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跪在左边榜眼位置的,赫然就是宋寓。
陶令仪不由得一怔,而她这小动作被燕臻敏锐地捕捉到,腰上的手指环得更紧,是让人挣不来的占有欲。
而陶令仪也知道燕臻这人的脾性,虽然有些难堪,但也不愿在臣属面前与他争吵。于是,她就那样被迫听着燕臻与宋寓君臣交谈,起先还有些担心宋寓,后来发觉他除了一开始一个问题恍惚了下,之后倒是对答如流。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而后把视线转到另一侧的探花身上,他就是谭家长子,原本给许云宁定下的未婚夫。
看着他,她不自觉的想到许云宁,一时有些出神。
一旁的燕臻不悦地轻掐了她一下,陶令仪险些没有抑制住口中的嘤咛,好在及时抵在舌尖,没有发出声音。
她深蹙起眉,而后听到燕臻一本正经地开口,“几位爱卿年少有为,不知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底下的三人稍愣了愣,而后只有状元郎答道:“臣家中已有妻室。”
燕臻自然清楚,此时故作惊讶地关切了一嘴,转而又看向榜眼宋寓。
“朕记得,宋爱卿好像已经二十有三了,早已过了该成亲的年纪,怎么却还没有家室?”
宋寓早在入殿试那一日,就已经知道帝位上坐的是谁了,他惶恐、震惊,可想到那位娇美出尘的周娘子,又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也只有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此时听到皇帝垂问,他下意识就想去看他身边的女子,可想到那日在小院中听到的声音,帝王的占有欲和暴虐显露无疑。
他不能害她。
默了默,宋寓回道,“臣家境贫寒,不敢定亲耽误女儿家的婚事。”
燕臻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沉吟片刻,道:“朕记得襄阳郡主家的小女儿今年也有十七岁了,一定未许人家,不若朕来做个媒……”
话未说完,一旁沉默的陶令仪忽地开口,“陛下。”
燕臻眉梢轻蹙,看过去,陶令仪从他身旁站起身,低声道:“妾身先告退了。”
她语气很淡,燕臻又如何听不出她的不悦,想要拉她,却被她拂开手。
眼看她真有走了,燕臻连忙追过去,那三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走出临湖殿,燕臻追上陶令仪,扯住她的手腕,“簌簌。”
陶令仪终于停住,转身看着他。
燕臻故作不知,问道:“怎么不高兴了?还是累了。”
陶令仪深呼一口气,没忍住地问:“为什么?”
她回了长安城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燕臻的身边,至于宋寓,她更是提都不敢提。
如今,他是新科榜眼,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自然也能找一个与他两情相悦的小娘子。
却要因为救过她,就被燕臻生生折断那美好的可能吗?
陶令仪无法接受。
燕臻如何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的心。
他深呼一口气,忍不住反问:“难道朕的赐婚还委屈他了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陶令仪和他无话可说,径直往前走。
燕臻妥协一般,上前,“好,朕答应你,不给她赐婚。”
陶令仪一怔,顿住。
燕臻走过去,面朝着她,“但是作为回报,簌簌也得答应朕一件事。”
陶令仪狐疑问他,“什么?”
燕臻却笑道:“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生辰,簌簌不该好好想想吗?”
原是为了这个,陶令仪抿唇答应了,于是,先前的话又避开不谈,两人坐上轿撵,回紫宸殿去用晚膳。
两个主子扬长而去,眼看是没工夫再搭理那三个人了。薛呈无奈又折回临湖殿,对仍在地上跪候的三人说,“贤妃娘娘身子不好,陛下恐怕没有时间见三位大人了。”
三人都是识趣的,不敢多话,拱手退出临湖殿。
直到从玄武门出去,那位最年长的状元郎才感叹般地说了一句,“都说贤妃娘娘独占春色,如今一看,陛下果真宠爱至极,羡煞旁人啊。”
谭大郎点头应是。
一旁的宋寓却没接话,因为他见过最自在的她。
没有宫装和围墙,也没有堆挤般窒息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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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紫宸殿,两人用过膳,燕臻本想陪陶令仪午睡一会儿,可还没躺下,就听得小内监通传,随王来了。
燕臻不胜其烦,正想让人打发走,却感觉袖口被人扯了扯。
他低头,只听陶令仪道:“让他进来吧。”
“怎么?”燕臻略微挑了挑眉。
陶令仪道:“已经十几日了,云宁没有一点消息,不知皇叔担心,我又何尝不担心。”
这还是陶令仪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要求什么,总归都是些无关大雅的事,燕臻想了想,吩咐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燕长风走了进来。
大约是这段时日过于伤神,他看上去比平时老了好几岁,原本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枯萎了一般,暮气沉沉。
“臣参见陛下,参见贤妃娘娘。”
燕臻叫起,想开口敲打两句,却被陶令仪推了两下,“让我同皇叔单独说几句。”
单独?
燕臻正要蹙眉,便见陶令仪握着他的手背,撒娇似的晃了晃。
她主动示弱,这自然是个好迹象。
燕臻挑了挑眉,走出了内殿。
陶令仪见他离开,抬手指了指跟前的椅子,“皇叔请坐。”
燕长风坐下,不等她再开口,便径直问道:“云宁去哪了?”
陶令仪却未答,只反问道:“你可知她为何离开?”
意料之中的,燕长风沉默相对。
“不敢奢求,不愿接受。”陶令仪轻声道,“若我没猜错,前半句说的是皇叔,后半句,却是那位谭家郎君。”
仍旧是一片沉默,只是从燕长风的苦笑中,陶令仪看到了答案。
她早瞧出端倪,却不愿插手旁人的私事,但是这会儿又忍不住道:“你不该这么急的把她推开。”
良久,燕长风才道:“她有更好的路要走。”
他的语调苦涩,叹道:“我与她相差十余岁,她是我养大的小姑娘,我怎么会对她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我与她姐姐,年少情谊……”
虽然早逝多年,却化作一抹皎洁的月光,永远在心底珍藏。
“我曾答应她,替她照顾好妹妹,可终究还是没养好。”
听他这样说,陶令仪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最后只说了一句,“既如此,不如放她离开,她反而会好受些。”
燕长风愣怔一瞬,问道:“这是阿宁走之前,让娘娘留给我的话?”
“不。”陶令仪攥了攥袖口,“她说,你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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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天子生辰之日。
这是燕臻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少数节,自然要隆重些。
提前三日就开始放假停朝,各地文武官员的请安折子流水般的送进长安,番邦属国也都派了使臣前来贺寿。
各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群臣进万寿酒,?王公以下献金镜及承露囊,诸州欢庆宴乐,歌舞升平。
陶令仪作为贤妃,陪着燕臻登花萼楼,有伶人正在楼下的广场上表演马舞,场面热闹繁盛。
陶令仪坐在燕臻的身边,桌上的酒壶里盛着不会醉人的梅子酒,她亲自为自己斟上,又给燕臻倒满。
“陛下。”她难得用这般沉肃郑重的称呼。
她抬手与燕臻碰杯,感慨似的说道:“算起来,我们相识也有一年了。”
燕臻一怔,算了算,“的确快一年了。”
他的生辰是暮夏,捡到陶令仪的时候,是在初秋。
兜兜转转,四季轮回。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一年,两人之间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陶令仪忍不住问他,“若是回到一年前,你会怎么样?”
燕臻却说:“一年前怎么行?至少回到十年前,我们初次相见,我把你提早养到东宫,省得之后大费周折。”
这个回答同陶令仪想象没什么区别,这就是燕臻会说的话。
陶令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怎么还会对燕臻抱有一丝的希望?
她满口饮尽杯中的酒,燕臻皱眉,想去拦她,“簌簌,别喝这么快。”
陶令仪摇了摇头,说:“不会醉的,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呢嘛。”
越是这般不经意说出的话,越是让燕臻心动,璀璨的灯火为陶令仪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禁不住吞咽了一下,干涩道:“簌簌……”
陶令仪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又斟上第二杯,然后唤他,“表哥。”
燕臻一怔,便听陶令仪接着道:“是在叫你,我知道,你也是我的表哥。”
“陶家这些年做了不少孽事,我少时不常出门,不懂这些,现如今,我也知晓了很多事。”陶令仪娓声道,“总归是我阿爹有错在先,所以你曾经恨我,折磨我,甚至将我看做棋子。”
“若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恐怕也会如此。”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为了我退让一步,放过我的阿爹。其实,这件事我很感激。”
“总归爱恨都已过去,我们两清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可不知为何,燕臻心里竟有些不安,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见陶令仪朝一旁的清雪抬了抬手,清雪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近,跪在燕臻的身侧。
陶令仪朝燕臻笑了笑,示意他打开。
不知为何燕臻竟有些指节发颤,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挑开托盘上盖着的红布,下面是一间竹青色的折领锦袍,深色的腰带搁在一旁,仔细看,上面还绣着几片竹叶。
燕臻一怔,“这是……”
陶令仪说:“当初我以为表哥是太学学子,曾答应你,待你高中进士,便亲手为你绣一身锦袍。”
“只可惜我手艺不好,精巧的花样绣不出来,勉强绣上几片竹叶。祝贺不了表哥状元及第,就祝你生辰大吉,长乐万岁。”
陶令仪笑得温柔,燕臻一时竟有些看呆了,他情不自禁搂住她,切声道:“簌簌,我们一起长乐万岁。”
陶令仪没有伏在他的肩上,却没答这话。
两人就这样拥抱许久,直到薛呈来通禀,“陛下,该往麟德殿去了。”
今日的宴会接连不断,晚上在麟德殿摆宴,但因为男女有别,陶令仪毕竟是后宫嫔妃,这一场宴会,他并不出席。
燕臻有些不舍,却也知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他将那托盘推给陶令仪,在她颊侧轻落一吻,“簌簌,等我回来。”
陶令仪接过那托盘,笑了笑,点头。
燕臻被簇拥着离开,行到门口,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去看——
陶令仪坐在长阶之上,簪环奢华,裙装明艳,一张娇美的面孔如同盛放的桃花,绝色倾城。
佳人在侧,江山在握。
他想要的,都把握在自己手里。
燕臻忍不住想,他这一生都没有遗憾了。
他对她笑笑,转身下楼,乘轿撵往麟德殿去。
然而车行半路,一阵骤起的夜风逆向而来,正扑在人脸上。
燕臻皱了皱眉,却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油焦味。
他一愣,正要开口吩咐什么,就见远处的清雪连滚再爬地冲过来,哭着道:“陛下……娘娘她……”
根本不用等她说完,燕臻已经从步撵上跳了下来,疯了一般往回跑,可是夜里风大,助得火势更旺,他折回去的时候,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
木质的花萼楼被烧空,中间一层坍下,在烈火吞噬之下,只剩一片废墟。
燕臻顾不得旁的,径直要往里冲,可是火势未灭,薛呈哪里敢放他进去,拼命地将他拦下。
等到火势熄灭,救火的太监被熏得脸色黑乎乎一片,有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脏烂的布条,扑通一声跪在燕臻面前,颤声道:“陛下,只,只救回了这个。”
是方才陶令仪送他的玉带,脏污一片,只隐约可见上面竹叶花纹。
这是簌簌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实在太困了没写完,今天上午直接睡到十一点,写到现在,给等更的大家说声对不起。这是昨天的二更,今天晚上会正常更新,再次道歉。
另外,如大家所见,郡主有感情线,但是不会过多描写,只是为了剧情发展。
附:
第46章 假死
一辆马车穿过热闹的朱雀大街, 畅通无阻地通过城门,行出了长安城,但依旧没有停留, 直到一直走出了京畿道,才在一家小客栈停了下来。
走了一整夜, 天都亮了。
车帘被人撩开, 陶令仪头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走下马车,车夫拿出一个包袱递过去,恭敬道:“娘子,这是主子交代给您的。”
陶令仪没有打开也知道里面是足够她下半辈子活下去的盘缠,她没有拒绝, 笑着道谢, “多谢你家主子。”
车夫拱拱手,没有再多话, 他重新坐上马车, 离开了此处。
陶令仪走进燕长风给他安排的客栈,不算很大, 但胜在干净, 陶令仪叫人烧了热水沐浴, 洗去满身的疲惫, 她躺上床, 抱着软枕,终于落下悬了一路的心。
她睡得香甜,长安城中却是有人彻夜难眠。
花萼楼外的庭院内摆着几具烧焦的尸体, 上面蒙着白布, 安安静静得停放着, 尸臭味和火烧过后的焦味直冲鼻尖,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抱怨。
花萼楼走水,贤妃娘娘葬身火海,只剩一具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枯骨。
“陛下,娘娘他……”
寻到的小太监根本不敢把话说完,说到一半就跪在地上直磕头。
燕臻盯着那具枯黑,竟然还笑了一下,“别同朕说,这是簌簌……”
花萼楼在含元宫最边上,外面就是繁闹的朱雀大街,外间热闹歌舞的百姓都不会知道宫里的贵人们发生了什么,只自己乐自己的。
夜风卷起坍落的尘灰,隐约带来一点欢歌笑语,周边的宫人却齐齐沉默,衬得这片可怖的废墟更加死寂。
没有人敢在这时开口,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火刚一烧起来,就封死了出路,便是大罗神仙也跑不出来。紫苏和清雪等侍候的宫人都被堵死在里面,他们是被生生闷死的,隐约还能看清面目。
这两个人都没有跑出来,更何况娇贵单薄的贤妃娘娘。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随王带头跪了下去,沉痛道:“陛下节哀……”
“朕不信,她不可能死的!”燕臻疯魔一般地重复着,“她不会死的!她定然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