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归女说着,压低了声音对谢晚宁说:“院长让我特别提醒你,这场博弈,是要见血的,让你小心。”
谢晚宁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好。”
到了这个份上,就是谢晚宁急死,事情也不能当即解决。于是她暂时收敛了心神,抬脚往外院走。
只是她到时,这群学子们有些失了往日的乖巧,个个交头接耳,辩论激烈。
有人说:“摄政王占了那么久的权,还欲求不满,贪得无厌不肯放权,招致今天灾祸不是罪有应得?!”
“陛下已经年满十六,先帝之时,十五岁便能上朝理政,为何这朝就不行?他摄政王还不肯放权。”
“以往京都多压抑,诏狱人满为患,可见手段之狠辣无情。”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似乎这一夜之内的千张檄文,点燃了这些学子内心埋藏着的爱国火焰。
“那你们想怎么做?反么?”
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句反问,骤然让一片学子安静了下来。
谢晚宁看过去,只见子车寻穿着一身胸口绣着金星雪浪的滚金边白袍,三千发丝用金冠束起,华美的履云靴随意地踩在地面,整个人懒洋洋地依靠在树干旁,眉眼俊美,气质清贵。
只是谢晚宁见他眼睛有些微红发肿,想必是没怎么睡饱,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就赶来上课了。
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人大着胆子问:“小侯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子车寻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群情激愤,以至到了公然议论他摄政王的地步,不是要反,又是要做什么?”
这群学子毕竟是群未出世的少年,加之以往居简行积威甚重,很多人即使没见过,也听说过他的雷霆手腕。
摄政王这个位置,是居简行踩着累累尸骨与滔天血水一路坐上去的。
谁敢触他霉头?
只是近来京都的气氛着实能迷惑人,最开始是在市井内流传的摄政王乃下蛊人的传闻,后来不知为什么,朝廷竟没有动作,放任流言四起,结果昨日又爆发了千张檄文的事情。
大家忽然有一种变天了的错觉,一时之间也忍不住参与了议论。
可若说是要反……
谁敢?
“只是言谈而已……”那个学子讪讪道:“小侯爷何必那么认真。”
子车寻冷眼瞧他们:“昨日夫子讲经,里面有一句话,诸位莫忘了。”
学子们对视一眼,面色不由一紧。
祸从口出……
谢晚宁见事态至此,也没有再继续旁听下去,三两步走下台阶,朗声道:“好了好了,上课了,今日要做的是负重训练,绑沙包的绑沙包,谁也别愣着!”
本来经由子车寻的提醒,在场的气氛刹那间冷却了下来,但谢晚宁的出现,又打破了零点。因此几个学子立马四散开来,没有再议论居简行的事情,各自绑沙包去了。
子车寻也起身,走到一边俯身把沙包往自己小腿上系。
谢晚宁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我还以为你会缺掉这节课。”
子车寻睨了她一眼,说了句:“不会。”
谢晚宁又问:“头还疼么?”
“不疼。”子车寻绑沙包的手速慢了下来,像是勉强给予赞赏一样说道:“谢夫子的方子勉强还算不错。”
小侯爷的喜欢永远这么别别扭扭的。
谢晚宁笑了一下,也不在意,而是说:“摄政王的这个事情是个针对他的局。”
“早看出来了。”子车寻长眉一挑,开始换腿绑另一个沙包:“但这个局设计的不止是居简行,还有我。”
谢晚宁愣了一愣,拧眉思索片刻后问:“那晚叶准利用我,叫你跳井,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让我死。”子车寻终于站起来,随意地踢了踢腿,冷笑一声:“这些人真是好阴毒的算计。”
“若小侯爷你真在青玉观中不幸罹难,按照如今流言情形,怕用不了多久,令尊子车河将军便会收到风声。届时若再煽动民情,岂不是……”
“虎符对鹤符,我子车家对居简行。鹬蚌相争,不知是哪个渔人得利。”
他这样说话,语气里却分明带着尖刻的嘲讽,像是明知道背后是谁在操控。
谢晚宁顿了一顿,忽然想起她与子车寻在郊外碰面,子车寻言称是朝阳帝姬举荐了他。
当时谢晚宁便下意识觉得有些许不对,朝阳与子车寻互相不对付,更何况当时子车寻也不清白,有人在怀疑居简行的同时也在怀疑他。因此,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暂时着人看住子车寻,而不是派他一同查案。
如今看来,约莫是幕后黑手已经下好了套子,打定主意要让居简行与子车寻相争了。
而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一方出了差错,最后获利的理应是——
谢晚宁顿了顿,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从她的心里蹦了出来。
是当今圣上朱敏仪!
谢晚宁顿时有些呼吸急促,她看向子车寻,低声问:“你知道背后是谁出的手,是不是?”
“当然,自从上回跳井之后,一切便已经分明了。”子车寻虽然依旧在笑,眼底里却有着一抹寒意:“为权势,弃百姓,他们老朱家果然从古至今都不懂得什么叫‘君轻民重’。”
谢晚宁艰难道:“这样的做法法……未免太过冒险。”
无论是子车河还是居简行,他们都不是傻子。但凡有一个看出来了,朱敏仪就别想好过。届时别说是渔人得利,恐怕要生生将人逼反才是。
“所以说他蠢,空有野心而无才干,人命于他而言更是如若空谈。”
子车寻说话并不留情,甚至因为太过直白而显得有几分尖刻:“我以往确实不喜欢居简行,只是如今来看,居简行不肯放权与他,竟然是让这个早就腐败的不成样子的大金朝,又苟延残喘了一些日子。”
可是谢晚宁浑身发寒,她想起学子们对居简行的言论,以及那一夜之间覆盖整个京都的千张檄文,好似一张大网,在步步向居简行收紧。
然而失去了子车寻这颗棋子,朱敏仪必定要另想办法对付居简行。
只是放眼整个天下,无人愿意为居简行说一句话,他好似孤家寡人,身后是噬人魂魄的深渊,一旦失足落下便是粉身碎骨。身前却又是乌泱泱的人群,每个人都举着正义的火把,晃着居简行的眼睛,合力要将这个勉强撑起大金朝的人,彻底推下去!
作者有话说:
居简行:这些人都要害我
第56章 苦厄 ◇
◎苦厄来自中原大金朝◎
但是喻殊白嘱咐过, 让谢晚宁顺顺当当地教下去。
谢晚宁便暂时稳住了心神,当作无事发生一样,带着班里的学子们出去训练。
今天的计划是绕着石碑林与青玉山来回十圈, 途中要反复经过郊外一处告示栏。
谢晚宁跑过去的时候, 顺便扫了一眼,发现告示栏上还贴着檄文。
大概是太过偏远的缘故, 护城军又忙着抓人,暂时还没有收缴到这边来。
谢晚宁想了想, 指挥学子们先行一步,自己则跑到告示栏那边,仔细将痛斥居简行的檄文看了一遍。
全文写的非常有文采,开头结尾十分讲究,中间陈述居简行罪行的时候,谢晚宁恍然之间好似看见一个年轻书生,独自跪在高堂之上, 愤慨激昂。
书生骂居简行:“食君俸禄却不为君臣,受顾命于皇室,言犹在耳, 忠却忘心!一抔之土未干, 六尺之孤安在?无废旧君之命, 凡诸爵赏,共坐河山?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接下来的话,还有骂的更难听的,谢晚宁没忍心读下去, 本想丢开手去, 但最终犹豫片刻, 还是伸手撕下了告示栏上的檄文,然后揉了一揉,随手掷到了地上。
纸团落地之后,被风吹的滚了一滚,不知飘向何方了。
然而谢晚宁刚刚预备着离开,一个人影就跌跌撞撞地从前方冲了过来,差点抱着谢晚宁的腿哭爹喊娘:“夫子!谢夫子!前面有蛊,好多的蛊啊!”
谢晚宁一愣,微微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哪儿来的蛊!”
这条路是他们澜沧书院为了给学子做训练,专门开辟的一条小道,周围都立了告示牌,向来安稳的紧,怎么会贸然出事。
谁知这学子听了之后,脸上惊恐的神色有些挂不住了,期期艾艾地说:“是、是青玉观立的。咱们本来要路过青玉山,他们听说青玉观内有蛊,就想去看看,谁知道……”
这话一下子点燃了谢晚宁的火气,她怒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闲着没事儿干啊?还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青玉观都敢去!妈的,还愣着干什么,带路啊!救人啊!”
学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青玉观内,几个学子被一群毒物围在院落中间,偶尔有吐着信子的毒蛇游过,都要吓的其中一人尖声尖叫。
“救命啊!谢夫子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
谢晚宁猛得一下蹿上墙头,见此情形,不由狠狠皱起眉头。
而另一边,子车寻也赶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子车寻有些不自在地皱了一下眉头,道:“这几人是偷偷溜出去的,我——”
谢晚宁知道他在解释,她摆摆手打断他,道:“不关你的事,小侯爷不需要担这个责任,好言难劝要死的鬼。已经这么大了,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子车寻愣了一下,默默点了一下头。
“小侯爷身上可带了硫磺?”谢晚宁问。
毒虫鼠蚁最怕这些东西。
子车寻扯下身上的香包,抬手扔给她。
谢晚宁扯开香包雪白色的丝带,从里面倒出一点深黄色的粉末,正要撒下去,这时,青玉观内忽然传来一道笑嘻嘻的声音:“谢晚宁,若是你真敢倒了这捧硫磺粉,今儿你这两个学生我可就真不放了。”
两个人闻声往青玉观内看去,只见一个异域少年懒散地斜靠在门框处,肩上一只靛蓝色的蝎子,与主人的神态如出一辙,像是没睡够一样趴在,只有一只闪烁着寒光的钩子在空中荡啊荡。
几个学子见了,惨叫声更大了:“谢夫子,就是此人将我等困住的!”
“他说他那只蝎子有剧毒,沾了就死,尸身化作脓水,比中蛊还可怕!”
朱厌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惨叫,一张清俊少年的脸尽是天真无邪,好似在欣赏什么美事。
谢晚宁与子车寻对视一眼,她算是知道这几个学子现在性命无虑了。
谢晚宁跳下墙头,也不避讳地面的蛇虫鼠蚁,果然,朱厌瞥了她一眼,没有驱动这些牲畜咬她。
等走到了朱厌面前,谢晚宁对他抱拳行了一礼,认真道:“小王子日安,是在下的学生对小王子多有冒犯,还请小王子原谅。”
这话是既点名了朱厌的身份,也表明了谢晚宁的歉意与态度。
南疆小王子出使京都的事情不算是秘密,这几个冒险的学生也是官家子弟,因此也多少听闻了些。
因此这几人顿时失了声,面面相觑,不敢再求救了。
朱厌哼了一声:“我做事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那么喜欢冒险,就在哪儿好好站着吧。”
说着,朱厌转身往青玉观内走去。
谢晚宁心知这已经是朱厌留手了,也不多做贪求,便对子车寻使了个眼色。
子车寻接到谢晚宁的眼风,两人便分开行事。
子车寻先去班级那边讲明情况,不致使无所谓的恐慌,谢晚宁则几步跟着朱厌进了青玉观。
“不知小王子来青玉观作甚?莫不是蛊虫一事有所进展了?”
朱厌还没来得及说话,青玉观外院里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五官深邃,眼眸幽蓝,身着一身异域长袍,露出半只袖子,耳上缀着彩色布条,目光锐利地看向谢晚宁:“小王子,这位是?”
“澜沧书院的夫子,姓谢。”朱厌摆摆手,问道:“扎勒,怎么样了?”
“回小王子的话,办法可行,痕迹已经找出来了一点。”
说着,被唤作扎勒的男人,从身后端出来一只漂亮的白玉罐子,罐口很宽阔,人可以一眼望见里面的东西。
谢晚宁顺便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躺着一只软糯糯的虫子,虫子有着一口细密的牙齿,身若无骨,头上有着两根触须,在空中轻轻颤动,最后垂向了西北方向。
这是血光!
谢晚宁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朱厌面不改色地走过去,让扎勒抱着白玉罐子,各个方向都试探了一遍。但是无论是哪个方向,罐子里的蛊虫将触须摆动一番后,都会非常精准地指向西北方向。
谢晚宁这才看出来,原来朱厌这是在利用子蛊找蛊母。而来这青玉观,大概也是为了寻找更为新鲜的子蛊。
发现蛊虫确定无误之后,朱厌这才看向谢晚宁道:“这几日你们大金朝的京都不太平。”
谢晚宁知道朱厌说的是居简行的事情,她也就点点头,说:“但是小王子隶属于南疆,京都的风风雨雨半点也吹不到您头上。若能早些利用子蛊找出真正的下蛊人,小王子还能余下些时日,赏一赏京都的繁华。”
“快了。”朱厌勾唇笑了一下,眼眸微弯:“再过几日,便是你们大金朝的朝阳帝姬十五岁生辰礼,届时百官来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是公布真相的大好时机。既震慑宵小,也能稳固朝纲。”
“小王子心思缜密。”谢晚宁顺着夸了一句。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陛下的主意。”朱厌说,撇撇嘴:“你们京都人明明只有一副心肠,却颇多的弯弯绕绕。”
谢晚宁闻言轻笑了一下,问:“若此事发生在南疆,小王子应当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