于憋出一句:“那周少尹晚上想吃什么,我等你回来。”
“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吧。”
周沉浅笑着说完,又崩起神色来,将精力放在清点人马、兵器之上。
吟风窝在小院一隅,拾掇着羊腿。
时不时便要抬眼看看前厅,眼巴巴看着周沉点好了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规矩齐整地离开京兆府。
羊汤熬了一整夜,吟风也等了一整夜。
第67章 蛰伏
明德门外的野山亭实则不远, 快马过去,二刻间就能到。
只是还未出得明德门,周沉的步伐便被急忙追来的晏府府兵马队拖慢了进度。
马车极速行来, 全然顾不上颠簸不适。
里头坐着的晏青早就难受得面如土色,他一手紧紧趴在车框上, 颤巍巍大叫:“周少尹, 且慢!”
周沉旋即勒马停在原地, 只留了两个随从护卫在旁, 其余的人依然全速往明德门外搜人。
他好整以暇, 揶揄问:“晏侍郎, 这是要阻止我救您儿子?”
晏青急忙摆手,“我府上的几个胡人杀手不见了,八成是已经给殿下通风报信去了……若此刻去登闻鼓前,我必定遭他们毒手啊!”
方才周沉带着京兆府的人离开晏府后,府中的胡人杀手便消失了大半。
剩余的还欲限制晏青行动, 若非他一直拽着那几名金吾卫, 怕是早就被五花大绑, 动弹不得了。
他惊惧万分,“我就知善一个独苗,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救他!”
周沉挑眉, 并不打算猜忌身为父亲的晏青。只调转了马头,挥鞭道,“那就速速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