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铖道:“你莫不是个蠢的,他说去接我家娘子,难道还能真的是为了云禾去的不成?”
“你也不想想,站在与我家娘子站在一处的到底是谁?”
容峥愣了愣,眯起眼睛往远处看,果然见到许云禾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着水蓝色窄袖胡服的女子。
离着这么远,都能看出身形窈窕,眉眼如画,身上那一抹蓝色映衬着她娇艳俏丽的模样,好似春日里融化的第一汪清泉。
看上去就让人心情十分舒适。
容峥还从未见过这般清新出尘的小娘子,此时见她与许云禾掩唇不知说些什么,举手投足尽是优雅矜贵,同凉州城这边的女子一看就有很大的不同,
他忍不住也生出些好奇来,“那就是你家娘子的手帕交?”
陆铖想到许云禾昨日与他说得话:“郎君,你觉得簌簌如何,模样身段气质,哪一点都不比那些大家贵女差吧,她出身与没落的宦官世家,前半生尽是被她父亲耽搁了,如今已经过了双十年华,比我还大一岁,婚事还没有一点着落,你要是认识那位条件合适的年轻郎君,为簌簌撮合撮合,可好?”
于是,陆铖道:“怎么?容侯爷,你对这位小娘子有兴趣?她虽是长安人,但是祖上已经没落,因此这几年才会搬到凉州来住。”
都说一见钟情,容峥从前并不相信,但是他此时忽然有些明白那些人的心理了。
有些人的容貌气度,天生就是让人一眼万年,记忆深刻的。
容峥握着椅子边的扶手,忍不住问:“这位小娘子叫什么?”
陆铖道:“姓唐,名素。”
因为周边还坐着旁的人,因此陆铖的声音并不高,却不想话音一落,隔着几步远的隔间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陆铖和容峥双双怔住,偏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位京城来的如玉公子不知因何摔了茶碗。
而他的视线所及,竟然也是那位漂亮的唐小娘子。
燕臻的耳力超凡,几人之间的位置离得原本就不算远,再加上容峥为了与他说话方便,甚至没有落两人之间的竹帘,陆铖那边的也没有落下。
因此,方才陆铖和容峥的对话早就清晰地传到了燕臻的耳朵里。
听到两人提起“云禾”的时候,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毕竟只是一个名字,他也不能判断什么,直到“唐素”这个名字一出来,燕臻一下子便抬起来头。
算起来,他与簌簌不过才两日不见,却不想期间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燕臻的视线好似带着钩子,死死地盯着陶令仪走过来的方向,始终没有挪开半寸。
直到那一行三人走近,陆鹤承对陆铖道:“哥,嫂嫂和唐小娘子都接过来了。”
燕臻的视线终于舍得离开一瞬,看向一旁的陆鹤承,沉沉的煞气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几乎是立时就想要冲上去,握着簌簌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可是这几年来,他终究是长进了的,深呼了两口气,挥退了想要上前收拾狼藉的连晖,自己一片一片地捡起了方才碎在地上的碎瓷片。
陶令仪和许云禾是先看到的燕臻,自然也知道他此时就坐在容峥的旁边,许云禾原本还想着,趁着没有没燕臻发现,先将陶令仪偷偷送走。
不想陶令仪却道:“今日不是来玩的吗?若是走了,还怎么玩?”
许云禾对于燕臻是本能的畏惧,她是从掖庭宫里走出来的,见到过燕臻少时的模样,那时她只有四五岁,燕臻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眼神却凶狠的像一头孤狼。
陶令仪多少也知道她的心结,便劝道:“若是你怕,就不去见了。”
最后,许云禾还是摇了摇头,“我都已经离开长安这么久了,我原本定下的那个未婚夫连孩子都有了,燕长风都不来找我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倒是你。”她看着陶令仪,“我担心你,簌簌,他会不会为难你?”
陶令仪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许云禾便放下心来,正好此时陆鹤承跑过来,说要接他们过去坐,两个人便顺势答应。
期间见陶令仪始终神色如常,许云禾提在半空的心脏也渐渐落回了胸腔。
只不过她不知道,方才陶令仪摇头的意思,不是燕臻不会的意思,而是她也不知道的意思。
但无论燕臻会做出什么举动,她都没有逃避的理由,更不想要一直逃避下去。
总要开始新的生活,无论和谁。
陶令仪心里做了决定,便打定了主意不理会燕臻,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瞧见的样子,对着陆家两个兄弟,还有主位上的容峥,都一派淡然,进退得当。
闲聊几句,她随着许云禾坐下,专心致志地看马场上的郎君比赛骑射,所有人射中,周边也会群起欢呼叫号的声音。
陶令仪与这些人一样,也跟着拍掌欢呼。
容峥和陆鹤承各个心怀鬼胎,此时也都没了看场上比赛的心情,每隔一会儿,就不自觉地把视线往陶令仪的头顶上瞟。
而不远处的燕臻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俯身捡碎瓷片的动作不自觉僵住,十指收紧,即便他的右手掌心还握着七八个碎瓷片。
锋利尖锐的碎瓷很快割破掌心的皮肉,燕臻像是没知觉似的,越握越紧,鲜血如注,汩汩淌下,没一会儿就弄脏了袖口,还有淋漓鲜血滴落在暗红色的靴面上,洇出一团又一团的神色痕迹。
燕臻的面上却如常,即使他现在已经要把口中的牙齿都咬断。
他已经能完全确定,簌簌定然是早就看到他了,可是即便是知道他就在她的十步之外,也仍旧没有半点避嫌的意思,更没有任何心虚。
她的眸光永远都那么清澈坦荡,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坚定且勇敢。
所以,她是当真预备好重新开始了?
明明几天之前在梨园,对他还不是这般冷硬的态度。
那时候的她,虽然对他狠心,但是他能看出来,她的眼睛里是有动容和心软的。
为什么忽然变了?
因为她身边的那个叫陆鹤承的男人?
燕臻深呼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神情看似如方才一般冷淡,实际上余光都在观察陶令仪,和他身边的陆鹤承。
这两个人竟然坐的那么近。
燕臻的胸口之中好像突然泼进去了一缸的醋,浓黑的液体将整颗心脏都淹没,泡得他心口发酸又发胀。
若是此时拿出来搅拧一把,只怕流出来的都是醋。
眸底也有暗色不断翻涌,燕臻唯有握紧那一把碎瓷片,尖锐的痛意顺着手上的伤口,传遍四肢百骸,才能够勉强地将心底的冲动遏制住。
不能在此时发难,不能在人前冲动。
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告诫自己,唯有忍耐下来,才不会将簌簌越推越远。
就站在燕臻身后的连晖,将他的全部动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看着自家陛下右手掌握着瓷片不放,鲜血不断涌出,这么长时间,连唇色都有些发白。
他担心地想要上前,却又看到自家陛下在极度的忍耐下,脖颈的青筋一根根的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呈现出淡淡的青色,肩膀也有些发颤。
显然是在努力地遏制着自己的情绪。
连晖既怕又担心。
同时心底又不免生出一点复杂来,
他跟燕臻身边这么多年,是除了薛呈之外最了解燕臻的了,自然是知道燕臻的性子。
一向骄傲强势,想要什么必回得到。
有时候手腕狠厉得连他有有些瑟瑟发抖。
犹记得贤妃娘娘刚刚到陛下身边的时候,陛下为了控制住她,不惜给她断了安神的药,最后看她在自己腿边痛苦求饶,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那时候,他还为贤妃娘娘惋惜。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前不久陛下在贤妃娘娘的门前,整整站了一夜,就为了求得贤妃娘娘的原谅,那样的瓢泼大雨淋在身上,料峭的夜风如匕首般凌厉,像是要把皮肉都生生撕下来是的。
可是贤妃娘娘不仅没有丝毫的动容,还径直离开了梨园。
如今再见,竟是和三个男人在一起。
连晖在看到陶令仪的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就看到了燕臻身后腾然而起的怒火。
他以为陛下要么大发雷霆,直接将贤妃娘娘拉扯过来,如从前那般教训一通。
要么就是拂袖而去,毕竟他家主子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何等的骄傲,岂容得一个小小女子将自己的脸皮三到四次地扔到地上踩。
可是主子都没有,他竟然忍了下来。
且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将右手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连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看向陶令仪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原本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只有臣服在主子脚下的份,却没想到,贤妃娘娘竟然能将陛下拿捏至此。
-
陶令仪自然也能感觉到燕臻的视线,虽然面上只做未觉,但其实心里的一根弦还是紧绷着,生怕燕臻会突然发难。
但是燕臻始终平静,甚至没有走过来与她说半句话。
直到前两场的比赛结束,分出了前三甲,容峥命人送出彩头,又问道:“方才的十位郎君皆是骁勇之人,第二场,可有人想要再战?”
没什么人应答,反而都叫问着彩头。
容峥想了想,对着身边的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儿,手下捧着一个漆红色的锦盒走过来。
容峥接过,亲自打开那锦盒,只见里面有一颗硕大的明珠。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容峥开口,“这是一颗难得的东海明珠,千金难换,若是谁在这一场赢得头筹,我就将这颗明珠送给他。”
“届时,那位郎君可以将这颗明珠送给心爱的女子,如何?”
他说完,将锦盒盖上,第一个道:“方才那一轮比赛看的本侯有些技痒,这一场,我也与诸位郎君切磋切磋骑射。”
话音刚落,一旁的陆鹤承突然站起来,“平远侯,陆某也想报个名。”
这两人的名声不小,身份又尊贵,此时宣布参赛,其余的郎君皆不敢出声。
许久,容峥才道:“鹤承,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想不想比?”
“陆某只是对这明珠感兴趣。”陆鹤承道,“侯爷呢?”
“如此,我们就看一看,谁能得到这颗明珠。”
容峥的目光不自觉扫过陶令仪,而后道,“可还有人想一并一较高下?”
原本喧闹的马场忽然寂静下来,两人并不意外,正要拱手示意,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身,“在下也想要这颗明珠,与两位郎君一道比试比试,如何?”
陶令仪一怔,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燕臻站起了身。
第72章 比赛
“在下也想要这颗明珠, 与两位郎君一道比试比试,如何?”
燕臻的声音不算低,不止陶令仪听见了, 周围不少人都听到了,他们不由得抬眼看过去, 只见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文弱公子,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敢和平远侯比拼。
毫不掩饰的啧啧声此起彼伏,容峥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燕臻扔在滴血的手腕,“行昭兄,你的手……”
他的语气稍稍有些犹豫, 燕臻本人倒是满不在意, 低头看了一眼。
陶令仪听到声音也看过去,正好瞧见燕臻的手掌, 滴答不断的鲜血已经在地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看上去伤势颇重。
燕臻注意到陶令仪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陶令仪偏过视线, 燕臻苦涩一笑, 使劲扯下衣裳一角, 随意将手掌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包住。
容峥欲言又止, “行昭兄,你这伤口看上去伤的不浅,还是让下人带你包扎一下吧, 省得感染。”
燕臻摇头, “不必了。”
这下, 容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人再说话, 就这样齐齐僵着不动,气氛异常尴尬凝滞,最后还是容峥这个主人家主动开口解围,“既然行昭兄也想上场试试伸手,请吧。”
他朝底下人摆摆手,“来人,把本侯的弓拿来给行昭兄用。”
燕臻却道:“不必了。”
他看向一旁的普通弓箭,抬手掂了掂,道:“就用这个吧。”
而后对容峥和另一侧神色犹疑的陆鹤承抬了下手,示意道:“小侯爷,这位郎君,请吧。”
但自始至终,他的视线就那样定定地锁在陶令仪的身上,那般炽热,就算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瞧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陶令仪避而不见,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前面,反倒是周围的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坐在陶令仪身边的许云禾,脑袋都要埋进膝盖里了。
陆铖也觉出不对来,扯了扯许云禾的袖子,“云禾,怎么了,你认识这位行昭公子?”
许云禾朝他使了个眼色,悄悄摆了摆手。
陆鹤承看着身边兄嫂的小动作,再看那边陶令仪的神色,心里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淡声一笑,应下他的话,“好。”
燕臻偏头看了一眼无波无澜的陶令仪,“请。”
于是,容峥、陆鹤承和燕臻三人齐齐走进马场,周围的宾客也都齐聚在围栏旁边,乌泱泱地想要看一看热闹。
容峥虽然不怎么通文墨,更对官场朝政没有半点兴趣,但是在凉州这样一个地方,骑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
再说那位陆鹤承,亦是翩翩公子,文武双全。
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文弱书生,怎么有胆子和这两个人笔试。
因此,大多数人都抱着嘲讽和看热闹的心态。
挤在其中的许云禾却完全不是这么想,她是除了陶令仪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燕臻身份的人,自然了解他的本事。
但是……
她贴在陶令仪的身边,悄声和她耳语,“簌簌,真没想到,陛下的变化有这样的大。”
他是皇帝,何其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屑于和这些人同场竞技。
此时冲动之下,倒像是一个被女人冲昏了头脑的纨绔子弟,颇有几分冲劲儿。
陶令仪心里轻叹,看着马场里燕臻的背影,低声道:“谁知道他在干什么。”
许云禾顺着她的目光一并看过去,道:“这还不知道在干什么,鹤承和容峥明显对你一见倾心,更别提陛下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唇边也挂了些笑,“从前我在长安城的时候,只见过后院女子为了自家夫君而勾心斗角,如今,竟能看见这三个男人为了咱们簌簌争风吃醋,也算是开了眼。”
陶令仪被她调侃的语气说得耳根微红,嗔怒道:“云禾!”
护在许云禾身后的陆铖倒是将这两人的悄悄话尽收眼底,眸色暗了暗,将视线重新投到马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