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如今并不想见人,同燕臻拒绝了之后,他却又会错了意,只以为陶令仪是不信任他,第二日就让许云禾进了宫。
而许云禾自己也有些懵然,上次陶令仪在随王府逃跑之后,燕长风特意警告过她,一定离这位贤妃娘娘远些,否则被陛下盯上,只怕没有好日子过。
她一向很怕燕臻,当时就乖乖答应了。
如今却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请进长乐殿里去了。
她被紫苏引着到正殿给陶令仪行礼,“徽和参见贤妃娘娘。”
陶令仪正倚靠在美人榻上打盹儿,她如今除了打盹儿就是发呆,不怎么看书,更不弹琵琶,那五弦琴在墙上挂着,都要积灰了。
此时听到许云禾的声音,她不免有些恍惚,许云禾瞧瞧抬眼,看着眼前的美人,也愣住了。
这……真的是贤妃娘娘?
她虽然与贤妃娘娘相见不多,可每一次见她,她都是华冠丽服,艳不可攀。
而眼下,她倚靠在榻上,瘦骨伶仃,她单手支着脑袋,露出一截嶙峋的手腕,好似都要撑不住那一圈碧玉镯子了。
面上也不见好颜色,往日漂亮的杏眸此时干涸无光,仿佛下一刻便会阖住眼皮,羽化飞升。
许云禾不由得愣住,想开口问候,又怕惊扰了她似的,没有发出声音。
陶令仪却是朝她笑了笑,隐约可见旧日的风采,她招招手,“郡主免礼。”
许云禾便起身走过去,到她的身旁坐下,陶令仪吩咐道:“给郡主上茶,再送些吃食来。”
许云禾连忙摆手,“不必劳烦娘娘……”
陶令仪却问:“现下才这么早,你可用过早膳了?”
许云禾一怔,摇了摇头。
陶令仪并不意外,燕臻一向唯我独尊,凡是他决定的事,别想着旁人能轻易改变。
眼下便是,她昨日才刚刚说过,不必徽和郡主入宫,可他今日偏要一大早将人请来。
她轻叹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许云禾的喜好,又叫人上了许多她爱吃的膳食,“别和我拘束。”
许云禾被燕长风娇养多年,向来孩子心性,此时见了这一大桌子爱吃的东西,心底的那点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毕竟也是个郡主身份,时常出入宫廷,知宫中礼仪,没有在吃东西的时候开口说话,却朝着陶令仪弯眉一笑,娇俏可人。
陶令仪稍一怔,随即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她如今在这后宫之中,便如同置身一片冰寒,好容易见到一株桃花盛放,自是心尖舒畅。
可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勾唇,看在紫苏等人的眼中,也是冰川消融,忙不迭地回禀给燕臻。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许云禾都被召入了长乐殿。
起先,许云禾心里不是很情愿,毕竟宫中没有随王府舒服自在,可是没有任何人看了陶令仪如今的模样不会心生怜悯,她也不例外。
于是,她变着花样的与陶令仪讲宫外的趣事,又陪她到花园赏花喂鱼荡秋千,说说笑笑,这几日下来,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而渐渐的,许云禾也明白了陶令仪如今的处境,可她身单力薄,帮不上什么忙,她心里也清楚,燕长风也不会出手。
她有些自责,因为自己帮不上陶令仪。
陶令仪笑着道:“你能来陪我,已经帮我很多了,若是没有你,恐怕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撑下去。”
直到三月十七,陶令仪生辰那日,燕臻顺着她的意思,没有大肆宴请,却也下令减税一年,为贤妃娘娘积福。
听到这话,陶令仪不免觉得好笑,她哪里还有什么福气。
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一脸期待地等着随王与许云禾前来,可没想到,原本说好要赴宴的两个人并没有到,她忍不住去问燕臻,以为是燕臻用了手段不让他们来,燕臻却一脸无辜,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见陶令仪眼底隐有失落,连忙上前安慰道:“我会陪你。”
说着,他牵住陶令仪的手,带她慢慢走上了承天门的城楼,两人顺着高墙俯瞰,底下是喧闹的烟火人间。
陶令仪被朱雀大街上的繁华吸引,燕臻却搂着她的肩膀,指着天上,“簌簌,看。”
陶令仪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正看见一簇烟花在天空炸开,在漆黑的天幕中四散开来,朵朵生光。
随后,接踵而至的烟花几乎将整个天幕都点亮,漫天光海,能与星月整辉。
燕臻轻声问她,“簌簌,喜欢吗?”
陶令仪沉默半晌,回答:“很美。”
只是烟花虽美,她并不喜欢。
不过是一片虚幻的假象,同她如今过得日子一样。
相比来说,她更想去城楼下头走一走,感受一下人间的繁华与热闹,而不是远居于高楼之上,看似尊贵,实际活得这般孤单。
可惜燕臻从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心理难免哂笑一声,有些厌倦地答:“我困了。”
燕臻心中失望,他第一次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女人,满天烟火却换不来佳人一笑。
而且今天是她的生辰,是两人认识之后她的第一个生辰,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除了烟花之外,他还给她准备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可眼下她就已经没了兴趣。
总不能绑她在这接着看,燕臻无声叹一口气,拉着陶令仪的手,带她走下城楼,回了长乐殿。
到了长乐殿中,满桌子膳食都是陶令仪喜欢的菜,可她没什么胃口,但是燕臻给她夹的菜,她都努力的吃光了,只是表情淡漠,看上去没有半点喜欢的样子。
燕臻瞧着她,都忍不住自我怀疑了一下,这真的是她喜欢的吗?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将这话问出来,用过晚膳,陶令仪早早就洗漱上床,燕臻在书房看完折子后沐浴,而后躺到她的身边,轻轻环住了她。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是两人皮肤相触的时候,陶令仪还是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可她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可偏偏燕臻的手不老实,挨在她肩膀的手指缓缓下滑,顺着她的腰身带起一连串的颤栗,而后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停下手,甚是君子地问:“簌簌,可以吗?”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陶令仪厌恶地皱了皱眉,但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燕臻最后竟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即便眼底写满了欲求不满。
他抵在陶令仪的身侧,忍得声音发哑,却还是道:“簌簌,我答应过你,以后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对你。”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怨,甚至是恨,但是我在慢慢地改,你能不能……”
“自然,我不奢求你一下子就原谅我从前的错,只要你看到我的改变,我就知足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的簌簌十七岁了,既然长了一岁,去岁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好不好?”
“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皆是恩爱坦途。”
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甚至因为斟酌,而犹豫停顿了一会儿。
说完,他将手臂揽得更紧,暗示一般。
然而陶令仪却始终没有回答,他狐疑地撑起身子,却见陶令仪枕在他的胳膊上睡着了。
方才的真情实意,她半个字都没有听到。
亦或是听到了,根本不在意,所以才会睡着。
燕臻看着她的侧脸,长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也可能是下下章),就是文案了,簌簌会离开,然后正式火葬场(搓搓手,我也好期待)
第44章 令牌
陶令仪十七岁的生辰, 就这样寡淡无味的睡过去了。
翌日晨起醒来的时候,床榻的另一侧已经空了,燕臻早早就去上朝了。
紫苏和清雪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陶令仪拿帕子捂着酸胀的眼睛,闷声吩咐道:“早膳往后推一推, 我等着徽和来了一并用膳。”
清雪正给她挽发的手指顿了顿, 下意识去看紫苏,紫苏坦然告知,“娘娘,徽和郡主以后怕是不再来了。”
陶令仪眉头轻蹙,“怎么回事?”
紫苏没有瞒着, 道:“回娘娘, 郡主正在议亲。”
许云禾只比陶令仪小上一岁,的确已到了说亲的年纪, 只是前日她进宫的时候, 都没有半句提到此事,陶令仪心中难免要怀疑是燕臻从中作梗。
晚上同燕臻问起, 他哭笑不得地问道:“簌簌, 在你心中, 我就这般卑劣?”
陶令仪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 似乎是在反问:难道不是?
燕臻颇有些无奈, 又拿她没办法,握着她的细颈在她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而后解释道:“她虽是郡主, 却和朕没亲没故的, 当真不是我。”
听这话, 难道是燕长风?
燕臻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点头道:“正是。”
陶令仪知道,燕长风名义上是许云禾的义兄,实际上把她当亲妹妹一般养大,只看许云禾那活泼娇俏的样子就知道,燕长风这些年对她有多么用心。
可是这般用心地在身边养了这些年,怎么这般仓促地要议亲?
陶令仪觉得奇怪,想问燕臻,却不知要不要开这个口,燕臻难得善解人意一回,看着她稍显纠结的模样,笑了笑,说:“你若想见她,我再传她入宫便是,只是听说这几日随王府接连宴会,只怕要过几日了。”
但没想到的是,次日晨起,紫苏便向她禀告道:“娘娘,徽和郡主到了。”
陶令仪稍怔了怔,忙道:“快请。”
不一会儿,便见一身宫装的许云禾走进内殿,半低着头,似乎连头发丝儿都在诉说着她的颓丧,陶令仪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挥退了底下人,拉着许云禾一并坐到榻上,“怎么了?”
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很是亲近,许云禾沉闷地叹一声,说:“我不想嫁人。”
原是因为这个,陶令仪笑了笑,说:“到了成亲的年纪,总是要嫁人的嘛。”
“只是郎君确实要好好斟酌挑选,毕竟是相携走过余生的,”她以为许云禾是因为近日见过的郎君都不合心意,便安慰道,“随王那般疼你,定然舍不得将你嫁进不好的人家。”
不想听到她这般说,许云禾却冷笑一声,“他巴不得我早日嫁出去。”
陶令仪虽年岁不大,但毕竟也算是半个过来人,敏锐地听出她言语之间的不寻常,忍不住问道:“可是和随王吵架了?”
许云禾却摇摇头。
她不愿答,陶令仪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把桌上的点心往她手边推了推,柔声转移话题,“饿不饿,先吃些东西吧。”
因着许云禾最爱点心零嘴,陶令仪便吩咐小厨房常预备着这些,今日她一来,立刻吩咐清雪都端上来:枣花酥、乳酪樱桃,透花糍……
许云禾看着桌上甜甜糯糯的糕点,忽然问道:“娘娘,您说我是不是很幼稚?”
陶令仪轻怔一下,笑着摇摇头,“怎么这么问。”
许云禾捻起一块枣花酥,说:“我知道我性子跳脱,没什么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长安城的贵女们虽然见面时称我一声郡主,却也不过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背地里,她们都不大瞧得上我。”
“我知道,我配不上这个郡主的身份。”
“若不是我姐姐……他才不会理我呢。”
说着说着,许云禾竟吃吃地笑起来,她把枣花酥扔下,问陶令仪,“娘娘,你这里可有酒喝?”
自然是有的,且都是各道送来的佳酿,但陶令仪身子不好不能喝酒,燕臻也不会在她面前饮酒。
但看着许云禾的模样,陶令仪有些心软,却怕她多饮伤身,犹豫着没有回答,许云禾撒娇似的摇晃了一下她的胳膊,“簌簌姐姐……”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陶令仪无奈地捏捏她的脸颊,“怕了你了。”
她吩咐清雪去取凉州进献的葡萄酒来,那酒香醇艳丽,更适合女子饮用,她教人给许云禾斟满,自己则倒了些颜色相近的梅子饮,与她碰杯道:“你知道我体弱,只能以此代酒了。”
许云禾却说:“在这里喝有什么趣味,今日天气这般好,咱们到西海池上赏春如何?”
如今正是熙春时节,天晴万里,日暖风和,陶令仪只在襦裙外面披了一件披帛,也不觉得冷。
两人坐着步撵,穿过甘露门,远远便能瞧见清澄秀澈的海池。
据传是因为大雍开朝皇帝一路霸业艰难,期间死伤了不少部下,为了给这些战死的将士祈福,太.祖皇帝命人开凿了这处海池,为放生祈福之用。
但是渐渐的,这里成了皇帝与后妃游赏玩乐之地,周畔亭台楼阁,锦绣繁花,美不胜收。
一方精巧绮丽的画舫停在海池边,许云禾先上去,而后拉着陶令仪的手,将她也带了上去,因为担心陶令仪的身子,特意给她多披了一件披风。
两人在露台摆开长桌,上搁新鲜瓜果与葡萄佳酿,陶令仪拢拢领口,感叹般地说道:“入宫这么久,我还从没来过这里。”
许云禾酒量不算好,只喝了两杯酒两腮就有些发红。
听到陶令仪的话,她轻轻抬了下手,像是要接住一缕清风,眸光也有些恍惚迷离,喃喃道:“我幼时来过一次。”
陶令仪问:“幼时?”
许云禾声音很轻,顺着和煦的春风,徐徐飘过,“那时我尚是掖庭宫的婢女,因着先帝宴请的藩臣之中,有一个极为喜欢幼女,我便被挑选了去。”
陶令仪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那时有几岁?”
许云禾说:“七岁?也可能八岁吧,总归不太大。”
她语气很平静,听上去像是在讲旁人的事,“我出生没几年就到掖庭宫了,母亲早亡,一直都是姐姐照顾我,那次也不例外,为了保护我,她……”
提到已逝的许云宁,她声音里似是带了一抹哭腔,漂亮的眸子像被酒水浸润过一般,“总归那件事没多久,姐姐便跳湖自尽了。”
她说得平淡,陶令仪心中却分外内疚。
致使许家姐妹沦落当时那个下场的,正是她的父亲和堂姐。
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却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好在许云宁也没有继续沉溺其中,她举杯饮尽杯中酒,呢喃了一句,“总归是我对不住姐姐。”
说完,便晕乎乎地枕进陶令仪的怀里,似是醉了。
陶令仪没有唤人来将她扶开,而就顺着这个姿势,半揽着她,与她一齐歪倒在露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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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许云禾大约是醉得厉害,又不像陶令仪一般身上穿着披风,清风一吹,将单薄的衫裙都吹透了,她本能地想要寻求热源,于是半搂半抱地躺在陶令仪的怀里,肩膀正好抵在她的丰盈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