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还要和两个不知道从前连站都没资格在他跟前站的人比试骑射。
他愿意在陶令仪跟前弯腰俯首,若不愿在旁人跟前放下骄傲。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但是为了簌簌,他连这些都可以舍下,当真为了一颗明珠而与那两人争风吃醋。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够多的了。
可是为什么簌簌就是不能回头看看他,甚至将他所做的一切全都视作空气?
怒火在心间翻涌。
好在他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如从前那样,当真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出去。
陶令仪知道,燕臻当真为她改变了很多,有很多事,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此时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情绪。
但是,她全然没有感动,听着燕臻的质问,甚至想冷笑两声。
燕臻一直盯着她,此时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眉梢轻动,唇角也若有若无地扯出一抹冷淡的讥讽。
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期待似乎都被这一抹讥讽击碎。
他整个人一下子炸开,按在桌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红木桌子被捏得咯吱作响,听上去莫名阴森。
燕臻咬牙切齿道:“簌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难道当真看不到我对你的情意吗?”
看着陶令仪挺拔单薄的脊背,他不由得道:“簌簌,你当真这么心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屋内沉默一瞬,陶令仪忽地偏头看向他,“燕臻,我凭什么要回头呢?”
燕臻一愣,而后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陶令仪深呼一口气,看向他,反问道:“你认错,我就必须要原谅吗。”
“你说你要改,我就必须要等你吗?”
“你说你爱我,喜欢我,我就必须要有回应吗?”
“你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就必须要看你吗?”
“燕臻,凭什么总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难道你说一句喜欢,我就必须把我的心掏出来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吗?就因为你燕臻喜欢我,旁的人就不能再多看我一眼,与我有任何往来了吗?燕臻,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吗?燕臻,凭什么?”
燕臻被她斥得哑声,许久才捕捉到其中一句,“所以,你不喜欢我,你喜欢谁?姓陆的,还是姓容的。”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同从前的每一次,陶令仪听着都觉得耳根发颤。
可她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看着燕臻,一字一顿道:“我喜欢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燕臻紧紧盯着他,眸光如狠厉的鹰隼在盯着自己早已挑中的猎物,他问陶令仪,“是谁?”
陶令仪毫不畏惧,“那两位郎君不会是多看了我几眼,甚至平远侯连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过,你就要当众那么羞辱与他。”
看到燕臻明显一愣,陶令仪终于把强忍着的冷笑哼出来,她紧紧盯着燕臻不放,毫不畏惧地质问:
“我只问你,今日比赛的第二轮,你本可以三箭都正中靶心,可你偏要羞辱容峥,将他的三根箭全部折断。”
“磋磨旁人的骄傲,让你心头舒爽吗?”
“燕臻,若是我今日说出一个名字,你要去杀了他不成。”
陶令仪猜得一点没错,燕臻自然是故意的,三箭全中对于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罢了,甚至就算射出这样的成绩,对于旁人来说,也不过就是欢呼一声厉害。
可如果他的箭能将容峥的箭完全穿过,这就是明眼可见的碾压,便是看热闹的普通人,也能看出他的水平远远高于容峥。
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手中握着的是万里江山,而容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远侯,这辈子连皇城都无缘踏入的小角色。
两人的身份何止云泥之别,放在从前,容峥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今日,他竟要用这样方式来获得胜利,让陶令仪注意到自己。
他已经觉得这是耻辱,更加耻辱的是,陶令仪竟然半点都不领情。
现下反而要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质问他,为何要如此。
为何,为何。
燕臻双眼通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气得,鼻腔也有些不适,喉咙泛着酸像是有两斤的醋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闭了闭眼,将情绪压下去,而后看向陶令仪,质问道:“陶令仪,你问我为何要羞辱他,你难道不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喜欢你,所以我吃醋,我不想让任何人看你,我想把你拢进我的怀里,甚至收进我的袖中。”
“你那么美,那么出众,这世上的男子会有一个人不为你心动吗?你知不知道,我平生第一次生出危机感,我不想让任何人看你,这有错吗?”
“陶令仪,我喜欢你,我也要得到你,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做大雍的皇后,我要你完完整整的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陶令仪,你总不会觉得我是圣人,能够和旁的男人分享你吧?”
“今日,我不过是略施手段,让他们知难而退,我已经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若是搁在从前,你知道的,我不教他们五马分尸,也至少要把他们胆大包天的眼睛挖下来,让他们再也不敢胡乱的觊觎朕的女人!”
陶令仪拧起眉,看着他,“燕臻,你疯了?”
燕臻不说话,眸中的凶狠却是半点未减。
陶令仪知道,他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事实上,他能够将他的情绪压抑这么久,在他面前低眉顺眼这么久,已经让陶令仪十分的不可置信。
而现在他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毕竟,一头再温顺的狼,再类似家犬的狼,也是一头食人的野兽。
“好。”陶令仪狠狠蹙了蹙眉,而后道:“燕臻,你若是有本事,就将这世上的男子全都杀光,等这世上当真一个男人也没有了,就不会再有人看我了。而到那时候,我或许会为了子嗣的绵延,而回头看你一眼。”
“你觉得,怎么样?”她挑衅一般地仰起脸,看着燕臻。
燕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他狠狠怔住,好半晌才颤抖地挤出几个字来,“你,你敢!”
两人原本是背身,离得有一段距离,但是不知不觉间,竟越走越近,此时陶令仪就站到了燕臻的眼前。
燕臻个子高,此时微垂着头,视线正好落在陶令仪的脸上。
今日为了赴宴,陶令仪特地化了一层浅浅的妆,漂亮的眉目之间因为盛怒而染上一层暗红,勾人的眼尾仿佛酿满了水光。
但是燕臻知道,面上的楚楚可怜不过是她的保护色,实际上,她的眉梢眼底具是不屈,瘦弱的身量有八成都是反骨。
她是小狐狸,是貌似温驯的小兽,最知道怎么气人,最知道怎么拿捏人心。
燕臻气得头昏脑涨,手指捏在桌角,险些直接把桌角旁凸起的纹饰掰下来。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的坚持很久,最后还是燕臻先忍不住,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道歉,却又拉不下脸,看着陶令仪强硬的视线,心下一动,直接抬手勾住陶令仪的手臂,拉到跟前,掐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陶令仪先是一惊,骤然睁大了眼睛,她被嵌在燕臻的怀里,拼命地抬手挣扎。
双唇被他衔住,受制于人,陶令仪羞耻得双耳通红,她抬手去打燕臻,他却纹丝不动,直到燕臻想要撬开她的唇齿,再长驱直入,陶令仪毫不留情地咬住燕臻的唇角,像是一头发狠地小兽,唇角很快蔓延出冰凉的铁锈味。
燕臻毫不意外,他闭眼承受着陶令仪给予她的疼痛,双手贴环着她的双肩,默默地等着陶令仪发泄。
等陶令仪发够了狠,松开嘴,燕臻的唇角已经被咬破了皮,隐约有鲜血蔓延。
“松开。”
陶令仪哑声地命令。
燕臻闭着眼睛叹息一声,将陶令仪一把抱起,在她的惊叫与挣扎中,将她轻轻搁在一旁的八仙桌上。
“燕臻,你做什么!”
陶令仪有一瞬间的惊慌。
这个危险的姿势,让她想到了几年前在随王府的马球赛上,她不过多看了马场上的卢七郎一眼,就被燕臻绑着双手按在桌上,没有半点尊严的惩罚了一通。
燕臻似乎也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按住陶令仪想要疯狂挣扎的手臂,“簌簌。”
他低声地唤,而后陶令仪幻想中的让她畏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燕臻俯下人,缓缓贴到了她的额前。
这八仙桌很高,陶令仪坐在桌上,原本是燕臻居高临下的位置一下子反转过来,如今是陶令仪占据上风。
燕臻躬身凑进,如同疯魔一般贴着她的脸颊,每说一个字,唇都会牵扯到边的伤口,勾出一阵刺痛。
但那是陶令仪施加在他身上的痛意,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簌簌,为了你,我已经头破血流了。”他低声道。
“若你想要权力与地位,我可以许你后位,让你以自己的身份,以陶令仪的身份嫁入后宫,这世上只要你想要的,任何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若你想要自由,我也可以让你漫步山野,随便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去。”
“我真的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想要跟在你的身边,看着你。”
“我不需要你回应什么,只要你也能偶尔回头看一看我,知道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愿意为你去做任何我从前不会做的事。”
他的声音低哑,不似往日一般流畅好听,更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声线略微颤抖,他哀声道:“簌簌,我真的,真的,已经做了我能够为你做的一切事。”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陶令仪忽然觉得脸颊一热,她倏地一僵,而后下意识地抬手一抹,竟是一颗温热的水珠。
她不可置信地想要抬头去看燕臻,却被燕臻按住,“簌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不惹你生气,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里除了你,再也没有其他。”
“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一看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看一看我?”
“簌簌,那些人,他们配不上你,簌簌,看看我吧。”
“难道,你真的要我把一颗心都挖出来给你看,才能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吗?”
他说着,忽然摸到陶令仪今日挽发的银簪,顿了一下,抬手拔下,而后将那银簪抵住自己的心口。
陶令仪注意到他的动作,愣了一下,挣扎着想要动,“燕臻,你这是做什么。”
“簌簌。”燕臻抓着陶令仪的手腕,直接按住自己心口的银簪,陶令仪想要挣扎,却拗不过他的力气。
“簌簌,我把这条命给你,你是不是就知道,我有多爱你?”
“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你是不是就能记住我一辈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自伤
陶令仪的手指被燕臻强行握住, 指尖冰凉一片,贴着那根拔下来的银簪,抵在燕臻的心口。
银簪锋利, 划破燕臻单薄的外衫,刺进他的胸口, 血珠很快渗出, 洇出了一片殷红。
陶令仪眼睁睁地看着血珠渗出,掌心生出虚汗,手腕也酸软,几乎要从桌子上滑下来。
燕臻一手抵在她的身边,另一只手握着她, 不要命似的往心口插。
“燕臻, 你疯了……”陶令仪想要把手抽回来,“燕臻, 放开我。”
银簪划破皮肉, 鲜血涌出,淋漓不尽得染红了陶令仪的手指, 连袖口都已经浸染了鲜血。
燕臻今日流血已经够多了, 他手上的伤口还没有上药, 此时用力捏紧了那簪子, 伤口崩裂, 已经将绑在手掌上的布条浸湿了。
陶令仪看着燕臻,拼命地往后退,“燕臻, 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她说着, 微红的眼角已经积满了泪水, 她使劲眨了眨眼, 不愿让眼泪涌出,但还是有泪珠顺着眼睫滚落,滴到了燕臻的手背之上。
眼泪分明是没有温度的,可是燕臻却觉得像是一滴热油滴到了自己的手背。
那一瞬间的烧灼,仿佛比银簪插进心口的痛意更甚。
“簌簌,别哭,别哭。”燕臻一下子松开了她,他抬手捧起陶令仪的脸,贴上去要吻她的眼泪。
银簪跌落,摔进柔软的地毯里。
陶令仪使劲将他推开,“别碰我。”
燕臻踉跄了一下,松开了贴着陶令仪的手指。
陶令仪抽回手,也顾不得这是在桌子上坐着,她抬腿到桌上,双膝抵在胸口前,把脸埋了进去。
燕臻听着陶令仪抽泣的哭声,看着她单薄的肩背弓起,埋头在膝间委屈的哭。
他无力地捶了一下桌子,直接在乌木桌面上洇出一个淋漓血印。
为什么又冲动了,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转身去看陶令仪,只觉得心如刀割,低叹一声,抬手将缩成一团的陶令仪裹进怀中,“簌簌,别哭了。”
燕臻用力地将她拥住,“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簌簌,别哭了。”
陶令仪止住眼泪,闷声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燕臻手臂一僵,缓缓将她松开,“对不起,是我又冲动了。”
陶令仪没有说话,燕臻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捧着陶令仪的脸,将她的眼泪擦干,而后又将她沾染着鲜血的手指擦净。
“簌簌,对不起。”
说完,他捏紧帕子重新握在掌中,起身退开了。
听着燕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陶令仪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燕臻清瘦的背影。
他一向是挺拔骄傲的,在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可是如今他的身上尽是伤口,衣袍和袖口沾满了鲜血,看上去竟有些狼狈。
她心里轻叹一声,摊开手掌,看着袖口处的斑驳血迹,心底万分复杂。
她从没见过燕臻这样执着的人。
也从来没有想过,燕臻会为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她抬手摸了摸通红的眼睛,却看见许云禾已经疾步走了进来,她扶住陶令仪的肩膀,担忧道:“簌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陶令仪摇了摇头,放下手臂的时候,许云禾正好看见她被染红的袖口,惊得心口一跳,“你受伤了!陛下他当真……”
陶令仪见她不管不顾地把“陛下”这两个字说出来,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唇,摇了摇头,“云禾!”
许云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住了嘴,“和我回去,我们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陶令仪今日没有带阿英出门,许云禾命人去陶令仪住的院子送了个信,而后带着陶令仪回了自己家。
路上陶令仪忍不住问:“你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