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陆公子。”陶令仪扶着阿英的手臂下了车,朝他福身道谢。
“唐娘子不必客气。”陆铖握着马鞭朝她拱了拱手,而后上马离开。
陶令仪立在阶上,没有立时进门,而是看着他着他的背影离开了街巷之后,才再度转回了身。
阿英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神情,道:“娘子今天很开心。”
陶令仪看着她,忍不住眉眼间的笑意,“很明显吗?”
阿英点点头,“娘子眉眼间都是笑意。”
陶令仪在酒肆的时候,多喝了几杯酒,虽然没有醉,但是此时也有些晕乎乎的,神经不如往日清明,她低低一笑,道:“云禾是我从前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
在长安城,她接触并认识了那么多人,可几乎所有人都是燕臻安排在她身边的,除了许云禾。
最后她能离开长安,也多亏了许云禾。
是朋友,也是恩人。
她如今看着许云禾能够走出过去,重新开始,只觉得欣慰又欢喜。
她心里想着这话,嘴上也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云禾只比我小一岁,早在四年前就该成婚的年纪,这两年才落定,实在是波折。”
“好在她如今过得幸福,看那位陆郎君,一表人才,对云禾也很好。”
原本没有醉,可是越说起这话,好像越是停不了。
阿英不嫌她啰嗦絮叨,只在她最后带着哭腔地重复这话时,忍不住问:“那娘子呢?”
陶令仪一怔,“我?”
“许娘子不是说了,重新开始。”阿英旁观者清,看得很明白,“娘子虽然离开长安这么久了,但是心里还是一直牵绊流连着故土,虽然已经脱离贤妃身份那么久,但好像还是一直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女人。”
“我……”陶令仪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她有些困惑地停住脚步,看向阿英,“有吗?”
“娘子,无论如何开始,总要忘掉过去才成。”阿英给陶令仪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娘子,您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陶令仪听完,长久地沉默着,而后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阿英,谢谢你。”
有时候,陶令仪也会忍不住怨天尤人,觉得自己短短二十载的人生实在可怜又可叹。
但有时候,她也会感到庆幸,因为无论如何,她身边还有这些对她永远不离不弃的人。
-
陆宅正堂,
许云禾正和陆铖下棋,下人通传,“鹤承郎君回来了。”
许云禾抬眼看向陆铖,轻轻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陆铖无奈地看她一眼,叹道:“你啊。”
说话间,陆鹤承已经抬步走了进来,没有陶令仪这个外人在,一家人的相处也松快不少。
他看着两人悠闲下棋的模样,并不意外,只轻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嫂嫂是故意把我扔在那里的,不过就是看我又来打扰你们两个,看我不顺眼罢了。”
许云禾睨她一眼,看着陆铖道:“阿铖,你看你陆鹤承,当才在簌簌身边装得像模像样,一回到家就原形毕露了。”
陆铖如何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笑着附和道:“鹤承也有二十有二了,是个说一门亲事了。”
陆鹤承自顾自地坐到陆铖的旁边,“堂兄,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拘束,如今还不想成亲。”
许云禾道:“我如何不知道你,你不喜欢拘束,簌簌也不是闷在后宅里的女子,我总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陆鹤承无话,他知道自己一向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嫂嫂,只得闭嘴不言,许云禾却还要再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看到门房的下人送来一封信,“大娘子,说是给您的信。”
许云禾一怔,伸手接过,所见信封上的字迹十分熟悉,于是拆开信封,果然是簌簌送来的信。
看完之后,心头喜悦顿时跃上眉梢,许云禾对陆铖说:“阿铖,明日平远侯府的宴会,你与鹤承先去吧。”
陆铖微拧了拧眉,“你不去了?”
许云禾挥了挥手里的信笺,“我先去接簌簌,而后与她同去。”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道:“如此,我得再给她备一份给平远侯的礼——”
她看向一旁的陆鹤承,“鹤承,你与你哥下,我还有事要忙。”
说完,便径直离开,陆铖的手伸到半空了却没有摸到她的半片衣角。
成婚这么久,许云禾还是这幅风风火火的模样,实在没有半点改变。
陆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陆鹤承,顿时没有了对弈的兴趣。
他将手里的黑子扔进棋篓里,“我也回了。”
陆鹤承颇为无语地看着这一前一后离开的夫妻两个,伸手捏着两色棋子,自己和自己对弈起来。
只是他的棋路和两人都不大一样,没下几个子便停住思索起来,无意中往后一靠,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声响。
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伸手往后探,摸到一张薄薄的纸,是方才许云禾落下的信封。
陆鹤承抬手捻了捻,信封是空的,里面的信倒是被拿走了。
他摊开在桌上,信封中间写着四个字,云禾亲启。
不是寻常闺秀的簪花小楷,竟是潇洒不羁的行楷。
陆鹤承眉眼一挑,生出几分兴趣来。
-
平远侯容峥是陆铖少时好友,本也是孟州人,后来父兄升任陇西,便举家搬到了西北。
他本是家中次子,但是父亲和长兄为国捐躯,永元帝便破例允许他承接了父亲的侯爵。
但是他志不在官场,更不懂行兵打仗,顶着平远侯的爵位,又远在凉州,不知道有多么的逍遥。
三月初四是平远侯的生辰,陆铖作为至交好友自然要到场为他庆贺。
去平远侯府的路上,许云禾详细地与陶令仪讲了很多与容峥有关的事,“他今年二十四岁,始终没有成婚,平日最爱玩乐,与之前的燕长风没有什么两样。”
陶令仪听得出来,许云禾提到燕长风名字的时候,语气可谓平淡,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她情不自禁地走神,许云禾扯了扯她的袖子,“簌簌,你有没有在听啊?”
陶令仪的飘远的思绪立刻拉回,许云禾道:“还记得我之前邀你去随王府看马球赛吗?今日的场面恐怕比那时还大,他爱马球也爱看骑射,一定十分热闹。”
果不其然,今日来平远侯府简直是宾客盈门,周围的街巷车马骈阗,都是来给平远侯庆贺生辰的。
甚至当地的刺史和别驾都登门送礼,但也都知道这位平远侯的性子,因此只略坐了坐,不愿扫了大家的兴,很快就离开了。
许云禾和陶令仪下车的时候,陶令仪想要带上帷帽,许云禾却按住了她的手,劝道:“簌簌,放宽心,这里离着长安城简直千里之远,根本不会有人认出你是谁。”
“更何况,一会儿用膳的时候,你总不能也全程佩戴着帷幔吧?”
许云禾说的有礼,陶令仪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将帷满放了回去。
两人携手往侯府内走,正好与离开的凉州刺史郑封碰了个正着。
两行人迎面相撞,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也知今日会来此赴宴的都不会是寻常百姓,因此此时揖礼致意,便各自走开了。
“簌簌,我带你往西边的花园去瞧瞧,多认识几个姐妹。”
许云禾和陶令仪都没有把这插曲放在心上,起身之后还继续着方才的话话,很快只剩下背影。
听到那句“簌簌”,郑封却是一怔,他停在马车前,稍稍一愣,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凉州别驾宋河,“至昇,你有没有觉得方才的那两位娘子,颇有些面熟。”
宋河努力回想道:“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郑封捋了捋杂乱的胡须,“仿佛是在长安的时候见过?”
他原本是京官,进来才到凉州任职,因此在这边熟悉的人并不是很多。
听到他这么说,宋河原本只是附和上峰的话,此时倒也真的觉得眼熟了。
但是两人想了一路,都没有想到是在哪儿见过。
回到刺史府,郑封疲惫地将自己扔进书桌后的太师椅里,闭目沉思了许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从紧锁的抽屉里翻出一封密信。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巴掌大的纸,纸上画着一个年轻的美貌女子,杏眸含春,娇娆艳丽。
画旁没有题诗配文,只有最下写着一个简简单单的“贤”字。
而画上的这个女子,活脱脱就是半个时辰前,他在平远侯府门前遇到的女子。
这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郑封心中大罕,摸出一沓信纸,蘸墨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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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令仪和许云禾自然对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许云禾带着陶令仪认识了许多凉州的闺秀,几人说说笑笑在凉亭里打发时间。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便有平远侯府的下人来请示:“几位小娘子,后院郎君们要去马场比骑射,几位小娘子若有兴趣,可以前去观赛。”
多数人都是知道平远侯的性格的,听到这个通传不显意外,反而十分欣喜。
能与平远侯府相交的郎君定然都是非富即贵的好出身,届时马场之上,人来人往,最是交友谈情的好时候。
因此,无论是定了亲的小娘子,还是没有定亲的小娘子,皆是俏脸含春,满是期待。
包括陶令仪。
只是陶令仪却不是对那些年轻郎君有什么期待,毕竟她一个都不识得。
她只是想起了多年前在随王府看过的马场马球,当时被燕臻强行搅乱,只草草看了一场。
今日燕臻不在,或许可以看人多打一会儿马球。
可没想到,等她到了马场之后,竟在平远侯容峥的身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燕臻。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三男
陶令仪愣了一下, 而后偏开视线,只当没有看见。
站在她身边的许云禾也愣住,因为本能地畏惧, 挪了挪步子,站到了陶令仪的身后, 压低了声音问道:“簌簌, 他怎么会在?”
陶令仪也是一片茫然,远处的燕臻好像并没有瞧见她,她和许云禾混在一群女子之间,低垂着头,悄悄耳语, “我也不知道他会在这儿, 你不是说你夫君与平远侯是老相识,怎么没有同他说?”
许云禾奇怪地皱了皱眉, 大着胆子抬头往燕臻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又迅速低下头,道:“看着容峥与他相处还算轻松自在, 感觉应当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许云禾猜的没错。
容峥从小到大, 从未去过长安, 自然不知道燕臻就是当今陛下, 燕臻却是知道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平远侯。
原本, 他并没有要登门的意思,但他也知道,在凉州城, 想要做什么事, 还是通过这位平远侯的关系更加方便。
更何况, 他要是去见了刺史郑封, 就会暴露身份。
如今的皇帝燕臻是病重修养,而他只是燕行昭。
因此,前几日,他借用了随王亲信的名义给平远侯府写了一封信,借口随王托他在凉州城找一处宅子。
不出所料,平远侯果然很快帮忙找到了合适的宅子,并且附赠了一个请帖,便是今日他生辰的帖子。
燕臻本没想来,但容峥在信中说,会有骑射比赛和马球赛,更会有很多年轻的郎君贵女参加,若成美事,也是他的一桩功德。
燕臻正不知道要如何接近簌簌,想想宴会上的场面,或许能够学到什么,便接了帖子,带着连晖上门赴宴。
而容峥也果然没有夸张,今日果然来了许多的年轻男女,燕臻早已命人探查过,唯一见过他这张脸的郑封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大多都是连凉州城都没有离开过的本地人。
燕臻松了口气,当真如同一个普通的贵族郎君一般,手捏一柄折扇,扮了一上午的温润如玉。
凉州城地幅辽阔,又不像长安那般寸土寸金,这平远侯府的马场竟然比随王府的马场还要大上一倍,一分为二,一边用来赛马骑射,一边用来打马球,远处还有饲马的马场,各处都有高大的围栏格挡。
此时的大部分宾客都聚集在了东边的赛马场,周围的看台如同随王府的一样,切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隔间,只是这时候的燕臻没了燕长风的特别对待,如同每一位普通宾客一样,挤挤挨挨的坐在其中,喧嚣热闹不绝于耳。
他有些嫌烦,看着上场预备要赛马的几位,长眉不悦地轻挑了挑。
毕竟是借着随王的名义,从长安来的贵客,平远侯很给面子的给燕臻安排了一个离自己很近的位置,此时注意到他面上神情,不由得问道:“行昭兄,你可有意上去玩一玩。”
“虽然是娱乐,但是容某每一局都会给出彩头的。”
他说不说还好,一说起彩头,燕臻就想到了上次马球场上的彩头,神色阴沉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恢复如常,淡声道:“不必了,严某不善骑射,还是不与诸位郎君争先了。”
听到这个回答,容峥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再逼迫,只笑了笑,与另一侧坐着的陆铖说起话来。
他好奇地看一眼陆铖身边的陆鹤承,疑惑道:“怎么只有你和鹤承?你那新婚不久的小娘子呢?她往日不是最爱这样的场合,怎么今日没有把她带来。”
陆铖解释道:“我娘子从前在闺中有一位手帕交,如今也在凉州,她一早就去接那位小娘子了,说是带她一并来瞧瞧,想来此时也应该到了。”
他说着,环顾四周,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许云禾的身影,“大约是被挤在后面了?”
他有些奇怪,心里也有些担心,正想起身去找一找,就听到坐在身旁的陆鹤承道:“哥,看那?”
陆铖顺着陆鹤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最右侧的角落里,缩着两团不明显的身影,其中一个穿着杏黄色的胡服,正是许云禾晨起离开时穿的那一件。
他正要起身,不想却被身侧的陆鹤承抢先一步,“哥,我去把嫂子他们接来。”
陆鹤承与陆铖年纪相仿,性子也差不多少,自小就黏在一起长大,容峥和陆鹤承也关系十分不错,此时见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奇怪,问道:“他在外面不是最不爱说话的,旁的人见了他还以为是文雅书生,怎么今日这么主动?你骂他了?”
陆铖好笑地摇了摇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我还骂他做什么?”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婀娜摇曳的柳枝,意味深长道:“不过是吹暖花开,有人也要铁树开花,心头思/春了。”
容峥正喝茶,闻言噗嗤一笑,嘴里的半口茶险些直接喷出来,“你说什么?思/春?”
“陆鹤承这小子,也知道什么叫春?”
他大笑着抚掌,而后又好奇地歪了歪身子,偏头往陆鹤承离开的方向看,“所以,让他铁树开花的是哪家娘子?我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