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婳回去之后确实想了许多,姜桓本没有义务帮霍家那样多,但如今他还尚在礼部考试司,姜老先生还未回来,等到时回来,还不知会动多大的怒。
她纵然因他那日的剖白心生退却之意,今日却不得不来。不论是为了早答应过他,还是为了同姜桓说清楚。
“还是因为霍四?”姜桓淡声问道。
林婳刚接过纸袋,闻言动作一停,已经许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霍四了,她点点头。因她低着头,是以没能看到面前姜桓瞬间变得冷冽的目光。
“这是方才在铺子买的山楂凉糕,夏日里吃着最是消暑,尝尝可是你爱的口味。”姜桓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林婳尝了一口,和记忆里味道相差不多,往日里喜爱吃的甜食不多,自进了姜府之后,更是深居寡出,连往日最爱的外头的小点心也没怎么去吃过了。
在姜桓还未权势加身的日子里,那时候他尚且不是日日不回家,每每去外头办事,也会顺手捎上一些外头的点心,每每下人带来,都说是姜桓带回来剩下的。林婳便知晓,这是他那表妹挑过了才给她的。
不过一开始林婳不知晓这糕点还会送去表妹院里的时候,心下还是十分欢喜的。
上一世,姜桓最早为她带来的,便是这山楂凉糕。
林婳面色古怪地看了姜桓一眼,心中自不会觉得姜桓清楚自己的喜好,只觉得或许他两世都爱吃山楂凉糕。于是她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姜桓带着她往街市上去,路上人多,两人很容易便被人挤散,不过走了两步路,姜桓已经回身来看过林婳数次。上一世两人也出来过,不过那会儿他们是夫妻,纵然没有寻常夫妻那般亲近相爱,但姜桓也是极其自然地伸手牵着她。
现在自然是不能,林婳只能费力跟在姜桓身后,她本就生得娇小,在人群中更是难以自立,两人几次被人潮冲开之后,姜桓抬手,将自己的袖摆递到林婳面前。
林婳抬眼看他,姜桓似乎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过于理直气壮的态度,叫林婳也下意识信了他的,伸手便攥住了姜桓的袖摆,跟在他身侧。
他走在前面开路,周遭的人如同走马灯一般一波一波散开,她生了恍惚感,好像此时此刻,她的视线中只能看见他。姜桓今日的衣裳布料是罗缎,细腻的袖口布料被林婳紧紧攥在手中,好像眼前这个人,她也能把握得住一般。
片刻过后,林婳收回看着他的目光,视线往下落在姜桓递给她的手上,她不自在地问道:“姜大郎君,咱们这是要去何处挑……挑礼?”
饶是林婳脸皮没那般薄,也没经历过自己给自己挑礼物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发问。
“我已挑好了,今日你既愿意来,那便同我先去看过礼物可好?”姜桓转头看她。
林婳点点头,今日既已经来了,便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她本以为不是什么胭脂铺、首饰铺或者绸缎铺的话,再不济也就是个书画斋了,上一世他也不是没送过这样的礼物。可谁知姜桓带着她越过了人多之处,接着往后头走了,随着姜桓步子加快,两人已到了西河岸边。
夏至节天热,集会也是从下午到晚上,夜里在河中放灯也是夏至节的传统之一,毕竟百姓每逢过节便要许愿的美好传统不会变。
岸边停了一处小船,姜桓走到岸边,步子才慢了下来。
林婳不确定地看向姜桓,攥着姜桓衣袖的手紧了紧,他们不是要一起过夏至节吗?不是要挑礼物?莫非礼物还要到对岸才能取到?
姜桓用目光示意她上船,林婳于是便在姜桓的搀扶下上了船,在她上去之后,姜桓也上来了。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林婳不解地看向姜桓,姜桓似是知她疑惑,出口解释道:“礼物就在对岸。”
林婳点了点头,小船在逐渐昏暗的江面上前行,姜桓便坐在船头,面色平静地看向外面。林婳注意到他的侧影,实在想不明白,分明只是重新活了一世,这一个人为何会有那样大的不同。
说是不同也不对,林婳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上一世熟悉的影子,明明有这样大的不同,林婳应该将两世之人当做两人来看待的,可林婳有时听见他说话,却总能记起上一世的姜桓。
上一世的姜桓在她面前从来话不多,哪怕他们两人温存之际,也总是沉默安静的,就像现在这样,一人看着远处,叫林婳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林婳又反应过来,她觉得姜桓奇怪也很正常,毕竟上一世的她从未看懂过他,她心下不觉为上一世的自己感到悲凉。
“喜欢烟花吗?”姜桓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林婳的思路。
“什么?”她未能及时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便见姜桓浅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烟花在姜桓远处的漆黑天空上绽放,烟花声音引得远处的游人全往桥边走,林婳隐约从远处嬉闹声中听到了有人说要去岸边看烟花的声音。
江上看烟花,别有一番风味,短暂而绚烂的美好,就像方才温和浅笑的姜桓。但他不是烟花,他是烟花一侧清冷孤高的月亮,高高悬挂,伸手不可攀。
远处烟花不断绽放,直到他们的船靠岸,方才江上还有各色灯笼映照,此处却是漆黑一片,林婳指头颤了颤,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姜桓。
他如方才一般朝她伸出了衣袖。
林婳这方确认,他们还真是要往这漆黑处去,她紧紧跟在姜桓身后,走过石子小路,便到了一处清净小院,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姜桓,他莫不是要说这院子是送给她的吧?
莫说她不缺这个,便是姜桓要送,也莫名有些奇怪。
直到林婳踏入园中,便被里头的景致惊住,整整一园的芍药,园边全用烛火照亮,就连上方的灯笼也换成了带着隔风薄纱的烛火,大红色的芍药在烛火的映照下烈艳生姿,格外不同。她不自禁惊叹了一声:“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芍药?”
浩态狂香,红灯烁烁,芍药之美不外乎如是。这里的布置实在太用心,又太过隐蔽,林婳在京城中闲转这样久,却从来不知晓这样的好地方。
“这便是姜大郎君为我挑的礼物?”林婳绕着那芍药丛看了一路,这才抬眼看他,眼中掩不住的欢喜,这里的景致实在太美,叫她一时间心下怦然,竟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姜桓说着,将一支白玉芍药簪插在她的鬓边,在这大片的火红映衬下,白玉簪子便格外清丽脱俗。
分明该是一句夸耀芍药的话,可他目光炙热地望着林婳,好像那句话是在问她,或者问他自己。方才还处在欢喜之中的林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抬手便要将那簪子取下来。
却在此时被姜桓一拦:“我知道姑娘要说什么,但请先听我说。”
林婳在烛火映照下,茫然地同姜桓一双漆黑的眼瞳对视,他苦笑一声,眼中满是凄然:“心悦姑娘是姜某一厢情愿,所以我不求结果,姑娘待我残忍我也认了。只是你总不能连我表达心意的机会也要剥夺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从西街回府之后, 一路上林婳都是茫然无措的,在姜桓的一番话下, 林婳竟然连原本准备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林峥早就因为今日没能同妹妹一起去夏至节急了, 早早地便在家门口候着,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能在这个时候打动他家妹妹那颗封闭了的木石心。
林峥在门口候着,便不免气势汹汹了起来。虽他往日也总觉得霍四这人不大正经, 但他心中又实实在在是认可霍四的,并不觉得能有旁人将他比了去。
这一等便等到了戌时,林峥当即更加恼火, 从前林婳虽爱玩,却也守时回家的,哪一次会同今日这般, 也不知道是城中那个男子打着夏至节的名头将阿妹骗了出去, 当真是没了规矩礼仪。
期间林珣还来瞧过他一次,对林峥这副模样不大赞同,之前林婳对霍四用情过深,才会在霍家出事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他最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有多执拗, 认定了的事情便无法更改, 若旁人能分走她的心,林珣便感天谢地了。
戌时, 林家的轿子在门口停下, 林婳被下人搀扶着下轿。
林峥则黑着脸拷问了一番家仆, 在得知同妹妹相约夏至节的人是姜大郎君之后,他眉毛皱得生紧,却偏生半句话都没憋出来。
反而是林婳见了他心生奇怪:“二哥哥怎的这会子在门口守着,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林峥心中想着, 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情, 还不都是怕你被旁人骗走了的事情。只是林峥自然不会这样说,他正抓心挠肺地在心中愁恼该如何问及此事,便看到了林婳头上多出来的玉簪:“这玉簪是你方才在外头集会上买的?”
林婳反应过来,方才在芍药园中之时,姜桓便是将此簪子放在了自己头上,此时被林峥提及,她便抬手将簪子取下,这一看,却是愣了。
簪身使用银器打造,簪首的芍药却是嵌了一颗上好羊脂玉的雕刻而成的饰物,先不论这羊脂玉看着便十分不俗,只这雕刻的工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难为你喜欢芍药,竟也能寻得做工如此精巧的首饰。是在哪里捞到的宝贝,叫我也去瞧上一瞧?”林峥这人一向最爱一些饰物文玩,说着便觉此物不俗,想要接过手细细看上一看,正要伸手,便被林婳拦了。
“二哥哥做什么还要抢人的簪子不成?”林婳手中讲簪子攥紧,心虚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这簪子就是在城西的如意铺子买的,二哥哥要看到那里看便是,婳儿累了,想要回去歇息了。”
语罢,林婳便避过林峥回了自己房中,在路上之时,她才将那玉簪仔细看了一遍,只那一看,便看出了蹊跷。
这玉簪所用的羊脂白玉分明是京城里上好的材料,据林婳所知,只有城东的那家玉料斋能寻到这样宝贵的材料,只是可惜那家铺子的老板是个古怪脾气,这玉料没有千金是拿不下来的。
姜大郎君虽这一世一直在接触皇家中人,可要随随便便拿出来这样一笔钱财也不是易事,林婳摩挲了玉簪几下,当下更觉这礼物宝贵,非得还给姜桓才是好。
简竹见她回去的路上一直盯着那玉簪看,自己一时间也看不出那玉簪有何奇特之处,只好出声相问:“姑娘,这玉簪可是什么宝贝之物?”
林婳抬眼看她。
“我方才瞧着姑娘将这玉簪看了又看,想着咱们府中什么宝物没有,姑娘怎么这般看重此物,莫不是……”
林婳没等她的话说完,便开口将她打断:“不过是觉得稀罕罢了。”
并非单单因为此物贵重,还因为林婳未曾想过,前后两世故事竟然颠倒至此。想她上一世在那掌柜处千辛万苦才讨来那上好的羊脂白玉,只因觉得此物最衬姜桓。这一世她避得远远的,却不想,这同样的羊脂白玉还是到了自己手上。
只是这一世,不愿意收下的人却成了自己。
她心中却无半分欢喜。
回了房中之后,林婳便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递给简竹:“好生收着吧,待有空同我一起出门,去一趟城东玉料斋。”
“是。”虽看不清林婳的意思,简竹却觉出这玉簪不大寻常,便将其放在木盒中好生收着了。
另一头,才回了姜府的姜桓也在门口遇上了候着自己的人。
赵莺莺身穿白色纱衣长裙,她本就生得娇小可怜,夜里一起风,更见身形飘逸婀娜,生得也是一副楚楚可怜之貌,寻常人见了只怕都要怜她三分。
姜桓却是一眼也不多瞧,今夜他原本心情不错,是以纵然往日总不动声色,回到府上之时也隐隐有喜上眉梢之色。
他这样的表情落在赵莺莺眼中便格外扎眼,见姜桓不多理她,于是上前多喊了一声:“表哥,莺莺已经在此等候表哥许久了,表哥今夜怎回来得这样晚?今日夏至节,想来表哥定然是同心上人泛舟共游了。”说着,便垂下美丽的眸子,隐在暗处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不错。”姜桓冷冷应了一声,终于往赵莺莺脸上看了一眼,反而是皱眉不耐道,“既知晓已如此晚,还候在这里做什么?”
话中竟是觉得她十分碍眼之意。
赵莺莺原本打算借机打听一番姜桓今日同游之人,想她表哥素来恪守规矩、亦是端方得体之人,纵然同她不大亲近,可也从未这般直白地下她面子,一句话便说得她无地自容。
“莺莺不过是关心表哥罢了。”
“关心倒是不必,有这空闲,你不如多去关心关心你赵家之事,想来在他们那边也能落得几分好。”姜桓只淡淡道。
赵莺莺当初家中败落,几个兄弟内斗不休,姜母也是心疼她一个孤女被家中那些兄弟们算计,这才将她接到了姜府中来。原说的是小住几日,可谁想这位赵莺莺颇得姜母喜欢,便长久留了下来。
府中人怕惹起赵莺莺的伤心事,从来不大提她家中,眼下姜桓这一句却是捅人心窝了,也叫赵莺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忘记开口。
姜桓此时已没有耐心再同她多话,将手中原本攥着的芍药妥帖收入袖中,不再多看她一眼,便往府内走去。
徒留赵莺莺站在原地:“究竟是谁,今夜与表哥同游之人到底是谁?”她想着,突然灵光一现,表情也有些阴森可怖,“自打表哥去过林府之后便同从前不大一样了,眼中心中都是那个外面的女子,林家姑娘……我倒是要瞧瞧,什么人能从我手中抢走表哥。”
赵莺莺甩袖进了院子,脸上还哪有方才那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她这番往内走,去的却不是自己的院子,而是姜母的院子。
姜母院中的灯还亮着,听闻仆人说赵莺莺前来看望,便立即叫人将她请进来。
“莺莺怎么这会儿来看我了?”姜母见她穿得单薄,忙将人拉到自己身侧,“虽说夏日里天气热,可到底夜凉,莺莺本就身娇体弱,怎么不注意着些。”她言语中虽是嗔怪,却不乏担心。
“莺莺见姨母院中灯未熄,想着定然是有什么烦心事困扰姨母,便特地过来瞧瞧姨母。”赵莺莺担忧地望向姜母。
姜母见她这般懂事,内心自然欣慰不少:“我瞧着莺莺也是精神不大好,想来是知晓你表哥今夜与人同游之事了?”这件事她终究是有些愧对赵莺莺,想当初接莺莺进府,做的准备便是让她嫁给姜郎。
可谁知进府这么长时间,姜桓对赵莺莺却是无半点其他意思,姜母纵然焦心也别无他法。
赵莺莺见她提及此事,自然面露黯淡:“表哥方才回来之时,手中捏着一枝芍药,想来是那女子所爱之花,莺莺瞧表哥那神情,似是深陷其中,莺莺自然不敢再加痴缠。”
本是寻常之事,谁知姜母听完之后却勃然大怒:“荒唐!我以为他只是寻常与女子同游,到这样晚回来也便罢了,竟然还做出这般放浪之举,想是将姜府的规矩都忘记了。”
“姨母莫怪表哥,表哥匆匆回来,想来也是惦记着家中的 。”赵莺莺见她动怒,慌忙劝道。
“惦记?倘若他真的惦记,怎会不听我的话,生生辜负你这么久,那勾走了他心的姑娘是谁?”姜母皱眉问道,她这人平日里便不是温和的性子,板起脸来竟是十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