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听见这话眼睛都瞪圆了,像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林婳口中说话出来的,但很快又自己想通了一般,眼睛绕着林婳的手转了一圈:“林家姑娘今年便要及笄,外头不知道多少媒婆眼巴巴地望着,我可不得看得严一些?”
林婳从前从未说过如此直白的话,原本只是想着逗霍以一逗,不想他竟然越发过分,一时间她的耳朵也红了。
她手上揣着刚拆开的栗子糕,顺手掰了一半,递给霍以,虽未说话,却是要他闭嘴的意思。
霍以见她羞红了脸,于是得寸进尺,双手往身后一背,张着嘴往她手上一凑,示意她喂自己。
林婳哪里会经受他这般调戏,当即便要收手,想着便是喂狗都不给霍以,结果还未收回,便见霍以跟着往前一叼,直接将她手上那块栗子糕吃入口中。
他朝林婳朗然一笑。
分明是一副非常欠揍的嘴脸,但林婳也笑了。
她在笑自己的愚蠢,上一世竟然眼瞎,错过了一个这样好的人,偏偏要勉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娶自己,最后自食恶果。
霍以很快察觉了林婳的不对劲,他眉毛一皱,看向林婳手中的栗子糕:“怎么了?味道和以前吃的不大一样?我就说今日的栗子糕没有往日甜,别吃了,我这就出去给你重新买一份去。”
霍以从林婳手中夺过那一份栗子糕,他都不爱吃栗子糕,哪里尝的出栗子糕是甜了还是淡了呢。
见他又要往外面翻,林婳忙拦住他:“味道没有变,还是原来的味道,甜味正好。”
霍以被她拉住袖子,没能走成,这才回过神来,将栗糕还到林婳手上:“又捉弄我?”
“谁让你说什么都当真?”林婳顺势笑他。
“是是是,怪我,总之你答应了,上巳节那日一定要与我一同出去玩,咱们可是说好了的。”霍以强调道。
林婳点头:“是是是,我答应了的,自然不会反悔。”
林婳本来想要补上一句,他们两个说好的事情她什么时候反过悔,他还要一遍一遍地来叮嘱。可她低头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上一世的上巳节,她便没有和霍以一起过。
上一世的她被姜桓迷了心窍,知晓上巳节是自己唯一能见得到他的地方,便一早回绝了霍以的邀约,准备去集市上等一个根本不确定会不会来的姜桓。
那会儿的霍以好像只同她讲了一次,被她回绝之后便没有再提过了。那时候的林婳不知道,不知道他原来会向她确认这么多遍,她的心口针扎一样难受。
林婳想了想,从自己腰间解了一个香囊下来,锦囊里面还有淡淡的花瓣清香,她将锦囊递给霍以:“你既这般不相信我,那我拿这个香囊递给你当信物,若是到时候我不去,你便拿着这个去我父亲面前告我的状。那时,我便抵赖不了了。”
林婳说了半晌,不见霍以反应:“怎么?不愿意收,那我拿回来了。”
霍以连忙从她手中接过香囊:“愿意!”
“这下霍小郎君可放心了?”林婳笑吟吟问道。
霍以知道这锦囊意味着什么,他自然一万个放心。
林婳目送霍以离开,手上的栗子糕还是热的,简竹在霍以离开之后,才带着略微劝阻的目光看向林婳:“夫人总叮嘱姑娘要行事小心些,莫要太过张扬。”
这香囊若是落在旁人手中,万一是个对林婳有歹心的,想要算计她,那人编排出什么话来林府都难以招架。但眼下她给的人是霍以,那个她上一世辜负了的人。
“我娘若是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林婳淡淡道。
庭中的芍药依旧摇曳,却没有方才那样好看的颜色了,林婳吃完了栗子糕才起身:“风大了,我还是回去歇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月光纱将内房与外头隔开,雕花红木窗开了一半,铜兽吐出丝丝缕缕的细烟,一寸一寸沁鼻往心脑里钻,周遭全是安静,林婳悠悠转醒。
说来也怪,林婳重回到如今之后,一直不敢睡得太踏实,生怕做和那日一样的梦。可这几日来,她一直也没有梦到上一世的事情,冥冥中有一种心声告诉她,尘埃落定了,上一世的事情再与她无关了。
上巳节在燕华朝三月三日,算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纵然林父那日答应了林婳上巳节可以同霍以一起出游,可自然也不会是他们两个,一起去的还有林婳的二哥林峥。
只是林相怕是忘了,这三人一同出门,林婳自然不会有意外,只是一路上旁人会不会倒霉便不确定了。
林相性子最为严厉,虽然偏疼林婳,却也不会多纵容她,犯了错该挨打还得挨,林母更是一心想要将林婳养成大家淑女的模样,自然也不会由着她回来。
这样一来,林婳要长成现在这个骄纵模样,最大的功臣就是那无底线包庇她的二哥,还有不管犯了什么错都帮她扛着的霍以了。
他们三个人小时候不知道闯了多少祸,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林珣揪着耳朵带回府中,一番审问过后,林婳永远是清清白白一身的无辜。
时间一长,林珣都被气到懒得同他们计较了。
林相此次还敢放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可见林婳前阵子的乖觉假象叫他淡忘了林婳原先的德行。
眼下的林婳与从前那个骄横的自己相隔已久,所以她自己并没有觉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欢欢喜喜地同林峥霍以出门了。
林婳出嫁后在宅院几载,每日思虑最多的事情便是如何讨姜桓欢心和如何与他那白月光表妹斗法。但姜府并非林府,她的高傲没有人纵容,所以常常是铩羽而归。
久而久之,林婳早也没有了在家时候的趣味,更没有什么心思去过什么上巳节了。
现下几人走在大街上,林婳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欢喜,什么都愿意多瞧上两眼。
日暮落下,天色将暗未暗,街上的灯已经亮了,多以桃花或兰花为装饰物,是以灯火也不求亮,全以淡雅为主,以求符合节日风貌。
林婳想来最爱大红的艳色,对这等素雅的颜色是不感兴趣的,所以他们直接跳过看灯火的环节,张罗着街上的各色小吃。
她不禁想起自己苦哈哈的上一世,其实是给姜府送过帖子邀姜桓一起出游的,不过最后林婳并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想想也是,京城中仰慕姜大郎君的女子太多,他只怕是挑请帖都挑花了眼,哪里会注意她送去的帖子。更何况,依照林婳对姜桓的了解,他应该不会与任何人在这样的日子出游。
姜桓这人其实挺无趣的,最爱的东西是无趣的诗书和冷冰冰的棋子。好多次她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好像都不如他手中的诗书有趣。天下学子那样拥护他、敬仰他倒是没错。
林婳并不清楚他在旁人面前是否也是这样的,至少上一世她从街头逛到巷尾,也没有能巧遇姜桓。
林婳的思绪走远,眼前忽的一黑,霍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想什么呢这样出神?给你挑了个狐狸面具,别动,马上就戴好了。”
她于是安安静静地不动了。
等霍以帮她将面具戴好,林婳重新恢复视线之后,她才重新看向小摊子上:“那你要戴个什么?这个狗狗不错,你戴着应该合适!”说着便往霍以看去。
霍以面具后的脸色黑着,林婳看不见,但莫名在他眼神中看出了幽怨。
林峥发出一声爆笑:“哈哈哈哈我就说这是狗吧,霍四非说是狼,你看现在我阿妹也说这是狗,你还有什么不认?”
“就算是狗,那也看戴在谁的脸上,戴在我霍小爷的脸上这就是狼!”霍以最后嘴硬道。
林婳也跟着林峥一起笑他,一面笑着还不忘给自己二哥挑了一个老虎的面具:“那二哥你要戴什么?”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玩具,我就不用了。”林峥拒绝的话只维持到看到林婳手中拿着的那个老虎面具,别扭得很,不再抗拒,也不主动说自己要这个。
在家里作为常年老二的林峥,处处都被大哥压一头,偏偏还恨不得,毕竟那是他亲大哥。要紧的是,要是不规矩真的会挨大哥的板子。
谁能想到在自己阿妹眼里,自己竟然是虎,瞧着便比霍四那狗强多了,于是林峥半推半推地戴上了那个老虎面具。
眼见自己二哥认认真真地开始调整面具的位置,林婳掩嘴偷笑,目光下意识往霍以那边看,正被眼中带着笑意的他捉住,两人同时轻笑一声。
林婳这时方才真真切切地确定,自己确实可以重新开始,自己也已经重新开始了。
他们在小摊旁边站着,时不时会有来往的路人,林婳浅笑着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前方正好有怀中抱着提灯的幼童的男子经过,金鱼与莲花相得益彰的纸灯笼散发着橙红色的光从林婳眼前掠过。
林婳低眉间,不远处人潮拥挤的木桥上,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手上捏着一把折扇,眉眼清淡,转身离开。天色分明是昏沉的,可那一处是映目的白。
有一种人一旦出现,便是人群中的焦点,一眼便能看见。
林婳只是下意识低声说了一句:“怎么会是他……”
她的声音很小,但霍以正好听到了,见林婳神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朝远处望过去:“看见哪个熟人了?”
“没谁,是我看错了。”分明只是一句寻常的问话,但林婳像是被人窥见了心中的秘密一般,仓促回答。
林峥并没有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喜滋滋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也朝两人正在看的方向看过去,不信道:“这街市上这么多人,我从这儿都不看见桥对面那些黑影子是不是人,你怎么可能看到什么熟人?”
林婳听到这一句话后笑了。
林峥板着脸装正经:“可不是吗?若真是有缘的熟人,一会儿自然会面对面见着,那用得着你在这远远地望。听说街尾新开了家酒楼不错,阿妹好容易出来一趟,二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林婳无奈地跟上林峥的步子。
落在他们两个后面的霍以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但见林婳不提,便盯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半晌也没看出来什么,这才也离开了。
上巳节的街市比平日里热闹不少,不过这种节日里的小摊都是随着人流动的,哪里人多热闹,小摊便跟着跑。
数十个风筝被拉着从桥头过去,花花绿绿的颜色遮挡了一路好风景。躬身取冰糖葫芦的姜桓支起身子来,任身边的小厮付了钱。
一旁的晋王笑他:“我说姜大郎君今日怎的变了性子突然愿意出来凑热闹了,原来是为了串冰糖葫芦啊!”
姜桓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让人垂涎欲滴的冰糖葫芦上,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如何鬼迷心窍了,分明不喜甜食,却下意识挑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拿在了手上。
听到晋王这句取笑,他也不恼,一旁馋嘴的小孩儿还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上的冰糖葫芦,姜桓作势便要将冰糖葫芦递给小孩儿。
不等他递过去,先被晋王拦住了:“且慢,可不能因为我的取笑让姜郎少了一串糖葫芦。”他说着,递给小贩一块碎银,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旁边的小孩儿。
姜桓见状,只得将那串冰糖葫芦拿在手上。
“这边近日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听好些人都说过不错,楼上赏灯,别有一番风味。姜郎今日难得出来,咱们便去那酒楼如何?”
姜桓点头。
姜桓素日话少,今日来的路上更是冰冷着一张脸,往日也听闻过一些姜大郎君不喜与庸人多话,晋王一路上话都少了些,这会儿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这才放心邀他去酒楼。
姜家之人不入仕,又是名扬天下的学者,皇家架子在他们这儿根本没用。更何况晋王一向想要结交姜桓,所以丝毫不在乎这一会儿的冷落。
几句话间,两人便往酒楼去了。
酒楼内,林婳正在抱怨霍以,往日给她带了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偏偏没有给她带这家酒楼的,让她好生嘴馋,尝到什么菜都觉得好吃。
霍以好脾气地哄着,倒是一边的林峥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添话:“家里的厨子是特地找来的,外面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怎么就偏成了家里饿着你的样子。”
“家里的饭菜再好吃,吃多了总会腻的嘛!我又不像二哥你一样可以整日来酒楼里用饭。”林婳毫不犹豫反驳他。
“你这张嘴呀,真是太厉害了。”林峥被说得无法,只能一边数落她一边霍以使眼色。
“我可长记性了,这不是以前没来过这家酒楼,等后面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告诉我,我随时给你带来,可消气了?”霍以一面给她夹菜,一面笑着道。
林峥看着他不争气的样子摇头。
心里又是觉得非得这样的男子才能有资格娶他的妹妹,又是气霍以这样迟早得将林婳娇惯成混世大魔王,到时候霍以便是来找他哭都没有眼泪。
他情绪错杂,竟一时间没有说几句话,只给桌上多添了几道菜。
他们一进来便寻了二楼雅室,能看到外面喧嚷的街巷,也能看到楼底下的戏台子。霍以是不觉得这南戏有什么好听的,不过林婳就喜欢这种热闹的形式。
正在林婳大快朵颐之时,便听见外头有一道笑声,听着有几分耳熟,不过分辨不出来是何人。
过了一会儿,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道声音林婳再熟悉不过,清如泉水,空灵磁性,宛如山间之冰。
林婳愣了一下,一时间外面的戏班子声音都安静了下来,满世界只剩下那个声音在耳边响着,像是来自上一世的梦魇。前些日子没做的那些噩梦全来纠缠她了。
第7章
听到这道声音的显然并不是林婳一个人,林峥也听到了,他往外头看了一眼:“这声音听着好似有几分熟悉?”
林婳不顾手上的鲜花饼,将筷子放下,忙将林峥拦住:“哪里有什么熟悉的声音,二哥你莫不是糊涂了?方才还说我眼花看错了人,这会儿你自己反倒听不清了。”
林峥原本不过是感觉好像听到,听见林婳这样说,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索性作罢。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酒楼的小二前来送菜,这次林婳拦不住了。他们这一处的门本就是虚掩着的,此时小二吆喝了一声知会他们,便推门进来了。
他们几人自然抬头往门口去看。这一看倒好,还真遇见熟人了。
这酒楼虽是新建的,可各种摆件装饰却丝毫不马虎。他们在靠窗的桌边坐着,与正门口正隔了一半的画屏。一旁是红木架,上面放着一个玉瓶,里头插着一株清新脱俗的白玉兰。
重叠之间,林婳正看见身穿雅致白衣的姜桓。难怪方才她在街上那么多人中一眼便能看到他的身影,这颜色太适合他了,银线描纹边锦绣,素雅又不会单调,正衬得他清冷脱俗。
林婳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知道外头人对他的赞誉,所以才会刻意挑这样称他的衣裳。
可她心中又清楚地知晓不是,他那张脸能将一切的装饰抵过,那张脸才是他上下最足以夸耀的清冷绝尘。